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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湍流深亦独方舟 ...

  •   就这样,十三和我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被彻底敲碎了。不一样的怀疑与猜忌,就像野草一样,在彼此的心里肆无忌惮的疯长。而相同的敏感和倔强,在两人之间用淡漠和逃避竖立起一道高高的城墙。
      人与人之间常常就是这样,要建立相互之间的信任很不容易,可是要破坏这种信任,却很容易。就像两颗被茧封已久的心,在小心翼翼的拨开一条缝后,却遇到了一场风沙,于是便马上重新封闭住自己,而且比从前封的更紧、更密。
      虽然我和十三之间无话可说,而且总是避而不见,但是康熙召我进宫的频率却大大增加。
      随着和康熙的沟通逐渐加深,对这老头儿“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我实在是从心里感到佩服。有着这么顽强坚定意志的人,确实是能人之所不能呀。
      而康熙在慢慢了解我之后,也知道我并非如他最初所想的心怀叵测之人,对我的态度也逐渐温和起来。其实,为人母的我,也能理解康熙最初的态度。试想,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和自己的子女在一起,就已经很不放心了。偏偏子女这时又出现了异常的行为,怎能不疑心是受人蛊惑呢?!
      我和康熙聊天的内容包罗万象。有时候,他会和我聊数学。老康其实是把解几何题当成了和下棋差不多的休闲娱乐项目,对此,我深感佩服,但是,也略感遗憾——如果可以将几何这一类代表西方科学逻辑的严谨理论和思维模式引入中国知识阶层,扩大其影响范围,而不只局限于宫廷娱乐和帝王闲暇消遣的话,那该多好。
      老康确实是个非常聪明,而且精力旺盛的人,除了数学,他对天文、地理、光学,甚至解剖学都有浓厚的兴趣。我的天文、地理、光学什么的,都只限于一般普通人的常识水平,经常被老康问倒。这个时候,他都会得意扬扬的说:“三百年以后的人也不过如此嘛。”说的我是无颜以对21世纪的江东父老。
      好在解剖学绝对是我的强项,在这方面,无论康熙提出什么问题,我都回答自如,好歹挣回一点面子。康熙对这一点也感到奇怪。当我告诉他,我在自己的时代里,可是一名苦读多年的妇产科医生呢,康熙终于理解我为什么比太医还会接生了。
      知道我是苦读多年的勤奋学子以后,康熙认为我也算皇榜高中的进士了。因此,他提出的问题让我更加难以应付。殊不知,现代教育追求的是精深专,而不注重博广大。就算是博士,也只是对自己的专业学科精通一些罢了,对于其他的知识,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而康熙接受的是帝王教育,特别注重博广大,所以,我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也并不奇怪。
      我把康熙这种不停的发问称为“提问回答”游戏。康熙竟然说这个提法好,又说要是答不出来,就得罚跳乾清宫门前的石梯。可是这种提问回答的游戏,从来都是由他老大发起。所以,输的人总是我,不过就是输多输少的区别而已。
      从此,乾清宫门前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个身着宫装,端庄典雅的女人背着手、蹲着身子跳石梯。
      不过,我们都严格的遵守着一个默契,那就是绝不涉及即将发生的事情。
      对于十三,康熙平时在公开场合里,对他都是不闻不问的。不过,依托他强大的情报机构,他对十三近况的掌握程度,却比我了解得多的多。例如,昨天晚上和谁吃饭了呀,前两天又和谁出去骑马了呀,诸如此类。反正,每次我一见到老康,他总会先拐弯抹角的把十三的事情说一大通给我听。而沉默不语则是我没有表示的表示。
      “提问!尔夏,你知道朕当时为何不杀你吗?”又开始玩提问回答了。
      “回答!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皇上宅心仁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道:“提问,尔夏到底是不是十三阿哥的妻子?”
      我知道他一定明了十三和我之间的矛盾。可是,这些不都是因为你,才让十三对我起了诸多猜忌和怀疑,以为我是你老康派在他身边的眼线卧底?!
      有苦说不出,只得回答:“从物质上来说,是;从精神上来说,不是。”
      “何解?”
