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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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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表姐是要自求多福。
看完有为堂哥后的那一晚,她就接了一笔生意。
她要为死去的妙玲姑娘化尸妆。
我是在家里边嗑着瓜子边想着这些事情的,唔,丈夫过去的情人惨死,丈夫也成了头号嫌疑犯,这个表姐却坚持一定要为妙玲姑娘的死尸整理遗容?
咳,无双的冷静确实让人头皮发怵,有为并没有说错。
这一晚的月色很好,明明朗朗,没有间歇飞过的云遮去它一分一毫的光辉,与洛阳城内弥漫的诡秘恐怖、迷蒙晦涩的气氛实在不相称。
也有到处夜游的微风,轻轻地拍打着我卧房开着的纸纱窗,窗纸上映衬着婆娑的树影,颤颤的,不停地抖动着。
我瑟缩了一下肩头,感到心里莫名其妙地往外/逼着寒气。
仿佛应景似的,“咄咄咄”,有人在这样的深更半夜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的胆子不知是何时训练得忒大了,许是我的一家子,亲朋好友,怪里怪气的亦不少吧,我从小也沾了些许的“鬼精灵气”。
我开了门,无双表姐?!
“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清妹妹还有闲情逸致嗑瓜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那个该死的堂哥?”
“那么表姐呢?口口声声唤他该死的,深夜却只见你在为堂哥四处奔波。”
“我才没有!该死的就让他该死好了,三年来,他不睬我,出了事,我也犯不着理他。”
“哦——那我也跟表姐一样,既然认定堂哥是清白的,就不动不走,也不半夜出门……呵呵,静等真相大白喽!反正——嘻,有人比我还操碎了心呢!”
“哼,我跟你不一样,我才没觉得那混账是清白的,我半夜出门是为了……咦?你怎么……呸,你,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越长越成精了。”
“嘻嘻!”
“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姑父呢?”
“爹去沈大人府上,商谈这件谋杀案去了。表姐,你放心,爹和沈叔叔挺上心的。”
“呸!走,带我也去沈大人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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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府尹的书房内燃着沉香,空气氤氤氲氲的,是个思考的好地方。
我的耳朵被无双表姐拽得生疼,哇哇直叫的当口,却分明感到她碰触着我的手指尖略略颤抖着,哦,原来她并不像她表面那般的要强,她的内心其实也很焦急。
无双面对上百具尸体都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沈大人这间灯火通明、宽敞整洁的书房里,她更可以镇静自若了。
可是,她一开口,我又可以感受到她的声音像是嗓子眼挤出来的,失去了她一贯的从容,带了点急迫,许是藏着了七分的紧张,更让人明白她接下来的话是多么至关重要了。
“沈大人,那个混账……嗯,唐有为,他究竟是怎样招供的?”
“招供?”沈杰书大人捋着薄薄细细的几缕胡须,慈眉善目,宽心宽度的,对于无双冲冲的口气,也好脾气地领受了,“呵,我们也只是当他有嫌疑,并没有定罪任处啊!”
“那么!”无双突然迫切地追着问,“那么,有没有查出他昨晚去哪喝的酒?为什么要喝酒?喝了有多久?和什么人喝的?”
“喝酒?无双姑娘认为喝酒会和这件案子有关?”
“无关!”无双倒是很快地下了结论,脸往下拉得很长,那灰色不明的脸上仿佛抹了几重阴影,“只是想证明近三个月来,这个混账天天晚上出去,清早鸡鸣才归,看来,真的是鬼混去了!”
“无双!”我爹大喝一声,阻止无双说出更粗俗无礼的话,怎么能当着大人的面这样?想说啥就能说啥吗?这个无双从小就是个怪胎。
“那么,大人,唐有为怎会倒在凶案现场,一夜未醒,一夜未逃离呢?”
“正如姑娘所说,你夫君喝醉了。”
“能醉得如此不省人事,竟至一夜未发觉自己身在何处?真要醉到那般地步,他,又怎能杀得了人?”
“这——对了!唐有为曾说,他一进妙玲姑娘的房门就遭人攻击,被打晕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当时的房内除了尸体和唐有为,确有其他人喽!”
“不,这也只是唐有为的一面之词,怎能轻信?”
“对的,大人谨慎从事,犹豫再三也是应该的。那小女再敢问大人,当时在案发现场发现昏迷的唐有为时,他是仰天而躺,还是面朝下而躺?”
“仰面而躺,如何?”
“那么,他是仅只后脑勺受伤,还是额前或额侧也有受伤?”
“嗯……仵作当场作过检验,伤者额侧及脑后各有一处撞击淤痕。”
“这就对了,大人!如果当时房内无人,唐有为确系酒醉而倒,那么他只会后脑一面受伤。如他所说,确遭人攻击,才会前后两面都有伤。大人,您现在马上可以去牢狱提取唐有为再次验伤,以证明小女所说的,大人!”
