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离歌 ...
-
走出人见城的城门,是在半个时辰之后。
三年,守城的士兵早已交替过几回,其中甚至找不到一张稍微眼熟的脸。乱世特有的现象之一,人口杂乱来历模糊。昨天的活人明天的尸体,昨天的甲在今天就成了乙。
也许这是我的运气,毕竟这个时代,难以兴起□□这种职业。
人见城外是片森林,向东走不久便是海。往西则有更多的森林,以及山与树之间,那些依附城池的村落与百姓。
阳光在疏落的林木间洒落金色的光点,光影的变化让眼睛微微发酸。走到林边的小河并没用去多久,还好三年的娇养只让身体有些迟钝,尚未真正的弱不胜衣。
岸边站着个男人,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脚下的流水。我加快步子跑过去,毕竟这位的耐性一向不好,无论是对人类,妖,或者半妖。
那个人沐浴在林外的阳光下,银白的长发,绣着暗纹的和服与战甲。紫色的妖纹让那张脸多了几份戾气,可依然是精致的,有如冷美人般的一张脸。
战栗的贵公子,杀生丸。
理他还有十几米时,对方终于肯转过头。然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扬,一个小小的圆球在空中一闪,便朝着我飞落过来。
我连忙抬手去接,两掌相扣一接一合,入手的瞬间,下落的冲力打得掌心一痛。
摊开手心,那剔透如水晶的多面体,却有白色的温润光泽,像是偶然之下制成的稀有珍珠。身边浸透在空气里的东西,在入手的瞬间淡化不少。我抬起头,向他笑了笑:[多谢]。
杀生丸点了下头,干脆的转身,向着西方走去。
他有他的目的,此番不过顺路。
我稍稍呼了口气,看着手里的东西,多少有了点信心。
等待了半年的机会,其中一个因素,正是为了这小小一颗食气珠。
这个神奇的世界,有太多未被发现、未成为共识的存在。食气珠的出现,只是多年前一次出游的意外。它能吸收、销毁周围六成的妖气,但范围并不大。
对妖怪而言,这并不能隐藏自身的气息,反而会多少损伤实力,就实用性而言,连鸡肋都算不上。
可现在,它却成了我的一根浮木。
人见城相邻的国家叫武藏,中间是大大小小的山林与村落。而大大小小的国与城造就这个国家,即使这个岛国比上一世的故乡小了几十倍,要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依然是件相当耗时、且危险的事。
而我的目的,是借路武藏国,在那里买一匹马。武藏国外多是平原,很快便能抵达东海边,搭乘一艘驶向对岸的船。
我相信人见阴刀能在一个时辰后得到我失踪的消息,或许他今夜便能重返人见城。毕竟那放在城中的傀儡,有如他的半身。可那时我已离开很远,而他找不到我。
他不会知道我的目的,即使他清楚我不是个能被久拘一地的人,就像多年前他带我四处游历。可他不会想到我在今日离开,更不会知道,那片大洋彼岸从未多提的大陆,于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重重的树影随着森林的深入,越来越浓密的遮蔽了天光云影。我小心地走过脚下的路,用前后两辈子的记忆,分辨方向与时间、避开出没的野兽足迹、寻找食物。
太阳渐渐的偏西了,那座熟悉的城早已消失在重重树海外。这会儿梅子应该发现了我的失踪,伪装成入睡的被卷并不能隐瞒很久。甚至此时人见阴刀很可能得到了消息,正赶回人见城,同时让下属在城中搜索,并派出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暗中进行撒网式没有线索的寻觅。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的表情,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阴沉到渗人,幻觉掩盖下的瞳孔,是我能看到的异样暗红。
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次见到。
***
十三年前,当我在这个世界第二次睁眼,发现自己成为一个八岁的女孩。
那些陌生的男女将我带入这今川城,直到末了,都没能见到这一世的血缘上的父母。
曾经看过许多关于亲缘的说法,有一句记得很深,“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越行越远。”
记起这句话时,我正跪坐在客室的下首,而对面是这座城池的主人。他的脸上依然残留着新战结束不久的杀伐之气,尝试着放柔声音对我说话。
或许他很久不曾与他的孩子交谈,其实那些努力并没有什么作用。还好我已在见面之前,度过最初茫然的半个月。若换成真正八岁的孩子设身处地,大概会被他身上的气势吓哭。
但我只是安静的,按照他的吩咐,抬头看他。
他的话说的很简洁,不过在这之前,已有侍女将我当做真正的小女孩,细细的讲过一遍。
一个受创惊吓之后,将声音与过去,一起失去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做凉,是那名为今川的城池治下,城主的远房旁系之女。七拐八绕的关系,早已与贵族搭不上边,自然和这时代的所有平民一样,有名无姓。
她的母亲在她三岁那年,为生下她的第一个弟弟而去世。两年后父亲娶了新的妇人,在她七岁那年又添了一个妹妹。
没过几个月,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在生意场上惹了不该惹的人。却也同时阴差阳错,让多少沾亲带故的今川城主,欠下一份人情。
最后仇家寻来,男人让妻子与孩子各自奔逃。等到今川城主的手下闻讯而来,顺着郊野凌乱的脚步赶到终点,却只见一边倒的杀戮之后,染红青草的血。
“你的父亲已去,我允了他的遗愿,却只活下来你一人。我想了想,决定认你做为义女,养在我名下,待你日后成年,可嫁与人见城如今的少城主。”
那时我想起那段父母子女缘分的话,在这样的时代与因果之中,终究是附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