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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寒雪冰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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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暖玉阁,邪珠解了披肩,散开手上裹的纱布,便打算替东门离施针。行针抑制体内寒毒的深度侵入,一日需二次,一次是在体内阳气最盛的午时,一次是在阴阳调息进入休整时刻的亥时。
邪珠正想打开针灸盒,发现手指疼痛了起来,不再是热辣,而是痛!指节由红转紫更为肿胀。怎么会这样?刚才绿荷替自己抹的是薄荷掺了肉桂油的普通清凉膏,按道理现下应该好些了才是,怎么会越发严重呢?
先不管了,邪珠咬咬牙,忍着痛,将针扎入东门离手腕上的某处穴位,手指微微打颤,却不小心扎偏,扎到了皮肉,略略渗出血来。邪珠急得连连拿丝帕抹去,“抱歉抱歉,不小心扎到你了!”
邪珠一边自责,一边却忍不住手抖的厉害。看来那洗手的水并非朝天椒的水,而是掺了什么东西,对方显然也想到了她会涂抹薄荷肉桂之类的清凉膏,这些具有镇静效果的药似乎和水里的某些成分抵触,导致她的手部肿胀不减反增,而且更加疼痛了。
已经疼得无法握针,更别说运针了,可亥时行针必须完成,寒息毒的侵袭已然过了半个月了,如今全靠她每日运针压制毒性蔓延,饶是这样,少庄主目前的状况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哪怕是停针一次,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加快寒息毒的扩散速度,从而发生想不到的可怕后果。
邪珠咬着下唇,尽量控制着颤抖发疼的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药才能止住这麻烦的肿胀和疼痛,现在也没时间细细去追究。
没时间多想了,邪珠狠下心,奔出屋外,往雪地上一跪,把两只手径直插入厚厚的雪里。刺骨的冰冷立时钻入了血脉,手上的疼痛也舒缓了些。雪片哗哗地灌了下来,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忍了一会,邪珠拿出双手,感觉好了一些,便跑回屋子拍下了身上的雪片,急急地跺脚驱寒,张了张手指,待要从盒子里取针,手指又疼了起来,原先略微回复肉色的手也逐渐转红。看来冰雪浸泡虽然有效果,却还浸得不够长。
邪珠取过披肩匆匆围上,又回到了雪中,将两手没入雪中。再多待会,争取一个时辰内搞定,不要误了行针的时间才好!邪珠暗暗给自己打气,深呼吸一口,坚持在雪里。
没过片刻,身上越发地冷了,膝盖骨生疼,手指尖里似钻入了冰虫,噬咬着血肉,令全身揪心地冷。雪花簌簌落下,遮住了邪珠的发丝,融入了如扇子般张开的睫毛上,化成雪水睁不开眼。邪珠全身绷紧,拼命忍耐,抵制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寒意。
再过了一会,牙齿开始打架了,全身的血液冒着激灵,嘴唇僵得动不了。实在受不了了,鼻子里呼出的雾气都快结冰了。邪珠冷得想要哭,可是突然想起金书嘲弄的话,哭有什么用呢?她猛吸一口气,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要坚持,一定要坚持!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坚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邪珠几乎冻成雪人,慢慢地闭了眼,差点要冻晕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来到了一座冰雪筑就的城堡,空旷的大殿中就她一个人在奋力奔跑。她一直往里跑,但不晓得要跑去做什么,一直跑,直到看到尽头水晶床上的一个人,一身素白体态洁然地躺在那里,冰肌玉骨如同透明。
她慢慢地走上前,一张白玉般宁和的脸映入眼帘,俊眉长目分明是少庄主。她想开口唤他,可又觉得他不是他,仔细一瞧,才看清原来是一具冰雕。她正失望,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她,“邪珠......”
