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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从开始到现在(5) ...

  •   薛锦帆清明节的时候回去了一趟,回到了那个自己十年前离开的县城。

      因为是小县城,这里几乎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路还是那条路,只不过由原来的沙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两旁的树木不知换了几茬,这时候细细的小树苗在风中摇晃着嫩叶子。现在是春天,乡下的感觉总是让人特别舒服,风柔柔的,带着泥土的自然气息,空气也是很清亮的,仿佛能一眼望到世界的尽头。

      薛锦帆这次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他休了年假,打算在这里住几天。以往回来的时候,都是跟姨妈一起,匆匆回来,看一眼父母,就匆匆回去。

      他家的房子已经不在了,倒是姨妈有心,在这里安置了一套。复式的商品房,面积挺大的,但是,却不是J城那样的天价。他把行李放下,绕道去对面的医院门口买了束花,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墓园看好久不见的父母。

      出租车司机用当地人的口音跟他漫天要价,他回了一句当地的方言,那司机讪讪地点头要他上车。

      “看恁那一身打扮儿,俺还以为恁是外地来的。”

      “我是本地的,可是,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嗯,外面世界大,出去了就出息了,哪像这破地方,祖祖辈辈熬不出头!”

      “哪里都一样,只要活着,就得熬。”

      “这话恁说的中。其实,俺也知道,所以,才宽心搁这地方养家糊口。我看恁也是个大孝子,又是从俺们这地方出去的——那什么来着,精英,对,精英,这趟我就免费带恁了。”

      “那倒不用。谢谢了。”

      “俺说的是去的时候免费,可没说回来的时候免费!回来的那趟,还是要给钱的。”

      薛锦帆笑了笑,没说话。

      县城本来就小,墓园也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说是墓园,其实就是在田地中央空出来的一片空地。小土堆的坟头,上面有的挂着几株荒草,在风中摇晃着。当地有种说法,清明前后刮鬼风,说的就是那种很小的漩涡风,绕在地上,能卷起一圈的沙土的那种,没几下,就会被风吹散了。

      他把花放在坟前,伸手抹了把墓碑上的字迹。墓碑上没有照片,当地人有的连墓碑都没有,就一个简单的小土堆,这还是姨妈当年执意找工匠弄的。当地的清明祭祖都是清明节当天一大早上,现在都傍晚了,也没人。他用手拔了坟头和墓碑前的几株枯草,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之前的高中,薛锦帆看了一眼。

      司机师傅从观后镜看到了,说,“这是恁以前的学校?现在进不去,还放清明节假呢!明天估计就开学了。”

      晚上,他随便吃了点饭,躺床上,也没洗澡。今天其实很累,但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就算是眼睛闭上,可脑袋里还是乱七八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零星的片段,可那些片段足以让他想起全部的过往。

      高三开学还没两个星期。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隔壁的婶子见到他抱着就开始哭,说他命苦,说父母太狠心。他当时整个就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教导主任干瘦的手拍拍他的肩膀,眼睛里也泪花连连,哽咽着说不出话。

      那么多人抱着他哭,可他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他当时脑子里一直就一个念头,骗人的吧,骗人的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工厂的锅炉就会爆炸,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不是早上还好好的么,不是三个小时前还好好的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的医院。医生说,父亲已经找不到了,只有母亲还躺在医院里。他被众人推进去,看到了急救室里全身都是绷带已经完全认不出来的母亲。看着那个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人,他一点儿也不相信。早上还好好地和他一起吃早饭,早上还说下班回来会给他带王家烧饼的,怎么现在就会躺到这里了?他甚至心里还存在着一丝侥幸,这个,可不可以不是,可不可以是爸爸妈妈今天有事耽误了就没去上班?