无双表姐的眼睛本来就是乌黑乌黑的,只是以往看她的时候,她常常不自觉地敛下眼皮,收住了内里的灵气。这会子,她这么抬头直视,理直气壮地道来,却仿佛往外迸发着一种不可小看的精锐之气。她越说越兴奋,连红润的嘴唇都染上了一层莹莹的光泽了。
看着这样的女子,受着这样的言辞鼓舞,房内的两个大人倒像是真心愿意相信无双所说的每一个论据,可是——
“不必了!”沈大人干咳两声,似乎透着浑身的不自在,“刚才——牢房差役报告,唐有为不知为何一下午频频以头撞墙,似是烦恼异常,神志紊乱了。这会子就算复检,这额前之伤恐怕也不能作为证据了。”
“呸!这个该死的蠢蛋!”
我不止一次看过无双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也不止一次这么悻悻地辱骂有为堂哥了。
可是她这一刻的“骂”有点不一样,除了忿忿与失望外,还有隐隐的一层寒凉。
当然,无双的“口没遮拦”还是会换来我爹的一顿训斥,可是她马上又打起精神,说出她下一步的证据。我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无双她怎么死皮赖脸地不承认,我还是这么认为,我觉着无双“说证据”时的样子,也是很美的!嗯,很美。
“大人,小女还有话要说。请问,仵作给妙玲验尸后,可曾发现她死于昨晚何个时辰?”
“这——我们发现尸体时为寅时。有邻人见这家大门微阖,并未上锁,出声叫唤,亦无人应答,心上起疑,便上楼一看,却早已血溅当场了。仵作与衙门捕快是同时赶到的,验过尸了,从尸温和僵硬程度上判断,死了约摸四五个时辰,由此推断案发在昨晚子时左右吧。”
“那么,大人也确认死者致命伤为胸前一刀了?”
无双表姐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居然会从两眼中忽闪出几许“鬼光”。
“对呀!”沈大人点头肯定,“所有到场的办案人员都亲眼所见,一刀直/插心胸,女子的新娘嫁衣全部为血浸透,当时的情景真是——真是惨不忍睹啊,血洒溅于床铺,被褥,床角,床下地板,到处皆是。仵作检验,除刀伤外,别无致命痕迹了。”
“哦……是吗?”
无双表姐咂咂嘴,并不是疑惑,而是自信满满的,又令人憋闷似的卖着关子。
沈大人见状,自是不能等闲对待她了,“无双姑娘难道有不同的见解?对了,你刚才化过尸妆,见过尸体的。”
“小女确有不同的看法。”无双表姐沉吟了一下才开口,“大人知道,小女所干的工作并非光彩耀人的,小女走在洛阳街头,常常会听到人们对我的诟病,可是——小女却由此在几年里接触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东西。小女每年摸过的尸身大大小小也不下百具了,小女用心看着,也用心记着。大人,您知道,这些尸体都是死状各异,死因不同的。虽然大多情况下是正常死亡,但个中也有值得人回味探究的地方。有的明显是外伤致死,也有的却因为不为人知的隐秘暗病而夺命;有的死因显著明朗,有的却迂回曲折;有的尸体被官府公开查验过,有的却被相关者私自掩埋了去。小女看多了死亡,伤害,丑陋,恐怖,总觉得人的内心,人的世界里,还是黑暗比光明多。或许,这也是我家那个混账东西不喜欢我的原因吧……”
沈大人看着听着,终忍不住从嘴里唏嘘着耐人寻味的叹息。
就连爹和我,也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感性的无双。我们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今晚却也已经看过她很多面的第一次。我们所有人,对于这个怪腔怪调的无双,恐怕都应该重新审视了。
夜到底是很深了,房内各处也都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每支蜡烛上罩着的那团光晕也越来越小,挣扎了几下,还在做最后的跳跃。
我原本是被无双拖着来的,这些大人说着这么“血淋淋”的东西的时候,怎么也不要顾及一旁什么都听了进去的我呢?
起初,我还不情愿地打了几个哈欠,久久地,竟会沉浸在无双的叙述中不能自拔了。
奇怪,无双的声音原本是不好听的,可这会子她讲的这个“故事”却好好听啊。
“大人,小女对尸体不能说是了解彻底,但是常年耳濡目染,微有心得。现在整个洛阳城中,要想好好探听尸体透露给活人们的“东西”,除了小女有这等本事,大人,您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
我一翻白眼,嘿,无双好臭屁!
她又说:“凡被人杀伤而死,其尸口眼皆开,头髻宽松紊乱,两手微握,被伤人见行凶人持刃物过来时,必然会与之挣搏,用手来遮截,于是被伤人手上必有损伤。妙玲姑娘唇口开,却两眼合,只胸中一刀,其余全身上下再无伤痕。此为一处疑点。”
她甩甩额前刘海,潇洒透顶,再说:“其二,如果死者生前被刃伤,其痕肉阔,花纹交出,但妙玲姑娘胸口一刀,肉痕齐截平整。如果死者生前被刃上也必有血汁,疮口皮肉有血,血色鲜艳,但妙玲姑娘被刀刃刺伤处,肉色干白,更无血花。大人,听到这里,您会想到什么呢?”
她一字一顿道:“种种迹象表明,妙玲姑娘胸口一刀,是死后才插/上/去的!”
沈大人的书房本来就开阔而幽静,这会子爹爹和沈叔叔听了无双表姐的话,更是双双噤口,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听闻空中间歇闪着烛花的“噼啪”剥落声。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一笑,看来此刻也只剩我能“活动自如”、“处变不惊”了!
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无双看过摸过千百具尸体,已然成了验尸精了。总之这一回——
算是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