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得谖草》翡翠胡子

15、静空

　　第二天靖方旭去宫中当值。此时天已放晴，白灿灿的阳光照在晶莹的白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我百无聊赖地站在滴水檐下看仆人们打扫院中的落雪。看到他们把雪扫入竹筐里，再一担一担地往外挑，我就吩咐阿绚道：“去跟他们说，何必把积雪都挑出去呢？不如堆几个雪人放在院子里，既好看又省事。”
　　“那奴婢也要和他们一起堆雪人去。”阿绚一面笑一面拉着绿萼红芹去了。
　　“姑娘，昨天拿回来的那些东西，您可还要仔细看看？”绛梅从屋里出来，站到我身后问道。
　　“不过是些旧物，有什么好看的？你收起来就是了。”我没有回头随意答道。
　　“可是，总是姑娘自己的东西，说不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绛梅竟然十分坚持，话语间颇有深意。
　　我收敛了笑意，慢慢地转回身子凝视她，直到她在我的注视下低了头，“绛梅，你到底想说什么？是要提醒我别忘了过去吗？或许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你直说好了，不要整天这么话里有话拐歪摸角的。”
　　“可是奴婢曾经发过誓，不会对您泄露一个字。”她为难地看着我道，“姑娘，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想想？您想想那个荷包里的纸片，那上边明明就是郡王的字哪！再说，平日里郡王对您的情意，您就一点都不觉得？”
　　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了又如何？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我不愿意去想。于是挥挥手示意绛梅退下。实在不愿意面对这个每天话里话外提醒我的丫环，主意已定，我沉下脸吩咐绛梅道，“你也不必在我房中伺候了，以后去宫里照顾暖暖吧。”
　　绛梅闻言抬起头来，细编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留下深深的一排牙印。她一扫平日里的谦恭温顺，眸子里闪过如同利刃的光，她向我福了一福，冷冷地说道，“郡王真是一片痴心错付，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绛梅刚刚走开，绿萼就跑过来说道：“姑娘，门房上来报说报恩寺的一位师太想见您。要不要直接给她些银子打发她走？”
　　“那样太失礼了，请她去偏厅相见。让阿绚别玩了，沏壶茶送过去。”我一面吩咐着一面回屋披了件天青色织锦灰鼠皮衬里的鹤氅往偏厅走去。
　　听松园中雪景甚好，可惜我却无暇欣赏。自我和靖方旭回临安，赵璩、绛梅、报恩寺的师太这些人一个个地出现在我面前，仿佛要向我揭示一些夏与谖不为我知的过去。面对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千头万绪，我不由叹了口气。
　　阿绚从后面端着茶赶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我的神色后开口劝道：“姑娘，求您别生绛梅的气，她虽然多嘴，其实也是一片好心。”
　　“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呢。阿绚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我摆摆手不让阿绚再说下去。推开偏厅的门，昨日在梅园见到的那位师太正端坐在椅子上。她见我进屋就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靖夫人，贫尼叨扰了。”
　　“师太客气，不知师太该如何称呼？”
　　我边说着边在她身旁坐下。她听了我的问话眉头先是一皱，抬眼看了看我身边的阿绚后会意地一笑答道：“贫尼法号静空。”
　　“哦，静空师父，谢谢您一直还留着我以前的东西。”我客套地向她道谢，虽然那包袱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静空见阿绚端着茶盘退了出去，就舒了口气笑道，“自从那日你负伤离了报恩寺，我可是替夫人你担心了许久哪，生怕九郎那一刀下的深了。毕竟挨上那么一刀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失血过多小命难保，岂不是前功尽弃？贫尼到现在想想都觉得您当时实在是杀伐决断一点都不输须眉男儿啊。后来才听人说城里到处贴了捉拿凶手的告示。阿弥陀佛，贫尼可是被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怕万一九郎被抓，到时候夫人和贫尼肯定都脱不得干系啊。”
　　从静空温和的话中，我仿佛嗅到了血腥和阴谋的味道。我没想到，原来这个夏与谖的过去，竟不止和普安郡王有暧昧关系这么简单。她亲手织就了一张巨网，网里有她自己，有面前的这个尼姑，有普安郡王赵瑗，以及这尼姑提到的九郎。她这个网究竟有多大，还有没有别人？有没有与暖妹妹？有没有靖方旭？她当初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一系列的疑问让我无端地恐慌起来，我的心仿佛被阴谋的巨手揪作一团，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就连眼前静空那张原本和蔼的脸也仿佛一片狰狞。我难掩心中的恐惧和憎恶，别开脸颤声道：“不瞒师太说，我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了几天几夜，醒来后之前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以前做过些什么我并不想知道，师太只需告诉我来访的真正用意就行了。”
