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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纵使相逢应不识 ...

  •   安未岷再一次从怪梦中惊醒。他甚至害怕再次入睡,害怕一旦进入梦乡,又会深深地沉浸在那种孤独、悲怆的感觉里面。他起身下床,很想找个人聊聊。可是,一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3”,安未岷便理智的放弃了这种打算。他又来到夫人寇芩的房间外面,和12点前一样,她房间的窗户仍然是黑乎乎的。安未岷不知道寇芩回来了没有。不过,就算回来了,他也不打算向她诉苦。
      因为自从七年以前,安未岷和寇芩就已经处于事实上的分居状态了。他们两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成功事业——安未岷混迹于官场且小有所成;寇芩撕杀于商圈,如今也是一个什么跨国公司的CEO了。
      这样的两个人,他们的婚姻状态却不知在什么时候陷入了这种泥泞状态。如今,既无从追究也无意追究,形成这种尴尬局面的原因是什么了。安未岷的外甥——易安,将之称为“中国式亚健康婚姻”。想到这里,安未岷哑然失笑。就是这样的“亚健康婚姻”,他也还得维持下去。这一点,寇芩和他是保持一致的。与其说是为了他们的独生子,倒不如说是为了他们的事业需要。
      于是,他只好来到楼下的书房里,点燃了一支烟。
      实际上,自从安未岷在38岁上升任了正地市级别的A区区长以后,他已经基本上戒掉了吸烟的习惯。一方面是为了塑造一个具有环保意识的新型领导干部形象;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一些以送烟为名义的行贿。不过,每当碰到一些棘手的事以后,他还是会不自觉的一边吸烟,一边思考。
      难道是因为自己逐渐上了年纪的缘故吗?这个已经困绕了安未岷三十年的梦,竟然越来越清晰,而且那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安未岷开始感到不安,难道这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安未岷失神的眼睛望着弥散在眼前的烟圈,回忆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情形。
      当时,他还只有十二岁,正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可是,这个梦却让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到了那么强烈的寂寞和无助,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以至事隔多年,他仍然能够清清楚楚的描述出这种感觉。可是,当十二岁的小岷醒来以后,除了剩下寂寞、无助和难受的感觉以外,到底梦见了什么,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好在小孩子天性总是健忘的,所以他可以很快的就遗忘了这种不愉快的记忆。
      随着年龄的增加,这个怪梦拜访的次数开始慢慢增多,但是安未岷仍然无法在醒来以后,回忆出梦里的具体情形。好在,年青的安未岷总是能够用自己坚定的唯物主义观和坚强的意志来忘却怪梦带给他的困绕和难受。
      可是,随着越走越顺的仕途,这个怪梦越来越清晰,因而也越来越让安未岷害怕。一想到刚才梦里的那个女人,安未岷的心开始莫名其妙的痛……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倔强的嘴唇紧紧抿着。安未岷想,她的眼睛好象是盯着自己的,却又好象是穿透了自己。她的眸子里面,除了冰冷,还有悲哀,甚至厌倦……
      对,就是厌倦!而让安未岷最感心痛的,就是这女人眼里的厌倦。可是,为什么她的厌倦,竟然会让自己感到心痛呢?安未岷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让安未岷奇怪的不止这些,这个女人竟然穿着清代的服饰!安未岷想,自己除了间或看过一、两集《雍正王朝》、《康熙大帝》以外,并未曾见识过清代的服饰。而这个女人,时而华丽,时而清雅的装束,让安未岷在梦里也感到目不暇接。安未岷甚至自嘲的想,自己要是再多做一些这样的梦的话,或许可以给泛滥粗制的清宫剧当个服装顾问什么的。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知不觉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安未岷掐掉手上的香烟,转了转脖子,自言自语道:“总算可以睡觉了。”
      早上八点,司机准时来接安未岷上班。安未岷上了车以后,赶快抓紧这半个钟头睡了一觉。当他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昨天深夜那个寂寞颓唐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创新型年轻领导干部。
      此时,是安未岷最具魅力的时候。不过,当他忘我的投入到工作中去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虽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年轻的安区长引起的关注可是不在少数。区政府联欢的时候,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告诉年轻的安区长,她们一致认为她们的安区长与韩剧《巴黎恋人》中的韩启柱十分相象。
      虽然安未岷并不知道韩启柱是何许人也,但是这种来自年轻女性的恭维和赞美仍然会让他心情愉快。不过,也就止于心情愉快而已。
      安未岷永远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去做任何冒险,不论面对的是金钱还是美色。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他的目标决不止于目前的层次。若论美色,安未岷的夫人寇芩,绝对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的婚姻不照样陷入了“亚健康”状态?再加上那个紧追不放的怪梦,总是紧紧揪住安未岷的心。让他不自觉地为梦里的女人担心,又有说不出的难过。这真是太折磨人了——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
