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玄武门》青*

4、第 4 章

　　李渊又安慰了几句，才让儿子离去。李世民开心告退，与进来时的颓唐浑然不同。裴寂一直冷眼旁观，不禁悄悄摇了摇头。
　　李渊瞥到他不以为然的神色：“你有话要说？”见裴寂似有惶恐之意，不由得笑着一挥手：“方才气头上，朕的语气是重了点。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是觉得朕不该处置李艺？”
　　裴寂躬身：“狂徒冒犯天家颜面，陛下已是开恩留情了。臣所指的是，如今宫廷禁卫权又尽数归于秦王，这对太子而言，恐怕有些偏颇。”
　　李渊不予置评，裴寂又道：“天策府兵精将猛，常年驻在京城，东宫焉能无感？臣以为，即使那三百人马真是太子授意，他也绝无犯上意图，无非是……图个自保罢了。”
　　“但这件事本身确是建成理亏，朕不能不给世民一个交代……”李渊叹了口气，止住裴寂话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他们都是朕的儿子，不能过于偏心哪一个。建成是长子，天道礼法所在，朕自会全力维护他的储君地位。然而世民亦是朕之骨肉，而且对大唐有功，朕也绝不允许有人对他有所伤害。”
　　他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更何况现在边患未定，突厥年年犯境，接下来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整个大唐都要仰赖世民和他的部将，这其中的利害，你应当明白。”
　　“皇上思虑周全，是臣先前想得简单了。”裴寂无话可说。
　　“除了储君位置，只要是在朕的容忍范围之内，不管是权力也好，尊荣也罢，世民想要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他。毕竟从建国大功而言，朕与建成，终是亏欠了他……”

　　李世民策马回府，方才在父亲跟前露出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神色阴沉，整个人看上去冷冷的。秦王府幕僚们一直在书房等候，见到主人脸色，心里都凉了半截。
　　李世民在案后坐定，将发生的情况简单告诉众人。几位心腹不禁默然，纷纷暗道可惜。
　　“皇上偏心得太明显了吧，”程知节先撑不住打破闷局，“违背宫制私扩卫队，放在哪一朝都是大过，居然只是流放几个下人了事。”他捅了捅身边的段志玄：“老段，还亏得你一大早守在城门口，本以为钓了条大鱼，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飞了。”
　　段志玄涨红了脸：“皇上这般厚此薄彼，也不怕寒了天下的心。”
　　李世民低声喝道：“不可以胡说。”两人连忙住口。长孙无忌在旁进言：“秦王，此番试探虽不能动摇太子地位，但拔了李艺这颗钉子，也算小有收获。”
　　程知节冷哼：“那匹夫仗着东宫撑腰，对殿下和天策诸将无礼，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李世民眯起双眼，指尖轻轻擦过发端的伤口。
　　房玄龄补充道：“这次事情已经证明，皇上对东宫维护之心坚定。一般的不轨举动不足以令太子失宠，除非……”他话说了一半，忽听得门口有人禀报，封伦持圣上手谕来访。
　　“李艺已免去左翊卫大将军一职，明日候审，”封伦恭敬转述旨意，“皇上有言，新任由秦王自行调派。”
　　李世民笑着请其入座：“有劳封大人亲自跑一趟。今日在皇上面前，还要多谢你配合。”
　　封伦惶恐：“殿下言重了。能效此微劳，德彝荣幸。”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今日殿下到来之前，我已奏请皇上详查太子私军内幕，您为何反而制止此事？”
　　“详查？还查个什么劲！”李世民抬高了声音，将手中茶杯用力掷到地上，滚热茶水四溅。那杯子是金属所制，本来甚是坚硬，竟被生生磕去一角。
　　“父皇分明铁了心要维护大哥，我不顺水推舟，岂非自讨没趣？”他冷笑道，“若是真有心彻查惩治，何必特意来问我？”
　　秦王忽然变脸，在场众人无不低头，噤若寒蝉。长孙无忌等人与他相处日久，多已习惯，封伦却是第一次见到李世民发怒的模样，战场多年洗礼出的冷酷肃杀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海啸怒涛一般的骇人破胆。即使是在李渊那里，也不曾领受过这种压力。他僵硬坐在那里，面色惨白，整个人仿佛去了一半魂似的。
　　李世民发泄了一下，心中压抑的不悦似乎消了不少。他见封伦一副吓呆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连忙换上温和的笑容安抚：“本王失态了，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封大人相助之情，世民都一一记在心里，来日自当加倍补报。”
　　“不，不敢……德彝明白……”封伦语无伦次，神智还未完全转回来，随意应付几句话之后，便即告辞。
　　“方才玄龄所说不错，若要令太子失宠，一般的打击不足以奏效，”李世民恢复严肃，继续之前的话题，“除非是发生……足以威胁到父皇自身的事情。”
　　房玄龄缓缓开口：“无他，唯谋逆二字。”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继而眼睛一亮。
　　李世民沉吟道：“志玄，这两天东宫那边有何反应？”
　　段志玄回答：“根据王晊书信所言，并无特别举动。对了，他还在信中请罪，此次未能助殿下成功，深感自责。”
　　“这就言过了，所谓尽人事也要看天命。此次报信拦截幽州突骑，他依旧有功当赏。”李世民微微一笑：“你去传话，令他一切小心，太子有任何动静，当及时回报。”
　　“末将遵命。”

　　封伦从西府出来，一路马不停蹄回到家中，方才松了一口气。一进门就听说东宫有人来访，已经等候多时。封伦满腹疑窦，自己与太子接触并不多，何以会有专人来访？
　　走进屋中一看，来人竟是李建成心腹之一的韦挺，正恭敬向自己作礼。
　　“韦大人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封伦疑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
　　韦挺笑着回答：“奉太子之命，特来向封大人道谢。”说着打开放在案上的红漆木匣，霎时满眼光华，竟是上好的珍珠宝物。
　　“殿下一点心意，还请封大人笑纳。”
　　封伦惊讶不已，郑重拱手道：“无功受禄，良心难平。封某并不记得对太子有所帮助，这份大礼还请收回。”
　　“封大人何必客气？今日在皇上面前，大人坚持太子国本，不可擅加定罪，这份心意，东宫上下同感恩德。”
　　“身为臣子，对国家大事秉公直言乃是本份。太子如此盛情，倒叫封某不安了。”
　　他面带微笑，言语依旧谦逊，却并未再拒绝这份礼物。韦挺心中雪亮，两人眼神交流，已是心照不宣。
　　“太子殿下宽容仁厚，他人滴水之恩，素来涌泉以报。殿下还说，封大人日后若得闲暇，请来东宫一叙，再以上宾之礼酬谢。”
　　送走了韦挺，封伦紧紧盯着那个木匣，目光隐隐流出狡黠，但随即想到秦王府中的所见所闻，额头又是冷汗渗出。一时间神色举棋不定，纠结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