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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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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真不愧是Saber的妻子呢,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少女感受着地脉中魔力的流动,露出了灿烂的微笑,阳光落在她柔软的金发上,却无法暖化她身上那浅淡的冰霜般的气息。
“不去见见你的父母吗?”
身边的男人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脸上流露出极致的愤怒,偶尔却又交织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也对,毕竟你可是杀父弑母的叛逆骑士呢——莫德雷德。”
少女露出满脸天真无辜的笑,她伸展手臂踮起脚尖,轻声哼唱着曲调柔软的歌谣,欢欣又愉悦,将冰冷狰狞的毒牙与恶意牢牢隐藏。
被称作莫德雷德的骑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的确是事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收到了出乎意料的反应,沙条爱歌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
莫德雷德面无表情地弯腰,伸手提起少女洋装的后衣领,将她随手往上一抛。然后骑士好整以暇的往前伸出手臂,牢牢地接住了一脸懵逼的她。
自半空中呈直线下落、后又准确落入对方怀中的沙条爱歌根本没想到会被这样对待,她惊魂未定地按住盛放的裙摆,盯着从者的浅色眼瞳里满是杀意。
身着浅蓝色洋装的少女语气阴沉,由衷地感到愤怒,她气急败坏地喊道:“……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装什么无知少女,现在这才是你的本性不是吗?”白银骑士有些嫌弃地皱眉,莫德雷德用戏谑的口吻说道:“那个啊,想要杀我的话随时恭候,我等着你,沙条爱歌。”
沙条爱歌知道这对父子最擅长背叛。
亚瑟王口口声声说着想要时光倒流回归故国,挽救妻子,令她重回人间,结果却在距离得到圣杯只剩一步之遥时,背弃了自己的愿望,背弃了自己的妻子,背弃了她。而面前这个叛逆的骑士就更加不可信任了——
少女愤怒地高呼,精致的脸庞上流露出无法遏止的恶意:
“给我跪下!”
莫德雷德无法反抗御主的命令,他不受控制地跪到了地上,然而男人却不怒反笑,垂头对着被自己牢牢抱在怀里的少女勾起肆意的笑:“哎呀,我可真没想到,对着这样一张脸,你还真能下得去手啊……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沙条爱歌。”
“别以为你和Saber长得一样,我就会把你们混淆!莫德雷德你这混蛋!”
骑士沉默了一瞬,笑答:“……那我还真是期待。”
沙条爱歌难以理解他的话,更无从得知他话中的真意。
自出生以来,便是凌驾于森罗万物之上的天选之材——少女拥有着无可比拟的卓越才能,几乎可以自由地运用所有魔术。
他人费尽心力想要达成的夙愿,是她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
因此,她天生就难以感知凡人的心情,无法理解凡人的苦恼,她的心中未曾留存任何人类认知中的“正确”,相应的,也无人能够令她失去一贯的从容。
沙条爱歌最擅长应付任何难缠的人,她能够在自己那个世界的圣杯战争中活到最后便是明证,但是眼前这样令人难以捉摸的从者还是令她感到颇为棘手。
“能逼到你骂人,我也算是很有能耐了对吧。”
眼见着少女冷下脸,不发一言,莫德雷德发出一声愉快的轻笑。
沙条爱歌轻巧地从他怀里跃到地面上,声音冷硬,透着讥嘲:“你以为等到那个人知道真相,还会原谅你吗?”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沙条爱歌。”
自看到格妮薇尔的那一刻起,莫德雷德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被憎恨的觉悟。
他可是叛逆的骑士啊,在做下那样的恶事以后,还有脸去奢求谅解?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会那样想啊?
莫德雷德亲手杀死她,颠覆她的世界,践踏她的名誉,羞辱她的存在,剥夺她的荣光,夺走她的女儿。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如果温柔地对骑士伸出双手,承认男人身为骑士的荣耀,也能算是过错的话,那么格妮薇尔的确罪无可赦。
啊啊啊,每一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就有无穷无尽的愤怒固执地盘踞心头,在莫德雷德的胸膛中翻滚,提醒着他做过的错事,犯下的罪责,背上的枷锁,令他几欲窒息。
彼时的王后正在陪同学习走路的小公主一起玩耍,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并未有任何防备的举措,反而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浅笑,温柔到宛如清晨的薄雾,朦胧却又美好。
对那个将容貌隐藏起来的头盔,她没有投以任何怀疑的视线,只是单纯地注视着他,将骑士视作守护者,当成与他人平等的存在。
格莱蒂斯“咿咿呀呀”地发出不成调的音节,看到他出现时,与母亲格外相似的眼瞳里满是好奇。
她努力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地走过来。
被抓住了手,被抱住了腿。
莫德雷德僵在了原地。
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亚瑟王的女儿,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唯一的妹妹。
一直跟在女儿身后扶着她的格妮薇尔也因此来到他身边,她抬起头来,蓝瞳映入他的身影:“骑士,格莱好像很喜欢你呀。”
“……她叫格莱蒂斯?”
他的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显得格外沉闷。
“是啊。”提起女儿,王后浅淡的笑容忍不住加深,喜悦由衷在她脸上舒展腰肢,“她很乖。”
“……”
“耽误你的时间了,真是抱歉,你是要去……找王的吧?”