      现在的安未岷,没有了心,也没有了爱。他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了。
      安区长马不停蹄的一天过去了。晚上陪一个访问团吃完饭后,安未岷想自己开车到郊外转转,呼吸一下久违的新鲜空气,于是他叫司机先下了班。
      安未岷独自开着车向郊外驶去,却在路上碰见了外甥易安。易安是安未岷大姐的独生子,只比他小12岁。所以,与其说他们是两甥舅,倒不如说更像两兄弟。
      安未岷看着一表人才的易安,也为已经去世的大姐感到欣慰。易安虽然有点“愤青”的特质,但是,面对工作的时候,他还是可以把握的相当好。安未岷想,再过几年,易安成熟了,一定会更加适应当前这个社会的。
      易安跳下车,走到安未岷的车旁打招呼。安未岷借着路灯的光,看见外甥的车上还坐着一个人,便问道:“你车上还坐着谁呢?”
      易安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回答:“姑妈给我介绍的。”
      安未岷笑笑,说:“那我这个当舅舅的,给你把把关如何?”
      易安夸张的“且”了一声,说:“才第一次见面,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再议吧。”
      这时,一辆亮着大灯的货车从易安的车旁驶了过去,安未岷在货车的前灯灯光下,瞥见了易安车里人的一个侧面剪影。安未岷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晚上回到家中,安未岷一看刚好十点半。于是他赶紧上床睡觉,他知道,怪梦会很准时的来叫醒他,自己先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这是一幅很精致的画儿。画的右边,是一轮圆月,还有一枝海棠向右斜伸而下,盛开着淡粉色的花。海棠枝干上,立着一对黑色的八哥儿。霍然入目的是一行俊秀的字——酒醉海棠春,愿为花下魂。
      仍然是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女子,她正伫立在画前,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自己悄悄的走了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女子满脸通红的模样,让自己禁不住想吻她……
      “铃~~”,一阵刺耳的闹钟声,搅了安未岷的美梦。他挣扎着抓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八点了!这是安未岷近两个月来,睡得最香的一次了。所以,不知不觉中,竟然睡过了头。
      当安未岷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细细回味着梦境,头一次发现这怪梦竟然会带给他一种幸福的感觉。对,就是幸福的感觉!虽然,他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忘记这种滋味了。但是,怪梦却让他清晰的感受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怪梦开始变成美梦了。安未岷不再害怕这个奇怪的梦了,他甚至渴望每天晚上都可以做同样的梦。因为,这个梦不但让他感到幸福,而且真实得让他觉得伸手就可以触碰。
      虽然,安未岷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什么人。但是,他知道那个夜夜出现在梦里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他们甚至还有一大堆可爱的孩子。他们一起过着富足幸福的生活。但是,为什么这个怪梦又会带给他那么痛苦寂寞的感觉呢?安未岷不愿意深究。
      本来么,梦这个东西,不过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产物罢了。可能是自己如今很希望得到家庭温暖,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吧。至于以前梦见的痛苦伤心,可能正是自己害怕的,所以在梦里反映出来了。
      安未岷是一个严谨的唯物主义论者,他总是能为这些奇怪的现象找出合乎逻辑和常识的解释。
      如果不是那天见到了易安的朋友,安未岷将会一直坚定的支持唯物主义论。
      当安未岷看见易安身旁的她,第一个反应是窒息。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美,而是因为她和自己梦里的女子竟然一模一样!好在安未岷的心理素质够好,才可以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和冲动。
      安未岷审视自己外甥和她的关系,不像是男女朋友。而且易安向自己介绍她的时候,也没有作为女朋友介绍给自己舅舅。
      不过,安未岷已经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沐夏。难道是沐浴在夏天里面?未免太热了吧……
      当天晚上,安未岷的美梦宣告终结。
      梦境之中,自己已是泪流满面。绝望的呐喊,没有人可以听得到;无助的感觉,充盈于整个身躯。自己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而那个女子自此再也没有出现。
      对已经品尝了美梦的安未岷来说,如今这个梦已经不是怪梦了,而是彻头彻尾的噩梦。因为曾经拥有过,才知道失去的痛苦。
      安未岷日复一日的被这噩梦折磨着,他想知道答案,却不知道可以去问谁。直到有一天,他接见一个宗教团体的时候,得知其中有一位高僧,快要被噩梦耗尽的安未岷这才下定决心要请教一番。不过,安未岷只讲了自己的梦,不愿意把自己已经在现实中见到对方的事告诉高僧。
      高僧乃是黄教的一名活佛。他闭目听完安未岷的叙述,只说了一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外,再无半句。
      安未岷嘀咕着着句话:“难道梦里是我的前世?这太荒谬了!”他实在无法相信。可是又由不得他不相信,起码,他已经看见一个和梦中人一模一样的女子了。
      安未岷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得把自己已经遇见梦中人的事实告诉了高僧。他又向高僧请教——自己该怎么办?
