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栗烈

1、合宿前情

　　离合宿区还有三公里的路牌闪了一下。

　　大巴上的乘客们打着盹。亮蓝的天空不停变淡。车稳稳地开在一条直路上。路边隆起的山地上散落着西式庭院，独栋楼张开乳白色的门，停靠路边的自信车，静悄悄的狗。

　　带生活符号的风景像一记沉睡般掠过。

　　“醒醒，快到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冰室辰也点开手机，6：55。另有两条对他说早上好今天怎么过之类的短信，一条来自陌生号码，一条来自“祭典上”。他各回了一句问候语。

　　标着“祭典上”的发信人是他去年邂逅的一个女孩子。七月盂兰盆节期间，有大神轿会沿着神社的楼梯被抬上去，在海边也会放烟火。刚巧邻舍的人去帮忙抬神轿，他才知道家附近就有祭典活动。

　　那天也说不上是谁约了谁，总之他和紫原一起去了。紫原仔细地品尝每一家店铺食物的热情，冰室只陪他买了一枝草莓糖。琥珀色糖浆包裹的整只新鲜草莓做成的甜品，甜得扎到口腔黏膜。他看紫原无所谓地吃着，也忍了忍两个人一起缓缓地吃到底。关于祭典冰室记得的只有这一部分，吃着草莓糖，戴斗笠穿浴衣的人们跳着舞前进，他们脚边被落地灯笼映红，像一个巨大的草莓糖的光晕。第二天，冰室一醒来就喉咙发疼，很快重感冒势如破竹。而那个女孩子是在祭典的哪个部分出现还要了他的手机号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话说今天早上喉咙也不太舒服，冰室正担忧着，忽然眼前一暗，是旁边的紫原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没磕没碰地下了车。

　　两周以前，桐皇高中屋顶。

　　“阿大，你果然又在这里睡觉！”青峰大辉捂住耳朵想要继续睡，桃井五月的声音却响到他能听见的程度。
　　“今年暑假大家去山里合宿，这是三年级的最后一次团队活动，到时候不许缺席！阿大——听到没有！”

　　五月好烦……青峰伸手挥了挥手表示答应，换了一只胳膊枕在头下。

　　山里的云，和这里恐怕也没什么区别吧。
　　合宿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这么想着，又睡过去了。

　　“把包放在车上，人下来就够了!”荒木教练一声令下，先前下车的几个人纷纷打回马枪。全员集合后，一边听荒木说明待会儿的晨跑路线并简单说明了设施布局，众人眼看巴士载着行李一溜烟儿的朝住宿栋开去。

　　八月山中多雨，山道泥泞，疯了一样茂盛的植物四处堆积，短促的鸟鸣般的铃响实际上来自山里的虫子。
　　生活栋背后有一个年代久远的停车场，阳泉的队员们绕着整个设施跑了一圈，队友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整齐得叫人安心。直到路过体育场时气压开始降低，场内气势汹汹的杂草和疑似山体滑坡遗留的不规则泥石小山震惊了众人眼球，可想而知球场大扫除将是一场苦战。

　　“小室你怎么出那么多汗？”
　　“可能有点虚，没事的。”
　　“好像刚游过泳一样，哈哈。这里有泳池就好了！”

　　冰室无力地笑笑。

　　荒木：“今天下午还有一个高校的篮球部也会过来……”

　　岗村激动道，“是女篮吗！”

　　“就算是女篮，跟你有什么关系”，福井白了他一眼。
　　“不许打断我说话！”下面立马噤了声。
　　“所以今天晚上先安排联谊，地点是生活栋的活动房，在二楼主楼梯前面。睡前训练作息表会发到你们手上，明天正式开始训练。有什么问题吗？”
　　“教练，对方高校是？”
　　“最能锻炼你们的人。”荒木教练若有所思的一笑，“还有别的问题吗？”
　　“等等，那个……会有练习赛吗？”
　　“下周三会有一场练习赛，其余时间允许个人切磋，不允许组织比赛。”
　　她接着补充了一句，“只是防止你们的体力会不够用。”

