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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心沉黑海 ...

  •   日子就在白茵的忧虑中缓缓流到2013年底。12月下旬,医院诊断出白茵怀有身孕,这下可把杨非乐坏了,他给未来的孩子想出了一长串名字,又忙着打电话给远在河北老家的爸妈,让他们也分享这份喜悦,并且准备三个月之后来吴越市照顾白茵。像预示什么不祥征兆似的,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老妈都没接,直到次日中午才接通。
      元旦放假的前一天,是白茵永生难忘的悲痛日子。那天清晨她醒得很早,心情莫名地有些烦躁,便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自从查出白茵怀孕后,杨非便与她分房而睡,因此并不知晓。听说怀孕前三个月胎象不稳,必须时时刻刻分外小心,她赖到将近7点才起床,与往常一样洗漱、吃早点,然后慢悠悠地步行去上班。
      因是严冬时节,同事们极少有准点上班的,办公室里只来了她一个。望着七张桌子,她有些犯愁,还给不给他们擦桌子呢?楼月明已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如果她不擦,楼会不会又在领导面前挑唆?她权衡半晌,我少端一点水,应该没事的。她将所有桌子擦完,其它同事才陆续来到办公室。
      下午上班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丝,后勤集团要在学生活动中心举办一场选拔骨干员工的考试。后勤集团共有一千多名职工,编制却分三六九等:其中事业编制30余人,与学校行政岗位工资比肩。听说学校正在逐步推进后勤改革,已不再分配给后勤事业编制名额,因此这类员工退休一个便少一个。企业编制员工150余人,这类员工被称为“骨干员工”,虽然待遇大不如前一类,但也还比较稳定。剩下的全部是“非骨干员工”,这类员工遍布后勤集团总部及其下辖的各个部门,属于临时工性质,薪资低廉,可以随时被解雇。为了吸引这些临时工为集团卖命,集团每年年底都会煞有介事地举办一场看似公允的“非骨干转骨干”选拔考试,笔试名单由各部门推举,但若没有任何靠山,哪怕在此工作一辈子,还是连笔试的机会都没有;即使有幸参加笔试和面试,如果后台不够硬,也不会被马上录取,因为名单早已内定,好些临时工苦苦等了四五年乃至七八年才转正。
      白茵左肩挎着包,右肩背着相机,手上打着伞,跟随蓝竹韵、钱碧云一道前往学生活动中心的阶梯教室。她明明知道这样太过劳累,恐怕对胎儿不利,可这是她的本职工作,没有人帮她的!
      一个半小时之后,待收完试卷,天空已由细雨变成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白茵将相机里的照片拷出来,又写好通讯,将图文一起发到集团网站,再通知蒋进武审核。而蒋进武及其它同事都坐在各自的电脑桌前,不知在看些什么。她又打电话给印刷厂,得知第5期《后勤之家》刚刚排好版,便又步行去拿稿件,准备在三天假期里校完初稿,返回办公室已接近下班时间。
      白茵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杨非已从超市买回羊肉卷、肉圆、千张、土豆、香菇、大白菜等众多火锅材料,准备晚上好好享用一番。卧室的长条桌上,电锅里的水都烧开了,火锅底料层层翻起,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白茵坐在床边上仅一两分钟,突然感到□□一阵温热,她急忙走进洗手间查看,竟流出了一线细细的血水!
      她惊恐万状,流着眼泪叫杨非进来看,杨非飞快地拔下电锅的插座,找出她的病历本和银行卡,披上大衣扶她去中医院。此时医院均已下班,有几个通道门也上了锁,她和杨非转得昏头昏脑的,爬了好几层楼梯,还走错了几次路,才找到惟一的值班医生。那位医生先让她做B超,由于胎儿太小,B超还照不出来,因此当医生看到B超单后,说什么都不肯开药,只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
      两人只得回家。白茵一口都吃不下,只是闭着眼无助地躺在床上。再次上厕所时,她发现血流得更多,而且时不时有尿频的感觉。杨非已吃了几口匆匆煮好的火锅,决定再送她到人民医院看看,只要能保住胎儿,什么都好商量。人民医院的值班医生听说她的病情后,给她打了一针□□,又开了几盒保胎药,才温和地告诉她,最近医院床位比较紧张,如果她想住院,病床只能摆在走廊里,可能在家保养反而方便些。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杨非每天陪着白茵去医院打□□,可是血依然不止不息地缓缓流出,她体内的生命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走。每次上厕所都令她胆战心惊,她预感到这个孩子保不住了,只是她不敢对杨非讲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七八天之后血才流干,她再去医院抽血检查,体内已无怀孕迹象!她和杨非才40多天的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当杨非看到体检报告单,两行泪水刷地喷涌而出。从她流血的第一天开始,他一直非常坚强地陪着她东奔西走,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此刻他再也撑不住了。她却哭不出来,只是身体轻飘飘的,心也空落落的,她用衣袖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紧紧地搀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回家的路上拖……因为这个孩子,今生今世的每一个元旦,他俩都不会快乐了。直到两年多以后,白茵偶尔阅读明代医学家张仲景的《千金方》,书里赫然记载着她当初流产时的症状,原来那叫漏胞,治疗方法极其简单:将干地黄捣成细末,用三指取一撮药末,酒送服下,不超过三服。——可是她和杨非的那个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她又能怨谁呢!
