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听空

1、初醒

　　第一章初醒

　　狙击枪沉闷的声音在耳边消失，硝烟的味道远去，同伴的相貌也模糊起来，只有无尽的虚空。
　　在黑暗中不知待了多久，那种无声无息、无始无终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虚弱和断断续续的陌生记忆片断。
　　前世今生，轮回已过。
　　在他睁开眼的一霎那，眼神冷洌如冰，嘴角微微翘起。
　　前尘已成过眼云烟，他前世的名字已经不再重要，从这一刻起，他就叫钟毅了。

　　良久，钟毅伴随着喜乐与哭音掀开头顶的白布，平静而冷漠的打量着下面尖叫着面带恐惧的人们。灵堂两边红烛摇曳的火苗将他的脸映得一时艳如桃李，一时苍白如雪。
　　灵堂，亦或喜堂？
　　站在他正对面的是一位凤冠霞披红布盖头的高挑新娘。“她”的怀中抱着一块牌位。而五感远超常人的钟毅已经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字。竟是自己的牌位！
　　冥婚？
　　虽然隔着红盖头，钟毅却觉得面前这位新娘不像旁人那般慌张。
　　似是感到了他的视线，新娘猛然向右一跃。
　　“当啷”一声。
　　竟是从旁边侍卫模样的人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来，回身向灵堂上冲来。
　　红盖头随之飘落，露出的竟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赤裸裸的杀意，铺天盖地的向钟毅袭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钟毅心中一冷，面对着白光，瞳孔陡然缩紧，猛然掀起附身白布，向旁边滚去。
　　嘶拉！
　　白布一分为二。
　　这具身体的生涩感和虚弱感令钟毅眼前一黑，差点滚下灵台。眼见白光又至，他趁势抓起旁边的烛台。
　　“铛！”的一声，长刀架在了烛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身下的灵台轰然下陷。他也随之陷在木板当中，一时无法动弹。然而他却无暇顾及那被木刺划伤的身体，因为刀风又起，直向着眼前劈来。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在刀锋之后，是一张冷峻的脸，眉毛至耳根一条恐怖的伤疤横在左颊，鹰般的双眸闪着森然的冷光。
　　杀意，毅然决然的杀意。
　　这一世的生命，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住手！”一声爆喝让面前刀光一顿，钟毅适时侧身掀起一块木板挡在刀前，同时猛然张开眼，正对上对方的双眸，嘴角扬起一丝讥笑。
　　轰！
　　木片飞溅，刀锋劈在钟毅左肩。剧痛和骨头碎裂的声音让钟毅眉头紧皱。他眼前一黑，却咬紧了牙，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
　　他右手用力握住刀锋，任凭鲜血从手中一直滴到脸上，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对方：“我好不容易从黄泉路上归来，孟将军就要把我送回去吗？”
　　看到对方神色陡然一变，钟毅无声的笑了。
　　“住手！天放！……毅儿，……你没有死？”
　　抬眼望去，却是一名威严老者，他的语气虽然激动，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表情。
　　钟毅垂下眼睑，而后突然笑了，那笑容出现在苍白的面容上竟灿若秋阳：“是的，祖父，我回来了！”
　　钟乾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复杂的表情，他就那么的看着死而复生的孙子良久，忽而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没事就好！来人，叫桑大夫来。”
　　钟毅松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痛楚立刻遍布全身。他咬紧了牙，任几个侍卫将他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男人。
　　“侯爷赎罪，天放不知小侯爷死而复生，误认为是野鬼夺魂而误伤小侯爷，请侯爷治罪。”被称为天放的男人垂下头来，看不到表情。
　　钟乾望着他，又望望已被抬走的孙子，良久叹道：“毅儿的母亲想什么，我很清楚。原本以为毅儿已经……如今，毅儿未死，而你已嫁。以后，就让高昱继你之职，接任安阳军统领之位，……就安心跟着毅儿吧。”
　　一身新娘喜服的男人身上一僵，俯身答道：“是。”
　　“起来吧，今天之事赎你无罪。”

