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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早晨栽树晚遮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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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来到这里的时间只有六年,可是作下的恶行却不由得让自己心惊肉跳:
一个刚刚有了点希望的女人被我害的毁了容,之后遭到杖毙;
一个年轻的母亲被我剥夺了今后再次生育的权利;
一个美丽的女人被我送入了地狱;
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因为我,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不得不独自面对今后的人生……
原本是用来挽救生命的双手,如今却推搡别人跌入深渊。我不愿意想这些,因为我害怕。在我精心设计如何利用襄嫔和小二十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此时的我,竟是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因风起火、借刀杀人!
我日渐消瘦,十三无比焦急。他不顾自己的病痛,日夜陪伴在我身边。深夜,当我从梦魇中哭喊着醒来,十三便紧紧搂着我,轻声安慰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害怕,我也不敢告诉他。我害怕十三无法接受一个如此阴险狡诈恶毒的女人,害怕十三因此而离开我……
襄嫔仍然被幽闭在冷宫之中。为了缓解自己的愧疚,我对小二十加倍的好。可是,这无法弥补他失去的母爱。
对水怜,看到她和小弘历一起幸福玩耍的样子,我心里总算可以略感宽慰。
我现在很害怕出门,整天都呆在家里,还好珮珮和弘暾可以陪着我。我和十三,过着表面上平静无波的生活。十三就像大多数清穿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是个新好男人。他除了偶尔到皇宫走动走动,平时一般都不外出。而我也和其他的贵族妇女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我出门的次数远远少于她们。
康熙五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辰时,我又生下了十三的第四子弘晈。“晈”字是十三亲自选定以后,报内务府起用的。我知道“晈”字有洁白、明亮的意思,便笑问十三:“难不成你希望他像女孩儿一样,皮肤洁白?”
十三“呵呵”一笑,回答:“达人伟士,不变晈察于流俗之中。”
我听得似懂非懂,十三耐心解释道:“我是希望他不要轻易被世俗所左右。”
不要轻易被世俗所左右?这既是十三的肺腑之言,也是我的衷心希望。可是一旦入了这个“局”,进退就由不得自己了。每个“局”中人,就像一枚棋子,被冥冥中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控制着。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啊,竟有如此强大的影响——也许这就是人的欲望吧。
而脑袋里面思考衡量的东西,都是根据自己在棋盘中的位置而定——正是典型的“屁股指挥脑袋”。
看着我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十三只有无可奈何的摇头。他想尽办法哄我出去玩,可我却总是无精打采。
这天,十三到宫里去了。我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便一个人回到屋里休息。照例,我坐在窗前发呆。其实,当一个人心里藏着太多秘密的时候,这种混沌不明、空空如也的状态真是成了求之不得的境界呢。
发呆中,不觉十三已经来到我的背后。他俯身下来,将头搁在我的肩上,顺着我的视线望出去,道:“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就是望望远处,休息眼睛。”
他挨着我坐下,然后说:“你真是闷坏了。不如这样,中元节就要到了,宫里要在西苑设道场。你以前去过吗?这次咱们一起去看看!”
中元节?那不就是鬼节?!一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十三嬉笑道:“你是不是怕鬼?不敢去?”
本来,我是个不信鬼神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到目前为止,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科学知识范围。我的唯物主义信仰早就动摇了。再加上自己劣迹斑斑,正所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心里头还真是有点打怵。
十三见我表情僵硬,身子像被冻住,以为我被他吓到(其实我是被自己吓到),便抱歉的笑道:“和你闹着玩儿呢!宫里的中元节,可不似外间那般的鬼气森森。高士奇不也称之为‘苑中胜事’吗?颇为有趣,你一定会喜欢!”(PS:高士奇乃随康熙游湖的南书房大臣。)
看到十三对我如此体贴关心,我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再则一想,不如借中元节,诚心诚意地向亡灵忏悔一番吧。
想到这里,我佯怒道:“什么叫我一定会喜欢?开玩笑,我怎么会喜欢鬼节?!我又不是鬼!”
十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遂抚掌大笑,道:“嗨,你若是作了鬼,那阎罗真是倒了大霉!”
我故意双手叉腰,瞪着十三,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看着我这副母夜叉的“凶相”,十三捧腹大笑,道:“一个机灵调皮的小鬼,阎罗殿还勉强容得下;若是凶神恶煞的夜叉鬼来了,恐怕阎罗王得八抬大轿的把她请回去!”