格妮薇尔对他一颔首,提起某人时,眸底的雀跃逐渐化去,投向别处的眼神又泛着空茫。
来到卡美洛特之后,莫德雷德根本未曾在意过她。
她的喜怒,与他无关。
骑士径直离开,已然决定去向王表明身份。
身为注定短命的人造人,莫德雷德是那样憧憬着王,渴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即便是奉献自己短暂的一生,也想要为他而战,追逐着他的身影,去踏过无尽的光辉,成为足以挺起胸膛、值得夸耀的自己。
然而那位伟大而又傲慢的王啊……
王拒绝承认他,否定他的一切,轻视他的价值。
既然如此,那就去毁了他的伟业,杀死他爱着的妻子,使他陷入无能的绝望。
——只因为,那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啊。
所有人都明白,所有人都清楚,所有人都理解,除了国家以外,亚瑟王最在乎王后。
那位殿下自打嫁入大不列颠,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操劳,踏足政治权力中心,维系着国家的运转,热衷于去到人民中间,平衡着王与骑士的关系。
温柔又高贵,真诚又勇敢,仁慈又坚忍,简直无可指摘,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称赞她。
那么,就更应该除去王后了。
失去她的大不列颠一定会大伤元气,痛失所爱的亚瑟王一定会露出破绽。
可是在杀死她之前——
宛如奇迹降临一般,世界毫无防备地张开怀抱,致使某人心无恶意地承认了他。
莫德雷德只能落荒而逃。
“我是亚瑟王的儿子。”
言明了自己的身份,看到那女人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莫德雷德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感到痛快又得意。
毫无防备的王后遭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只好怔怔地看着对方,哆嗦着嘴唇,像是求证一般开口:“你……你的母亲是?”
母亲?
莫德雷德根本不愿提及那个魔女。
女人似乎是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顿时被残忍地贯穿灵魂,水色的眼瞳里滚落透明的泪珠,“……对不起……我……”
“什——你在对我道歉!?”
格妮薇尔如实相告:“虽然并不恨你,但我的确恨着你的存在。”
她的话里充满了矛盾,但是,莫德雷德却听懂了。他也因此更加难以置信,无法断定灌入自己耳朵的语言是否真实,于是便像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她。
“……”
莫德雷德突然无法抑制地、感到极致的愤怒在胸膛里翻腾,席卷他仅剩的理智。
他抬起了剑,将它指向王后。
哈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啊!?真是可笑的女人,对吧!?
不是被伤害了吗?不是被背叛了吗?
为什么不憎恨罪魁祸首,为什么不去施行复仇啊!
“伪善的女人!你在愚弄我吗!为什么你不憎恨我呢!明明我带给你的耻辱比带给王的更加深重!”
眼瞳里透着暴怒与狂乱,置身深渊的骑士满怀怨毒,企图颠覆世界。
“……因为,你是骑士啊。”
格妮薇尔给出了一个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光辉的具现,崇高的英雄。”
平庸的王后如此诉说着:“那是我永生无法触碰到的、至高的荣光啊……”
莫德雷德的思维骤然停滞。
明明知晓了丈夫的背叛,明明见证了恶果的出现,却仍旧愿意忍受,坦然地对待。
“为什么要憎恨你呢?”那个流着泪水微笑的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你可是……侍奉我的骑士啊。”
“在是王的儿子之前,你是一名骑士。”
格妮薇尔努力维持着受损的尊严,将即将崩溃的自己掩藏。
“我无法辱没你的荣光,却也更加——”她的声音愈加柔和,泪水却流得更加凶猛,仿若最后自我保护的屏障被打碎,因而被现实残酷地击倒。她的眼睛里诉说着这样的悲哀:“——更加无法坦率的,将你当做我的儿子。”
世界轰然旋转,绽放出美丽的花,深深印刻在灵魂深处。
这份感情灼痛了莫德雷德。
哪怕仅仅承认了自己身为骑士的价值,也足够令男人的心灵受到震撼的撞击。
那是什么啊?
啊啊啊,无需怀疑,不必哀叹。
那是最高贵的灵魂,那是最高尚的品格,那是极致的温柔,那是母亲的光辉,有着繁星一般至高的美丽。哪怕蒙受欺骗,身陷囹圄,坠入深渊,遍体鳞伤,也仍旧能够无所畏惧,勇敢地去拥抱世界。
这是怎样荒唐的事情啊,这是多么荒诞的一切啊。
他狼狈地逃离原地。
心中开始流淌起与血液不同的东西,诅咒之子近乎极端地渴慕那一切,想要靠近她的欲望太过汹涌,莫德雷德迫切地想要得到,想要拥有,想要索取,想要掠夺——
抢过来抢过来抢过来抢过来抢过来!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让目光从她身上离开。
——这份贪婪让他感到恐慌,心中一直充满了低劣的排斥。
在听到那条无稽的谣言时,莫德雷德整个人都被愤怒击溃,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曾有过的念头。
对。
那就杀死她。
杀死她。
杀死她!
于是他顺水推舟,依照着摩根的意思,将她逐出宫廷,把她关进牢房,令她被火焚烧。
如此残忍的自己也配称得上骑士?
从来没有感受过爱的存在,也因此不懂得怎样去爱,莫德雷德就只是这样可悲的男人而已。对方仅仅只是给予了一丁点温情,他便开始了狂暴的渴望,怀抱着卑微的奢求,于是至今念念不忘。
简直可怜得令人发笑。
她已经如自己所愿,安静地躺入棺椁,被纯白又甜美的花瓣包裹。
那位女性一直追逐着远方的荣光,不断渴求着美好的未来,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失误都没有,却死于卑劣之人的阴谋,就此度过了壮丽又短暂的一生。
莫德雷德被她的死震慑,终于从憎恨中彻底清醒,开始为这样懦弱而无能的自己感到耻辱。
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啊?
映入眼帘的,唯有她安详又平静的模样。
就此沉沉睡去的女人,去往了极乐,被天主拥抱,她满足地微笑着,仿佛在诉说着神明的慈悲。
她以宽恕作为复仇,她以谅解作为枷锁,牢牢地束缚着莫德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