      高僧沉默了很久,才道:“唉,这该是你的缘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许是高僧害怕安未岷还要再问什么,所以他说完这两句,便赶快走人了。安未岷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中,默默念着高僧留下的话,好象有点明白了,但是仔细一想,还是糊涂。
      后来的几夜,安未岷的梦逐渐开始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把所有断断续续的梦境组合起来,总算将事件的逻辑关系和人物的联系大概理清了。
      原来,梦中女子和自己本来是一对夫妻。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两人分开了。而女子后来竟然被自己的兄弟夺走了,自己便在郁郁寡欢之中离开了人世。安未岷感叹:这本来就是个悲惨的故事,怪不得自己在梦里总是那么悲痛和孤苦。
      高僧的前一句话,解开了梦的迷团;可是,高僧的后一句话,却让安未岷摇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是让自己去重新追求她吗?可是,这样的冒险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太幼稚了吧。为了一个前世的梦,难道要拿今生的一切去做赌注吗?
      安未岷决定把这个想法彻底忘掉,他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可是,当安未岷到她工作的医院视察时,竟然抑制不住的想见她。也许是因为好奇吧——安未岷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看完整个医院,安未岷也没有见到她。安未岷想:“这一定是天意,让我不要节外生枝。”
      然而,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见她的念头。最后,安未岷决定就找个借口见一见吧。近距离的观察一下,看看她的眼睛会不会也是琥珀色的。就只这样而已,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事情的发展既在安未岷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他心有不甘。她对待安未岷,完全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显见是没有一点前世的记忆。安未岷想: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
      可是,自己对她的感觉,却十分熟悉。安未岷越发好奇,也越发不服气了:凭什么单就我记得前世,你就不记得了?这种痛苦,就非要我一个人来承担吗?我现在还能够那么清楚的回忆梦境,可见我的前世对你的爱,是多么刻骨铭心。难道你对我的爱,就如此浅薄?你这一世,竟然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当安未岷有了这种危险想法的时候,他的理智已经开始逐渐淡去。
      他载着这个也许与自己确有前缘的女子,来到了城边的公园。安未岷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梦境。对方沉默不语。
      安未岷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高僧说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于是他竟然向对方说道:“我本来是不愿意告诉你的。可是,我想到一旦这次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遇见你,我不能再错一次了!”这话一出口,安未岷马上感到自己被动了。
      对方的表现确也让他感到难堪。她竟然说:“安先生,我想我们不可能。”
      她的表现激怒了安未岷。安未岷一气之下就吟出“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的诗句。
      一听这话,她的眉头开始微微蹙在一起,但仍然不说什么。
      安未岷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说的太多,他有些后悔自己这种冲动而卤莽的举动了。
      只是一想到如此强烈的前世记忆带给自己的痛苦,却早已被别人抛到脑后,安未岷心里不免有了一丝感伤,不自觉的叹到:“酒醉海棠春,愿为花下魂。”
      此言一出,对方终于动容。但是,她的表情最后仍然归于平淡,只道:“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
      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不过她选择的是忘记,只因为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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