康熙五十二年的七月十三日,我和十三也来到了西苑,参加中元节的盂兰盆道场。
我在21世纪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到过北海。所以,我对十三所言的“颇为有趣”,也不是十分相信。不过,当我亲临其境时,方惊叹这般奇妙幻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入夜以后,当皓月升上中天,太监宫女就手持荷灯,环湖而立。数以千计的荷叶灯,青碧熠熠,为太液池镶上一圈夜明珠。又有一些太监,将上千盏琉璃造的荷花灯放入池中。透着红光的花灯随波起伏,与波光粼粼的湖水交相辉映。天上是一轮明月,地上是万千星光,此情此境已经叫人恍如梦境了。
此时,远处又传来悠扬飘忽的梵音,闻之令人心境平和、神清气爽。难道真是到了瑶池仙境?
十三低声道:“这是在万善殿内修行的和尚喇嘛,开始奏梵乐、诵佛经了。”
在若有似无的经乐声中,康熙自瀛台登舟,穿过湖中荧荧灯光,环湖畅游。这可入诗、入画、入梦的情景,真是风雅之极。
怪不得被称之为“苑中胜事”呢。原本庄严肃穆的佛门法事,在西苑却演变成快乐的节日。对皇宫里的人来说,这样一桩赏心悦目的乐事,自然是“颇为有趣”的。
这样的梦里幻象、人间仙境,使我第一次觉得中元节竟然是个诗情画意的节日。
微风过处,湖水荡漾,盏盏花灯便随着清波的节奏,上下起舞。晃动的灯盏,晕出一团团模糊的光圈。佛说“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那么这点点光晕,也是一灯一亡灵了吧。但愿这每一盏灯后的亡灵,都可以得到安息,获得解脱。
我在这样诚心祈祷的时候,十三也在轻声地为他的母亲祈祷。我转头看他,他也正好望着我,我们相视一笑。
十三揽住我的肩,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他指向白塔山道:“这白塔山虽不高,但有峰石奇秀,林壑之美。如从白塔山顶俯瞰,春天繁花似锦,杨柳依依;夏日,北海水面上莲叶一片,荷花映日;秋来,枫叶铺满林间,绚丽多彩;等到了冬天啊……”
十三卖起了关子,故意拖长语调,想逗我着急。我故意做出不好奇的样子,道:“冬天又如何?不就是滑冰么。”其实,我对久负盛名的“冰嬉”早就是心驰神往了。
十三得意道:“冬天的时候,整个北海成了一片雪海,湖山银装素裹,使人耳目清新。西苑观冰嬉,这可是一大乐事呀!”
听到十三的话,我恨不得马上就到冬天……
这年冬天,大雪如期而至。数九隆冬,大地冰封,太液池的新冰平滑如镜。从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上千名善走冰者入宫受训,从冬至到三九,将在太液池上表演。到时候,康熙将在北海白塔西侧的庆霄楼观赏,一干皇亲国戚也会准时到场。
很快,盼望已久的观冰嬉日到来了。十三和我一起来到北海。虽然是天寒地冻,但十三只在杏黄色团龙纹的天马箭袖之外,罩了件深灰色的貂鼠皮褂子而已。反观我自己:足上是一双轻柔保暖的羊皮小靴,身上先是穿了件湖水绿的长袍,然后加上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外带银鼠坎肩,最后还不忘罩上一件白狐皮的带帽披风。对了,手炉可不能忘记!
十三看见我的全副“武装”,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这哪里是去冰嬉的打扮呀?穿的这么多,小心把冰压碎咯!”
其实,我在21世纪的时候,也曾经到商场里面的真冰场玩过。因此说到滑冰,我并不担心。只不过这里的冬天实在太冷了,而我本来就是个南方人,自然是不习惯的。
我不服输道:“我本来就是‘观冰嬉’么!又不是让我被别人观。”
十三无可奈何的笑了,道:“这么好玩的事,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等我们来到西苑,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北海四周搭起了彩棚,插彩旗,悬彩灯,十分热闹。十三带着我首先来到庆霄楼,向康熙请安。庆霄楼里燃着熊熊炭火,温暖如春。除了大阿哥和原太子以外,其余阿哥都已经围坐在桌边了,高声笑谈着,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另一边坐着他们的福晋。除了静茵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到,其他的嫡福晋都来了。
我一看女人们的装束,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穿的有点夸张了。
海容穿的是一件浅藕色袍子,上面绣了朵朵欲开还闭的白色牡丹,外加茄色狐皮袄子。相比之下,兰瑜穿的稍微多了一些:淡粉色撒暗花镶白狐毛的小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淡粉洋绉银鼠皮裙。其他福晋也远不如我穿的多。
康熙看见我穿得跟个狗熊似的,忍俊不禁,道:“你这是来滑冰呢,还是来冬眠?”
我不好意思道:“回皇上,诶,尔夏是想有备无患嘛。”
老十抢过我的话头,道:“是啦!你是想如果摔倒的话,也有厚厚的衣裳垫着吧!”屋子里的一干人等,全部哄堂大笑。
老十总算是抓住机会,出了胸中一口淤气。我也无法反驳,没办法,谁叫我这么怕冷呢?