      得知白茵流产后的次日中午,宣传部的全体同事在主任蓝竹韵的带领下来探望她,人事主管钱碧云送来两盒血尔口服液和两盒土鸡蛋,外加500元慰问金,劝勉一番之后便鱼贯而出。
      元旦后上班的第一天,她打电话给集团办公室的人事主管钱碧云,问自己这种情况能休息多久?钱碧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模糊地说:“你先在家休息吧,觉得好些了就来上班。”白茵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发短信悄悄征求杨姐的意见,杨姐告诉她,年底集团的事很多,最好能早一点来上班,以免领导不满。白茵知道自己体质太差,需要多休息一阵子,可是杨姐的这条短信又让她平添了几分忧虑,何况她以为胎儿还那么小,或许对身体的影响不大,因此她在家仅仅休息了十多天,就强支病体去集团上班了。
      她在家休息时还不觉得身体有多差,而在休假后上班的当天,她就被派遣为一个大型会议拍照写稿,她只觉四肢发软,头脑一阵阵眩晕,只想就这样躺下去,永远也不要起来!她只得在周末又去市中心求助于老中医,依靠中药来续命。这样过了近一周,一天晚上,她下班回来,照例将泡过的中药插上电源,哪知两小时过去了,电药壶依然没有烧开。一定是电药壶坏了,这只电药壶连保修期都没过,但此刻已是晚上八、九点,再去超市修理怕是来不及,这顿药只能中断了。次日清晨,她正准备如往常一般漱洗,一股莫名的伤心猝然击中了她,她失声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呕心呕肺的,连刚吃下不久的早餐都吐了一地。杨非吓得不轻,赶紧扶她起来,给她捶背,又叫她给单位打电话请假;随后去超市修理药壶,哪知超市营业员推三阻四,他好不容易打听到厂家所设的修理点,两个师傅修了半天还没修好。杨非等得失去了耐心,抡起电药壶砸了个稀巴烂,为她买回煤气灶具和瓷壶。她吃过药,又躺下睡了一觉,觉得精神好多了,这才明白那些中药里面还含有抗抑郁成分。
      杨非变得颓废而苍老,整日整夜闷在书房里落泪,她只好自己挣扎着起来做饭,做好之后彼此也吃不下几口。他感到胸口又闷又胀,却又不愿意去医院检查。幸而这时学生已经考完,只剩下改试卷和登录成绩,否则以他的体质,连教学都会受到严重影响。此后每当他心情抑郁时,胸口痛的病就会发作。她小心翼翼地叫他去医院找专家看看,惹来的只是他的一顿怒吼,她只好闭紧嘴巴,暗自叹息。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打电话回家,说白茵怀孕只是医生“检查错误”,以免两位老人伤心。
      直到次年四月份,白茵才无意中从一个同事口中得知,原来其它女职工在同等情况下,可以在家休养足足一个月。她顿时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哀和愤怒,即使她一天假都不请,领导依然会对她许多地方都不满意的。她连命都不要地为集团工作,换来的只是众人暗中对她的嘲笑,笑她傻得可怜。
      白茵的身体和精神一起垮掉了,她再也不想在这伤心之地多呆一天,觉得无论在哪个部门都比宣传部好。年终总结时,她主动提出愿意到其它部门锻炼,蓝竹韵答应会慎重考虑她的请求;而一心想除掉她的楼月明,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年春节,白茵因病不能随杨非一起回老家,一个人在偌大的出租房里饮泣吞声。白茵多么希望杨非陪她在这里养病,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说杨非已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但他的精神并没有断奶,他每周必然给母亲打一次电话,每年春节必须跟父母在一起。杨非是家里的独子,假如他不回家过年,他的父母会伤心的;而白茵不回,他们至多只会问候几声,这便是亲生与非亲生的区别。而白茵自己的父母呢?她咬了咬牙,这一生,除了临终关怀,她是不会再与他们见面的——他们有儿子就够了。
      其实在认识杨非之前,她已经孤独地度过许多次春节,但那时她还是个天真无瑕的少女,没有遭受过丧子之痛的打击。此刻回想起来,那些年她倒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春节过后,已在后勤集团宣传部工作了10个月的白茵,被派往公寓部轮岗,她的工作将由一个名叫滕红的女同事来做,等于白茵与滕红互换了岗位。滕红是2011年10月份到公寓部轮岗的,并没有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招聘程序,大约她除了握有华亭师范大学硕士学历之外,应该在学校还另有门路吧。
      临行前,杨姐发来短信,反复叮嘱白茵:“楼月明耳目极多,到那边去可得千万小心,不能乱说话!”白茵多谢她的一番好意,感慨地回复道:“岂止是在公寓部,我到哪儿都得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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