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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继续到结束 ...

  •   日记本在子然处保管了,因为又过一天,仍未见俞夏踪迹,子然实在是好奇,极想知道以后的事,于是又翻着挑着,看下去。

      庚辰·十二·廿八雪
      昨天记下沈诗、白小四和汤肖远还有那个“她”之后,发现我似乎有点写作“天才”,哈,日记上的东西,随心所欲,信笔挥就,似乎比人工雕琢的好看些。从阳间回来,早上发现案头又有任务,于是又去阳间……廿七那日平平常常,过去了。

      但今晚还是忍不住不想当时发生的事。因为汤肖远已写好了申请,我给他作了份保证书。现在,我不明白一件事: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来说,我不救沈诗,医生注视错误,“她”可以不死,也就是——以沈诗的生命换她的生命?

      ……

      庚辰·十二·廿九雪·雪未停
      这雪断断续续,下了好久了。
      感觉雪花儿若有若无的重量,放眼望玉雕冰砌的世界。
      今天是除夕,今年农历没有三十儿,一般来说,此时暴死的人相对少些。
      申请批准了。汤肖远先高兴了一阵,后来又过来找我:“小蔓,我实在不忍心让她……”
      “找个平静的方法。”我提示。

      我不知道,缩短人的寿命也是一种救人的方法,但我宁愿看他们活着走完一生。
      或许我是目光短浅,太自私了。但我愿活着的人们都快乐,即使转世会更好,眼前的眷恋也是真实可信的,不该随随便便放弃。
      我不知道这样帮汤肖远是否正确。算了,如果能倒回来重演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脑中思绪纷乱时,我习惯让它一片空白,看看时间,该和朋友们一起聚聚了。

      ……

      辛巳·一·一晴
      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了,现在已经深夜,我刚从阳间返回。
      不是工作的问题,而是——
      我遇上沈诗了。
      凌晨时分,我进入一家酒吧,当然,没有隐身。
      门口贴着“春节连市”的招贴,但里面人并不多——毕竟是除夕,毕竟这个地段不太热闹。
      坐在吧台边上,随便要了杯啤酒,我开始四下打量周围的人:老板、两个招待、三位客人,算我在内。目光逡巡一番后,落在靠窗第二桌那三旬上下的人身上。
      ——他眉心有死气。
      我向一位招待低声问:“他喝得是不是很多?看他这样子好像很能喝。”
      招待乐得与客人聊天:“三个钟头了,他喝掉三瓶烈酒,你说他能不能喝?”
      “我倒是想和他比比酒量。”
      “你?”招待很认真地看我一眼,“开玩笑,大范至少还得要一瓶酒才肯走,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能喝的人。”
      我微微一笑:“或许,你一会儿就见到了。请把第四瓶酒给我,算我请他——以前有人和他拼过没有?”
      招待想了想:“一个多月了,他天天在这儿喝,有人挑战,没人赢过,你——量力而行啊。”
      “谢谢。”我接了酒瓶,向他——大范走去。