　　静空微微一笑，显然她觉得我不愿意认账，把我的话当作了故意撇清之辞。她端起茶来微微呷了一口赞道：“夫人不记得，贫尼也不记得，只是怕九郎记得清楚。”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夏与谖，心想她大概是是想敲诈勒索，于是干脆看着静空问道：“师太不必跟我打哑谜，您只需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九郎也不记得？你要多少银子？”
　　“九郎逃亡在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夫人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要替九郎照顾家眷。可是，自从夫人离开报恩寺，就把当初的话都忘记了。夫人或许不怕九郎漏了口风，可是贫尼还怕哪，于是时常地接济九郎的家人，这半年下来，少说也花了五十两银子了。如今既然遇着了夫人，少不得厚着这张老脸向夫人多讨些，九郎一家人要过活，日子还长着呢。”
　　我不由咋舌，一个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够两年花的了，这个静空还真是狮子大张口。但事已至此也毫无办法，于是叹口气道：“既然我过去答应了照顾九郎的家人，自然说话算话。我这里有些珠宝首饰，至少值三百两银子，其中二百两烦请师太帮我转交给九郎的家人，让他们自己置些地产家业，有了进项也省的坐吃山空。若照半年五十两银子的用度，我哪供的起他们一辈子？剩下一百两，算是我送给师太的香火钱，您拿着愿意怎么花都行。”
　　静空不理会我话语中的讽刺，笑开一张脸，合掌道谢：“夫人如此发善心结善缘，必然善有善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摆摆手，懒得再应酬她，“我也不盼有什么善报，只希望师太就此罢手，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我让阿绚从首饰盒拿了一对绞金丝龙凤镯，两个金戒子以及两股金钗，用丝帕包了送给静空，然后亲自送她出了府。
　　送走了静空，阿绚站在门槛边对我笑道：“姑娘你可真是大方，这些首饰别的也就罢了，只是那对龙凤镯，您给了她，到时候逢年过节的自己可戴什么去？”
　　“我有什么办法……”我叹了口气，“这个老尼姑非得说我以前在她那里许过愿，说是若能过上好日子，就捐出三百两给菩萨塑金身。现在这不逼着我还愿来了？我想不给她，又怕万一真的因为言而无信遭了报应；可是给了她，我实在是心疼的要命，伯阳一年的俸禄还没这么多呢！对了阿绚，若有人问起这些首饰，只说我弄丢了便罢，以后有机会再去打一对龙凤镯算了。”
　　阿绚点头笑道：“这个我自然省得。郡王大婚在即，贺礼要准备些什么？”
　　“再说吧。”我被那老尼姑搞得脑袋胀痛，一时不愿多想。
　　街上仍然积着厚厚的一层落雪，来往行人马车压过留下一串串的脚印和一道道车辙。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路上，反射出白惨惨的光，刺的人眼睛疼。正欲转身回府，街角处一片白茫茫的背景中转出一抬青呢小轿，四个青衣轿夫抬着轿健步如飞，眼见着抬到眼前，原来是靖方旭当值回来了。
　　靖方旭出了轿，见我站在门前不由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迎到门口来了？”
　　我暗自庆幸静空走的及时，由于那不翼而飞的三百两银子，我心虚地上前陪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公务较少，我打算下午去拜访一下顾蓁娘，顺便打听一下她的赎身银要多少。”
　　听说靖方旭要去青楼，我来了精神，忙抓着他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去行不行？”
　　靖方旭很愕然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挑眉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要跟我去勾栏院，我没听错吧？”
　　“我当然不会这样去了，我知道那种地方不让女的进。最多我扮成男的不就行了？我还从来没去过呢，你就带我去见识见识还不行？”我试图耍赖解决问题。
　　靖方旭坚定地摇头道：“不行！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会去那种地方？你真是莫名其妙！我决不会带你去的。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否则我就不管了。”
　　说罢，他丢下我独自往后院走去。我在后边冲他撇撇嘴大声道：“不管就不管！那你可别顾着自己在那里寻欢作乐，记得把人赎出来就行！”
　　靖方旭闻言停下了脚步，我看到他转回头来看我，带着一脸促狭的笑意，语调也是得意洋洋的——
　　“怎么？我还没去娘子你就开始拈酸吃醋了？”
　　我脸上一红，不由恼他道：“去吧去吧，最好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