是少庄主!她连忙转身,身后竟变成一大片冰壁,厚厚的冰层里面,东门离被冻在了其中,动弹不得。他眸色凄迷又深邃地望着自己,一只手掌贴在冰上,似是求助又似不是,只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冰层,破冰而出。
“少庄主!少庄主!”她拍打着冰壁叫他,可他似乎没有听见。她用拳头砸冰块,砸得手指生痛,可坚硬的冰层纹丝不动。
他的身影在渐渐消融,化作透明,像是要融入这坚不可摧的厚冰之中,邪珠着急地叫唤,可他越来越透明,几乎透得快找不见了......“少庄主!”邪珠绝望地拍打着冰壁。
身子猛地一颤,邪珠立时清醒。片刻间她想明白自己在哪在做什么之后,连忙拿出了浸在雪中的手。全好了,不肿了不疼了!虽然冻得全然麻木了,但她知道已经没事了。
邪珠开心地要站起来,膝盖骨一软又摔在雪地里,跌了个“嘴啃雪”。她重又爬起,顾不得冷顾不得满身冰雪,兴奋地跑入屋内。一进屋,闻着一室的暖意,鼻子痒痒,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邪珠赶紧搓搓手跺跺脚,嘴里哈着热气驱寒,又跑去暖炉边伸出手指取暖。如此喷嚏连连,又跑动又搓手地折腾了会,总算暖和了点,便洗干净手,拿了针灸盒开始施针。
才插入一只,又想打喷嚏,急忙跑去门口边,狠狠打出一个,复又跑回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终是顺利地运针完毕。
她刚想歇一会,突然手脚发冷全身酸软起来,便扶着八角几在一只矮凳上坐下,脑袋昏昏沉沉,用手抚了额头,烫得厉害,才知自己发烧了。她取过几上的披肩裹紧身子,尽量靠近暖炉,一边打着颤,一边与高烧作战,嘴里呜呜地哼着曲子,不自觉哼出了那首《园柳枝》,虽然曲调含混不清。
冰天雪地笼着的这间暖香屋阁里,烛影朦胧。如雪般素白的软被上,那床上的玉人似乎微微皱了皱眉,轻细得仿似错觉。
邪珠高烧不退,芭蕉过来查看时才发觉,慌忙将她扶到了塌上,取了暖被煎了药喂她喝下。出了一夜汗,第二天便好转大半了。
东门离的情况却不乐观。这几日他的体征开始下降,脉搏也微弱了许多。连着下大雪,西都城郊一带都封了路,庄内出去打探的护卫行程也多有不便。商公子一直无音讯传来。而几日前,也即邪珠替东门月施针灸的那晚,新月阁遭蒙面人闯入,东门月受了惊吓,左朝风急急从外边赶回,他必须负责庄里的安全,也无法再出去打听冰棘草种籽各方寻找队伍的下落。
庄里人心起伏,个个不安。廖管家与甘夫人维持着整个庄内的大局,但说到底,甘氏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若东门离果真有什么不测,在这庄内,她能倚靠的就只有东门虎了。虽然东门月在交际场合替东门离招徕和维护富商、官宦的人脉资源,但东门虎到底掌握着茶庄的大部分运货跑单的线路,况且,她手上还抓着庄里一半的账务。这几日她跑去暖玉阁探望东门离,说是关切,实是观望,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开始暗暗盘算了,便也越发与东门虎走得近,抓紧时间下功夫套近乎。
而东门月,虽说不上急躁,却有些忧思成疾的趋势。按常理,若东门离出了事,她该是最难过的,失去了胞兄的支持,在这玉溪茶庄里,说不准她就要失势,大权也恐会落入东门虎手中。素日她又与甘氏针鋒麦芒的,到时她一介弱女子,无人帮她,她又该如何立足?于是,庄里的人反而对她的同情多一些。前几日她又受了惊吓,幸好有左管事保护,身边还有个得力的紫姑娘上下操持着。
东院这边,雪姑娘与芭蕉、邪珠等倒是全心全力地照顾着少庄主,期盼他早日醒来。雪姑娘终是不放心,顾不得大雪封路,今日一早便出了庄,誓要联络到那些打探冰棘草消息的人,把院里的一干事务交给了芭蕉打理。邪珠照顾少庄主的担子就更重了。不过,除了每日施针,并在心里祈祷无数遍祈求少庄主醒来之外,她也做不了其它的了,剩下的唯有等待,继续等待......
邪珠吩咐一个姑娘去库房领些上好的银碳回来,打算让屋里的暖炉更热一些,往薰香炉里添了些香料,便起身洗了手替东门离例行把脉。她每天做的只是一些例行的看护,庄里请的西都名医汤大夫还是会隔一天过来观测下东门离的情况,并嘱咐邪珠等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他的青葱玉指依然落在了被子外,她伸出手指细细搭上他的手腕,指尖感觉不到任何回应。许是位置没搭准,便又重新调整了位置,指尖稍稍用了力。还是没感觉!
不对啊,邪珠心里扑通往下一沉,不敢马虎,连忙捏起他的手腕,找准了位置再次认真地搭上手指把脉,聚精会神地感觉......还是没反应!这下邪珠慌了,但愿自己手麻了触觉出问题了,可连试了几次,还是这样,无一丝脉搏跳动的迹象!
邪珠脸色煞白,莫名有种噬心的恐惧,从脚底凉遍全身。她尽量克制住慌乱的情绪,连连让自己冷静......该怎么办?对!先去找来廖管家和汤大夫!
邪珠夺门而出,堪堪撞了端着碳回来的那位姑娘。“快去叫芭蕉找汤大夫!我去喊廖管家!快,快去!”邪珠声嘶力竭地边喊边跑。那姑娘怔怔地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见邪珠脸色惨白焦急异常,也不敢耽搁,转身便去叫芭蕉。
颗粒齐整晶莹溜光的上好银碳,在洁白的雪上散了一地,黑乎乎又醒目,异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