      “……酒……”我将酒瓶在他面前一晃,他伸手欲抓时我往后一缩:“除夕夜,一个人喝似乎不大好吧。”
      他胡子拉碴的面容冷漠又固执,眼神有些恍惚,声音里带着醉意的强作清醒:“我没有心情……开玩笑……快,酒给我……”
      他面容青黄,双颊却呈病态嫣红,瞳孔涣散——
      我拔开瓶盖,将满满一瓶酒全倒了出来,——倒在他面前。
      “你——”他有了怒气,一下子站了起来,酒劲上漾,他嘴唇在抖,抖得厉害,手高高扬起,向我打来。
      谁知在半空之时,身体一阵颤抖,他抽搐了一下,踉跄中隔着茶几绊倒,直压在我身上,一张嘴,胃里的东西直往外流/喷/涌/溅。
      ——行了,只要他在喝第四瓶酒之前吐出来就没事了。今天看来他是发着高烧还要逞强……吁,任务完成,只是……只是他实在是很重……
      我努力将他推开,侧放在地上,免得被污物呛了呼吸道。“你呀,本来就不该喝这么多……”一边给他擦抹嘴角,我一边喃喃自语,身后有脚步声,我头也不回:“拿些清水来好吗?”
      没听到回答。
      但是一只手提起了我的后衣领,我从地上站起来,回过头:“谁……”
      ——啪!
      这个耳光响亮而清脆,我定睛细看,怎么是……沈诗?
      她掏出面巾纸拭手,一面怒气冲冲望着我;“不想死的话,你他妈的跟我走!”
      高跟皮靴声音响亮,在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背影像一片乌云。
      回头见地上的人死气已散,我总不好立刻隐形——“不想死的话”?不想死的话应该是她跟我走嘛!我暗笑一声,正欲追出去,被拦住了:
      “结一下帐,先生。”
      ——以冥币折合阳间流通币来说,每个鬼都是富翁,不过若是胡花乱花,在“十八级司法厅”,即俗语所说“十八层地狱”里可是不好过。

      街上,鞭炮声此起彼伏。
      沈诗在街口停住脚步,猛转身,指着我的鼻子开始数落:“他妈的,你跑哪里去了,这几天自打医院我醒了就没见你,小四要人安慰要人照顾懂不懂啊?而且我没行到你竟然是个——是个‘同志’!你、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真是啼笑皆非:“沈诗,沈诗,不是……”
      “你想抵赖?”沈诗根本不容我分辩,“我隔窗看见你亲自给他倒酒,他一站起来酒倒在你身上,我走进去了老半天,你才把他搬开还嗔他‘不该喝这么多’!你这个‘0号’竟敢骗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偏偏我今天事多——同事这天不少人都请假,虽说任务少,但工作的人也少,我觉得比平常还忙些。
      “好吧,沈诗,你误会了,我不是那种人,也没有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你快把小四害死了现在又说没‘那个意思’?你究竟是什么人?信不信我把你扔公安局去?快说,你究竟是谁,是干什么的?快!”
      ——我不是人,是一个鬼,是一个救人的鬼……这话,谁信?我看看夜色,大约一点多钟,就……这么办吧。
      这女孩不能劝,只能激。
      “沈诗,敢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明白了,不过你要是不敢去……”
      话没说完,她果然截住:“走!”
      “好。”我点手唤了辆出租车。
      “去哪里?”
      “郊区。”
      “——不拉!”
      一连过了六七辆车,辆辆如此。
      也是,大半夜的往郊区跑?司机可不想过年时出什么乱子。
      我本可以瞬间到的,看了看沈诗:“有摩托么?”
      她瞪了我一眼,拨通手机:“喂,二哥,我是沈诗,在你家附近,你的车借我用用,——好,好,谢了,我突然想回家,有事儿!别问了,把钥匙扔下来——也给你拜年喽,再见。”合上手机,又白了我一眼:“是那个醉鬼用车拉你来的?哼!”
      我只有苦笑。