      “皇上,尔夏吃穿用都是十三爷提供的,所以从物质上来说,我是他的妻子。但是,精神上,我们互不相通,所以我说不是。”
      康熙叹了一口气,道:“老十三,唉,额娘去的早。从小就是个倔驴般的性子,生在帝王家,偏偏又把情义看的重。我闲着他,就是不愿意让他卷入这个旋涡。比起其他阿哥,他的心太善良了,不可为杀罚决断之君王,只可为治世牧民之能臣。所以,不论是谁来做今后的皇帝,我得为他保全这样的忠臣、能臣呀。”
      我们都沉默了,是的,十三就是这样一个人——倔强、敏感、又善良。
      “哦,对了”,康熙忽然像想起什么大事似的,郑重提醒我道:“今天你有一次答‘不知道’!要跳一遍石梯。嘿嘿,不要耍赖。”
      背着手、蹲着身子,在夕阳余辉中开始领罚。跳到一半时,我蹲在地上喘气,用手背抹着汗水。一道人影停在我面前,“麻烦让让”我实在太累了,连头也懒得抬。人影并不移动,我这才抬起头,原来是十四。
      我知道十四最近为了老八挨了二十大板,不过,现在看起来——他照样是一副恃才傲物、鼻孔朝天的样子,估计二十大板对他没什么影响。
      “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照例是出言不逊的。
      我站起身,道:“遵皇上旨意,跳、跳石梯。”实在有点不好说出口。
      “哼,你本事倒是大的很,先是用了‘奇谋妙计’哄我额娘高兴,现在又到这儿来出洋相,欲逗我皇父一笑——是要讨赏麽?!”
      想到上次他好心帮我捎信的事——唉,得忍且忍,得耐且耐吧。
      “怪不得老十三都不待见你,你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他的小庙怎么蹲的下你?”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伸手一把推开他,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我会出手,也许是因为伤还没有好,十四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纵然是一脸的狼狈相,也还不忘用他漂亮的眼睛瞪着我。
      我蹲在十四面前,靠近他的脸,以凶狠的眼光回瞪他,再配合上咬牙切齿的声音:“十四弟,我和十三的事情,请你不要掺和。哼,明明是讨厌的嘴惹了祸,却连累无辜的屁股被打。可怜的屁股呀,你的主人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说完,丢下十四,迅速闪人。
      就这样,在十三的冷漠、康熙的问题和十四的冷嘲热讽中,又混过了一年,进入康熙四十九年。
      这年二月,康熙带着皇子们到五台山巡行,十三也奉旨扈从。
      我到永和宫给德妃请安,才知道水怜有了身孕,尚不足两月。德妃说水怜身子骨儿弱,要多补补。便命人取出人参、燕窝等名贵药材,又取了新做的糖蒸酥酪,说是赏给水怜,叫我一并带去。
      来到雍王府,海容亲自到门口迎接我,然后一起进府。看到水怜一副娇弱的样子,心想,确实是身子骨儿弱,该补,大补特补。
      丫鬟端上德妃赏赐的糖蒸酥酪,海容笑道:“这吃食原是水怜妹妹最喜欢的呢。额娘想的真是周到。”说完,她用纤纤玉手捏起一个酥酪,笑意盈盈的喂到水怜的嘴里,一边还说:“妹妹,你先尝尝。”
      看着这样言笑晏晏的海容,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便想告辞回家。海容却定要留我用膳,说是我辛苦了。
      刚要用膳,丫鬟来报,说是水怜格格吃了糖蒸酥酪以后就肚子疼,现下已经见红了。我和海容立时起身,到水怜房里探望。果然已经见红,海容马上命下人请太医。当她转过头来时,却以古怪的眼光看着我。
      被阴了。我一定是被阴了。
      海容挽了我的手,轻声说:“尔夏,咱们到我那屋说话吧。”
      来到海容的房间,我们俩人坐下后,谁都不说话。她静静的看着我,我也静静的看着她。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已经在酝酿着汹涌波涛。
      “尔夏,这可怎么是好呢?这糖蒸酥酪可是你带来的呀。”海容一脸为难的样子。
      “难道水怜就只吃了这一样东西?”
      海容像是早就算计好了我会有此一问,说:“你也看见了,可不就是这一样。再说,这到底是什么药,吃了就见红了?”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药?”看她这个样子,已经一口咬定是我下的药。
      “还有剩下的糖蒸酥酪,要不然拿到太医院那儿去问问,到底是什么药,这样可好?”
      我脑子里飞快的将刚才的情形倒带,当闪过海容笑盈盈的样子时,我已经明白了。难道是海容将药藏在指甲套里,趁着喂酥酪到水怜口中时,做了手脚?
      我冷笑道:“不错,东西是我带来的,可是,又是谁亲自喂进水怜的口中?”既然你想让我背黑锅,我也让你难逃干系。
      难道是海容被妒火烧昏了头?枉我一直觉得她还算是朋友,怎么要我来背黑锅?