康熙笑完以后,对我说:“朕看你如此畏寒怕冷,想必也是体虚的缘故。”他又对身旁的太监道:“赐参汤。”
这意外的恩典让我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于是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谢过恩典,将参汤喝了个一滴不剩。
康熙看见大家和乐融融的样子,也十分高兴,道:“好了,不要在这里消磨时间了。阿哥们都随朕一起去看转龙之队吧!尔夏,你也出去活动活动,不可在此偷懒。不然,更要怕冷!”
哎呀,我本来正是打算在此偷懒——一边享受暖和的炉火,一边观赏冰嬉表演。结果,被康熙识破我的意图,毫不留情地将我驱除出境。
对康熙所言的转龙之队,我也很是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游戏呢?
还在猜想着,十三来到我的身边,说:“我要去看转龙之队了。你自己当心别着凉!”
我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他便和其他阿哥们一起出去了。我和福晋们也一道出了庆霄楼,来到冰上。
看见冰上热闹的场景,福晋们也都跃跃欲试,商量着下场滑冰。兰瑜建议道:“不如我们玩冰球!”众福晋都说好。然后,便开始穿冰鞋。
当我看见她们穿的冰鞋时,我才知道自己在21世纪滑冰的经验,已经毫无用处了——因为这里的冰鞋是完全不同的。21世纪的冰鞋,鞋底是一具立着的冰刀;而这里的冰鞋,却是用牢固的绳索穿过一张有孔的平滑铁片,将之缚在鞋子底部,铁片一直延伸出鞋尖,有弧度的向上卷起。一个是立式的,一个却是卧式的。看来,我要想滑冰的话,只有重新学了。
看到我一筹莫展,海容问道:“怎么了?”
我只好实说,自己是不会滑冰的。海容便叫兰瑜她们先玩着,她先教我滑冰,等会再来。
可是兰瑜说,如果海容不来,大家就没有办法编成两队玩了。
正在这时,水怜过来了,道:“不如让水怜来陪尔夏姐姐吧。这样,福晋们便可以赛冰球了。”
大家一致同意。于是,除我以外的福晋们便热热闹闹的到旁边赛冰球去了。
小菟儿开始给我穿冰鞋,水怜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莞尔笑道:“还是我来吧!”
于是,她便蹲下身子,要给我穿冰鞋。我赶紧说“这怎么可以!”水怜却笑了,说:“尔夏姐姐,你的大恩,我都没有言谢了。穿冰鞋这样的小事,你也要推辞的话,我可无地自容了。”
我只得尴尬的伸出双脚,让她为我穿好冰鞋。
水怜为我讲了技术要领,便让我在边儿上慢慢滑行。可惜,这里不是现代的滑冰场——我想找个栏杆扶着,都找不到!
刚开始的时候,根本找不到重心,连腰都不敢直起来。整个人佝偻着,小心翼翼,可还是寸步难行。就像小孩学走路,在经过了若干次跌倒后(老十真是说对了,有厚厚的衣裳垫着,确实不是那么疼。),我总算能以晃晃悠悠的姿势在冰面上滑行一阵了。
这个时候,听见一阵号角响起。水怜兴奋的对我说:“是转龙之队来了!”
我也望冰上看去,想见识一下转龙之队究竟为何物。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号角声,一队队着不同服色的走冰者,排着整齐的队列鱼贯而出。以一人背插小旗做前导,一人携弓随其后,经过冰上的木架子门时,便引弓射门上插着的小旗。最后,得旗多者胜。
这转龙之队的队伍,有三、四百人,在冰上盘旋曲折而行。远远望去,蜿蜒如龙,故而得名“转龙之队”。
我正看的出神,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开,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跌倒在冰面上。等我转过头来,看见水怜蹲在地上,表情痛苦。
我赶紧过去,小菟儿急忙说,刚才那边有一枚冰球,正朝着我飞来。而我丝毫没有察觉,水怜便急忙推开了我,可是她自己却崴了脚。
我叫小菟儿和水怜的丫鬟一起将水怜搀到旁边,我解开她的鞋袜检查伤势。脚踝已经开始泛红了,很快就肿起了一个大包。我满怀歉意,道:“唉,你看……我怎么好意思呀!”
水怜定是疼痛难忍,但她努力噙住眼里的泪花,道:“这算什么!再说这样的话,我真要恼了!”
这个时候,海容也过来了。她一边查看水怜的伤势,一边说道:“刚才是兰瑜不小心。本来大家都在休息了,她拿着根棍子,拨球玩。不知怎么的,球就飞到这里来了。水怜你还好吧?”
水怜轻轻点头,海容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先派人送水怜回去了。”
我点头,又对水怜道:“多将息着,改天我来看你!”
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我心里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我这也算早晨栽树晚遮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