      这辆“捷达”还算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只要油满了就行。“上车。”沈诗坐在驾驶位置,点火发动。
      “沿着这条公路一直开下去。”
      沈诗的车速飞快。
      空气中飘着火药味儿,寒冷、干燥。车里就舒服多了,她专心开车,我眺望街道两旁和远方。
      灯火的确明亮,明亮下照着路,空荡荡冷清清没半点生气,这黄色路灯也便显得萧瑟起来。树上无叶,秃枝落上残雪,沾了尘土,灰溜溜的,干巴巴的。单调、重复……车行渐离市区,看那幽深的夜空,我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这片天空,属于每一个人。”不知不觉这句话从我唇边溜了出来,沈诗自后视镜里看了看我,我已准备听她一连串口头禅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回了一句:“所以,它不是每一个人的。”
      ——高!却未免太……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脸上脏东西还没擦干净。”她提醒。
      “谢谢。”我说话时,远处两车灯极亮,一转眼一辆轿车疾驰而过。
      ——糟了!
      “再快一点行不行?”
      “你奔丧啊——”她踩下油门,风驰电掣。
      这么快的速度,保持实在的形体可真有点费劲,希望我坚持得住,希望她别看穿。
      “向左边拐!”
      “向右!”
      ……“停!”
      不用我说,她已经踩下急刹车。
      因为车灯已照到小路当中,伏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我俩急忙跑过去,那人身后全是鲜血。沈诗一拉他衣袖,尖叫起来:
      “他的手!”
      ——岂止是手,脚也断了。
      我暗中叹了口气,本来想把损害降低一些,还是没有做到,冥间的规矩真是不容更改么?我不信,我会想尽办法让他恢复。
      沈诗先拨120再打110,我试了那人脉搏,极慢——失血过多的现象。
      “火!他需要火。”说实话,鬼的确不大喜欢火,但鬼现在已不在乎这小事了,我先燃起火,然后,输血——
      我双手在地上摸索,努力将血液净化、集中,再将那人周围急速搜寻一周,趁沈诗不注意,将血液沿血管“灌”进去,扎绷带防止流血太多……

      救护车亮起红灯,伤者家属也来了。
      已经早上四点了,沈诗也应付完交通队一通询问,她的车子没事,交警在别处拦了一辆超速行驶轿车,司机形迹可疑,所以我俩作完笔录,一起从警车里走出来,她困得前仰后合,走到车子前。
      “去哪里?”她打了个呵欠,问。
      “你睡一会儿,我来开。”

      ——她睡得真熟,我将车子驶回原处时,她还未醒,于是我见四下无人,隐形,悄然离去,她不会再碰上我了吧?
      可是我想错了。

      手术室中。
      “医生,器官有些坏死,不大适合移植!”
      “我看看,还可以,病人血压怎样?”
      “20/30,不行,太危险了,不适合移植。”
      “抢救,一定要抢救!”
      “——医生,病人血压上升,情况好转!”
      “好,开始吧——”
      我暗暗咬紧牙,努力维持伤者的生命及器官的活性,一下子就过去三个小时,手术进行了一半。
      “这样子,也差不多……”我想了想,精疲力尽“滑”到地板上,小歇片刻,定了定神,“飘”了出来。

      已是清晨,拜年的人多起来,不好隐形又显,显形又隐的,左右一张望,——也好,隐形可以更自在些,我跻身于来往人流车辆中,跻身于道路建筑中,跻身于风中,直到找到那个人——前面一对年轻夫妇,穿戴整齐,满脸喜气,牵着四五岁一个小孩子的手,提着礼品,有说有笑地走过去。
      ——是的,那丈夫、那父亲……
      我不假思索地跟上,走了不远,听小孩说:“妈妈,我鞋带松了。”
      “这孩子……来,妈妈给你系……”
      “不,老师说要自己系鞋带。”小孩说完话,摘下手套果真蹲在地上系起来。
      等他起身走时,地上落下一只手套,小孩似乎忘记拿了,我忙轻声唤:“小弟弟,东西掉了。”
      小孩转过身来,奔回原处,——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小孩子天眼未闭,可以和阴间沟通,只是大人不信,自己长大后也会忘记罢了。
      他很有礼貌地向我笑笑:“谢谢叔叔!”
      年轻夫妇见儿子对着空气说话,愣了一愣:“赛阳,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快点走。”
      “好!”他冲我点点头,抽身回到父母旁边,我见他们在拐过几条胡同后,进了一幢老式筒子楼。
      那么,我自然在楼下等,看看天色,已是下午。
      这楼阴面是一个院子,积雪很厚,大概没人清理,不过玩雪的人显然疏忽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也许没空)