　　停车场边上就是宿舍栋的后门，门口却有“室外鞋禁止”的告示，于是大家转头走向生活栋。

　　生活栋一进门便有五六层高的白色鞋架。冰室蹲下来换室内鞋的时候觉得心上压力重重，不知是八月份天气足太过闷热还是先前出的汗水腻在身上堵住毛孔，他觉得没来由地压抑。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大片的玻璃窗，却由于防虫采用了无法打开的设计。玻璃上有一些奇怪的小虫子，甚至指甲盖大的树蛙。

　　每个人的行李都按住宿房间放好，门上贴着住宿者的姓名。
　　冰室这间房放了十张床铺，但是目前阳泉的人只有六个，除了队友岗村，其他几个都是学弟。
　　铺着榻榻米的和式房间非常宽敞，玄关很大，还有两层，行李堆挤在门边。二层就像小屋的顶楼储藏室，带一个小小的天窗，风扇吹不到，所以比楼下稍热些。几个人争先恐后地爬上木制的楼梯，趴在二层的栏杆上摆POSE，冰室在底下给他们照相。

　　光滑的木地板在夜里铺上被褥便是床了，一层充分利用的话足够睡十个人，阁楼小得多，最多并排躺下三人。

　　“我们怎么睡啊？”一个“阁楼观光客”在木梯最后几级蹦下来，巡视着房间布局。
　　“所谓合宿，当然要睡大通铺才有感觉！我说，都睡在底下吧！”
　　“没错没错，晚上聊八卦也方便，哈哈！”
　　大家默认睡在一层后，各自铺床处理内务去了。

　　冰室没有跟紫原分在一间，于是他打开行李箱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一堆零食送到紫原的房间。紫原那间的结构和他们一模一样，也同样余着很多床铺。抬头看见阁楼地板上花花绿绿的包装，就知道是被紫原独占了。

　　下午没有安排，有人提出刚才上山的时候有一架朱红色的大桥，搞不好是名迹，不如去看看。想到接下来天天都有满满的训练，恐怕是没机会游逛了，大家都对这个提议蠢蠢欲动。

　　得到消息后，冰室的室友们也像老鼠闻到奶酪一样倾巢而出。

　　“冰室你不和大家一起去吗？”
　　“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去吧。”

　　一大早的温泉池还没有备水，莲蓬头高挂着往下撒着热水，冰室坐在浴室板凳上，头昏昏沉沉的。

　　冰室一直热爱篮球，他不记得自己纯粹是由于热爱而热爱，还是因为打一开始，篮球就是不一样的意义。

　　外貌优势外加擅长社交，所以他从小一直很受欢迎，机会也特别多。除了体育活动，各种社团俱乐部他多少都尝试过。

　　可是说来也奇怪，明明体格不占优势，他却比周围所有的人都更加擅长篮球。
　　只有篮球让他与众不同。
　　所以渐渐地，每多打一次篮球，他对篮球的热爱便多一点，以至于达到难以动摇的地步。

　　阿历克斯跟他说过一个故事，他印象很深。说是有个网球选手，从5岁起开始打网球，凭着天才和勤奋在大小比赛上战无不胜。当他通过比赛赚够了足够的奖金，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去环游世界，当然他在旅途中并没有完全忘记网球，只是不再紧张训练了。这一离开就是两年，后来当这个网球选手回到家，重新拿起网球拍和当年的队友来一场热身赛之后，竟以一比五惨败！

　　这个故事像一颗种子一样在冰室的心里生根发芽。他明白人不能停止努力，永远不能。无论他多么轻松晃过对手，凭着直觉便能投球入篮，但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未停止——这都是火神大我的对他超越式的进步令他感到窒息的原因。

　　明明是他先打篮球的，明明他一直这么努力，为什么还是……

　　在火神大我身上，冰室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境界。如果说那个境界他不能通过努力去达到，那能通过什么？如果他达不到那个境界，永远赢不了像火神其他一些强大的对手，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每每想到这些，都令他感到烦躁不安。他不明白是身体不舒服让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心情不好身体才感到难受？

　　冰室打算回到寝室，走廊另一头有许多人影，是对方学校的人么？冰室一心祈祷晚上联谊中少不了的社交环节不要提早进行，就算再擅长这个，他现在也不想耗费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