　　从灵堂移至长公主府已经近十天了。
　　钟毅靠坐在床上，望着面前年逾四十依然美丽如昔的女子。这个平日威严的帝国长公主目光冷然：“你伤成这样，平阳侯钟乾还赐孟天放无罪。看来你这个祖父，对他可比对你好多了。”
　　钟毅微微低下头：“可能是我以前太没用了，祖父并不喜欢我。”自从十三年前钟毅的父亲去世后，平阳侯钟乾就被迫前往封地，这爷孙俩已经十几年不见了。而迫他离开京城的正是面前这位高贵的女子，只因当初的一场夺嫡之战。
　　“住口，你是我的儿子！你有没有用轮不到别人评论。”长公主凝视了自己的儿子良久，叹了口气道：“你父亲死后我太宠你了。罢了，京城这种情况，我已经快压不住了。你与钟乾虽然多年不见，感情有些疏冷。但你终归是他唯一的孙子，就是看在你死去父亲的面上，他也会尽力保你周全，尤其是前段时间你被下毒之后。再过两天，你就跟着安阳侯他们一起去北方吧。毕竟他也不想你们钟家绝后。”
　　“是，母亲。”在长公主一贯强势的注视下，钟毅低下了头。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以前的钟毅，恐怕不会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位位高权重的长公主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自身难保了，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是敌非友的安阳侯。
　　“毅儿。”钟毅感到长公主的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这次醒来，你似乎变了。”
　　钟毅心中一凛，手却抚上长公主冰凉的手指，低声说：“可能因为死过一次了吧。”
　　“是吗？儿子，总有一天要长大的。”长公主喃喃道。
　　看着这个以女子之身站在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十几年的女人，钟毅低声道：“那么，孩儿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母亲。”
　　“你是不是不满我把孟天放嫁给你？”
　　“孩儿不敢。”这也是钟毅一直不解的地方，毕竟这件事发生在他已经“死”了之后。
　　“哈哈……哈哈哈！”长公主美丽而尊贵的脸上忽然狰狞起来：“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问你的好祖父去。问你的好祖父为什么收留杨泽的儿子，收留一个反贼！”
　　“杨泽，前太子杨泽？”钟毅眉头一皱。十三年前的夺嫡之战，长公主支持着自己的胞兄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靖杨帝杨元，与钟毅父子支持的太子杨泽争位，夫妻反目成仇。最后长公主用计逼走安阳侯，杨泽一败涂地。钟毅的父亲也死于乱军之中。
　　杨泽一家二十余口更是被赶尽杀绝，但当年已经十二岁的世子杨宇却忽然不见了，原来是安阳侯先一步带走了。
　　“两个月前，钟乾回京，我看到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孟天放脖子上带的那块金锁是我当年以他母亲的名义送给他的。这么多年了，他还带着，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叹的笑容后又马上扭曲起来：“知道吗？你爹当年死前心心念着的不是我这个夫人，也不是你这个他唯一的儿子，而是我大皇兄杨泽，我怎么能让他们好过！哈哈……”
　　所以，就发动了那场夺敌之战啊？钟毅知道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从那个时候起就疯了。一个被疯子掌握了十几年的朝代，如何不落到这个地步啊！
　　“如今若是你爹知道了杨泽的长子成为了你的媳妇，他在地下也会高兴的。”
　　最重要的是，杨泽的儿子永远得不到江山了，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人们永远也接受不了他们的皇上是别人的夫人。
　　钟毅再也无心听下去了，他不想听这位长公主是如何让那位杀人盈城，屠尸百万的“屠夫”将军，“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位“死人”。他只是在想或许这是跟这个女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此时，钟毅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谦卑的笑容，似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心中却闻到了一种腐烂的气味，一种一个朝代腐烂到骨子里的臭味。
　　躲不开也冲不去。

作者有话说

　　汗，时隔两年多终于开始修文填坑了，更新时间不定，听空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