      我在楼道里显形,兴冲冲奔向未落过脚印的白雪,忙碌地揉滚堆砌,——这雪不干,不沙,正是堆雪人的好材料,——不大功夫,两个雪球已初具雏形。
      “叔叔——”声音耳熟。
      是叫我么?果然,刚才那小孩儿穿着大红防寒服,欢呼着跑过来,“我也要堆!还有爸爸!”
      “好啊,一起来。”我笑起来,当先向走过来的父亲说:“过年好!”
      他笑着也向我说:“过年好!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玩雪?不去拜年吗?”
      “早上已经打过电话,昨夜一宿没睡,全家守岁,今天醒来看雪积了这么多,一时兴起就来玩了。您呢?”
      他指了指楼上:“拜年,一家三口都来了,楼上亲戚太多,挺乱的,儿子说要玩雪,我就带他下来玩玩。”
      “打雪仗、打雪仗——”一个雪团在我衣上开了花,父亲身上也未能幸免:“好小子,你看你弄的,还不和叔叔说对不起?”我忙拦道:“大家都打雪仗,怎样?好好玩玩!”
      父亲其实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我们三人在雪地里奔来跑去,玩得兴高采烈,气喘吁吁。
      “好了好了,把雪人堆上吧。”父亲提议,“我们找找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给雪人做眼睛嘴巴。”
      小孩飞快地四处搜索,父亲一望,径直走向阳台下,沿着楼角开始找,不多时挺直身子:“就用这个——”
      话音未落,我已扑向他,将他推倒在地,身后一声轰响,紧接着楼上有人惊慌地声音:“不好啦,铁架子倒了——下头有人哪!快,快出去看看——”
      父亲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谢……谢……”我还没说什么,一群人已下楼来把我俩围住,连声道歉:“窗户外头焊地铁罩不结实,上面又放了不少重东西,真是……有没有伤到哪里?对不起,太对不起了……”
      惊魂甫定的父亲回头,看见自己方才站立之处倒着一片铁架,这要是砸上……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兄弟,你是我得救命恩人……”
      “好说,好说。”我笑道,“您儿子呢?他可别出事。”说着,轻轻抽出手:“几位,有什么开水之类,让他压压惊吧。我回家里看看……”一边脱身出了圈子,乘无人注意,在另一角落刚要隐身——“你怎么在这里?”墙后,透过镂成格状的窗形方砖,那个声音竟然又是——沈诗!
      “你乖乖的给我出来,有种的今儿个把话必须讲明白!”
      我正要推托,一瞥那边人群正向我走来,立即改了主意。

      “真是阴魂不散。”我俩走在大街上,她低声嘟囔——没错,我附和道:“我的确是……阴魂不散……”
      “你真是……很奇怪。”她想了想,开口道,“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哪里又都能碰上事儿。”
      她说话的神态是安详的,语气是认真的。
      于是我说:“或许我有第六感吧,我常遇到这样的事。”
      “包括救小四和我那次?”她有些紧张地问。
      我点了点头,沈诗沉默,沉默时她睫毛微微抖动,又长又翘,过了一阵子她才吁出一口气,笑道:“上次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这样吧,我肚子饿,请你吃饭吧。算是答谢。”不由分说拽着我的衣服往饭馆便走。
      又是晚上。
      Pizza自助,在灯下闪烁霓虹。
      “来,不许客气!”她笑着递给我一个盘子。
      店里虽正在营业,人并不多,我和她面对面坐下来。
      “好啦,总算可以跟你谈谈,顺便看看这里会不会发生意外。”沈诗打趣道。
      我微微一笑:“可以,不过我恐怕会让你失望,如我没猜错。”
      “哦?”
      “看着我的眼睛。沈诗,跟我说——巧、合……”
      “巧、合……”她眼角湿润了一下,唇角笑笑,“其实我早该承认的……今晚,可以陪我吗?”
      “好的。”
      ——今晚到此为止,鬼与人还是有界限的。
      沈诗啊,八十多年了,我知道女孩子的暗示,你太爱幻想,又太真实了,我希望现在解决可以减少以后对你的伤害。
      她是个倔强坚强的女孩么?

      这个故事应该结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继续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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