      海容听了我的话,一时无语。过了片刻,她说:“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把剩下的酥酪拿到太医院去查清楚。” 我傻呀,你的人一定已经趁着我被你调虎离山的时候,将剩下的酥酪都下了药,真拿到太医院,我还说的清?!
      稳住她,搞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再做打算。
      海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不过,尔夏你果然聪明机警的很。怪不得皇上隔三差五的就要宣你进宫,陪着说话。我们这些福晋都很想请教你呢,不知是些什么有趣的话儿,可否说给海容听听呢?”
      图穷匕现了。原来是要探听我和康熙之间对话的内容。他们也知道用正常的方法来问,我肯定是不会说的,所以只得用计逼迫我讲出来。
      海容会对这个有兴趣?我不相信,有兴趣的恐怕另有其人。可是,水怜肚子里毕竟是怀着他的孩子呀,怎么会用这种办法来逼我讲呢?
      我笑道:“海容,你也知道,广仪道长是我师叔,皇上对师叔青睐有加,顺带着我也沾点光嘛。”
      海容不太相信,说:“可你去了那么多次!”
      我只好瞎编了:“是这样的,皇上和师叔经常通过书信讨论很多问题,而师叔云游四方,只是派人到我这里取信,所以皇上的信就让我交给师叔的人,而师叔的信就由我进宫呈给皇上。”
      “是什么样的信?”海容果然是受人指示。
      “我又不敢看,不过听师叔说,都是些佛法、道法什么的。我只是个记名弟子,对这些东西也弄不明白的。”
      正在这当口,丫鬟来报:“福晋,太医来了,现在已经稳住水怜格格腹内胎儿了。”海容说“知道了”,便挥手让她下去。
      她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对我说:“尔夏,你果然是有福之人——水怜没事了。”
      哼,演出结束了。可是到底是海容真的给水怜下了药,还是水怜配合她一起演出,我也没搞清楚。不过,不论如何,这幕后导演肯定应该得奖。
      走出门外,我再回头一望,海容正倚在门边,出神的望着天上的月亮,脸上露出一丝酸楚和无奈。唉,这样的海容,我没有办法恨她。
      这样的麻烦事,我也没有办法说给十三听。唉,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PS:诗经中的诗句,意思是面对那湍流水深深,我独自撑船渡险津,面对那平川水清浅,我只身游泳上河岸。)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房里给女儿讲《海的女儿》。讲到小人鱼看到王子和公主结婚时,伤心欲绝,第二天清早变成气泡消失了,女儿问:“为什么王子要让人鱼公主伤心?”
      “因为他不知道是人鱼公主救了他。”
      “如果他知道,他还会和另外的公主成亲,让小人鱼这么伤心吗?”
      “真正的王子,不会令人鱼公主伤心。”
      “那么,令人鱼公主伤心的就不是真正的王子了。可是,如果,他真的令人鱼公主伤心了,他是什么?”
      小家伙问题不是一般的多,便开玩笑似的回答:“王八蛋。”
      却听到门口有人厉声问话:“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
      回头一看,十三的脸色很难看。不就是和孩子开个玩笑,有必要这么凶吗?我不想让孩子看到我们发生言语冲突,便赶快让嬷嬷把她抱出去。
      转过身,盯着十三,说:“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不过是玩笑而已。”
      十三神色冷峻。他看着我,说:“听说水怜吃了你带的东西,差点小产。”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你什么意思?”我也冷冷回答。
      “不给任何解释吗?”他紧盯着我的眼睛,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面对他一副居高临下、施舍宽恕于我的样子,我是不会做任何解释的。于是,我只是冷漠的回望着他罢了。
      在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我的忏悔以后,他颇感意外了:“哼,不过以你的手段,既然可以让人不明不白的毁容,自然也可以让人轻轻松松的小产,只可惜这次似乎算计的不够。”
      一股凉气从我脚底直冒到头顶,全身仿佛浸在冰水中,“你的意思是,我给水怜下了药?凭什么我要给她下药?!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你本就知道,我原来是要娶水怜的,你……”
      “你以为我是嫉妒水怜,所以要害她?我为什么要嫉妒水怜?就因为若干年前的你曾经准备娶她过门?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没有爱过你!既然根本不爱你,别说一个水怜,就是十个八个水怜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十三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铁青,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道:“那你为什么要画我的画像,为什么要来养蜂夹道陪我,为什么?”
      “我才不知道那画像是谁画的!来养蜂夹道只不过是遵从皇上的意思!”我突然在这时觉得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说了,转身走出房门,留下痛彻心扉的十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湍流深亦独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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