      当院长把那枚银戒指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终于放声哭出来。

      母亲终于没能挨过危险期,三天后就离开了他。

      姨妈来接他,办理完父母的后事,给他办了转学手续,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他就跟着离开了。离开的那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远处的天空不知谁在放风筝,彩色的风筝随着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突然,可能是线断了,风筝抖了几下就朝着远方飞去,摇摇曳曳的,直到看不见。他想,自己也是风筝,父母的线断了,他就要朝着远方飞走,不知道将来会飞到哪里。

      之后的几年,他一直都生活在J城。姨妈觉得他心理受创过重,给他请了心理辅导师,可是,他什么都不愿意对别人说。后来,姨妈放弃了,就想尽一切办法护着他。每次回来,不管多忙都要陪着他。回来的时候,就匆匆来,匆匆回,姨妈也不允许他到城里看看,怕他受不住,怕他看到以前的工厂,以前的学校,怕他想起过往。

      可是,伤口不去碰触,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也不代表他就会把它遗忘。每年的秋天,那莫名涌起的伤感之情,每年的那一天,会变得特别难熬,这都表明,那个伤口,还在,还没忘掉。他有时会想,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一定要阻止父母在那一天去上班,然后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在这个小地方,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平安安的,就算是辛苦一辈子,他也不怕。

      他是被一阵手机铃声闹醒的。这时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晃眼的明亮。他伸手挡住阳光,睁开眼睛。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狂躁的声音。是姨妈的儿子,他还在上大学的表弟。

      “哥,我惨了我惨了,你怎么回去也不告诉我啊?”

      他笑了笑,“我没事,你今天不上课?”

      “上什么课啊?我现在在车站,立马去找你。惨了惨了,我妈要把我骂死了。”

      “你别来,好好上课。我没事。”

      “我不。我如果现在不去,我妈回来会骂死我的。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你别来,你来了也没用。回去好好上课,我会打电话跟姨妈说的。你来了我也不去接你,让你露宿街头。”

      “哥,你不害我嘛。”

      “那你就听话。我现在就跟姨妈打电话,挂了。”

      他没给姨妈打电话。他知道,姨妈到欧洲出差了。他故意的,就想自己回来一次,自己亲自看看。那个被尘封十年的伤口,那个被自己硬生生催眠了十年的自己,他想去看一看,他们到底现在,是什么样。

      他步行去印象里的王家烧饼铺子。印象里,那个地方还很远,可是,现在,居然没走几步就到了。他看到炉子边上摊着好些做好的烧饼,店里面已经不是那对老夫妻了,换了个年轻小伙子。

      交谈之下,他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是那对老夫妻的孙子。小伙子看上去憨憨的,倒是个很会聊话头的。他说,爷爷去世了,奶奶在家养老,父母在照顾,就把这祖传的烧饼摊子留给了他。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黑亮,笑起来牙齿雪白,即使是说到去世的爷爷,也是眼睛眯起来笑着的。薛锦帆还想再问几句,这时候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用很当地的口音跟那小伙子说,家里嫂嫂快生了,在县医院,让他赶紧收摊子过去。小伙子急急忙忙地收了摊子,临了给了薛锦帆一个烧饼,说是免费送的,他要赶紧去医院抱儿子。

      薛锦帆当街把一个烧饼解决了,也不在乎大马路上来回的尘土。

      其实,他应该早就释怀了,不然,这熟悉的味道为什么只让他觉得温暖却没有疼痛?人世无常,生老病死,本身就是常理,又何必纠结于过去?

      他去了之前的学校。门卫倒还是那个大叔,但是已经认不出来他了,当他是新来的老师,把他放进去了。

      学校教学楼新刷了涂料,黄颜色的,衬着蓝天白云,格外显眼。空气中都是涂料和油漆的味道,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操场上,还是那片荒草,没有塑胶跑道,只是砖头圈着的一圈简易的跑道。

      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变的,似乎只有他。

      春天的气息围绕着整个操场。他想起来那个秋天的傍晚,天空晚霞还没散去,他捧着一本书经过操场,看到两个穿着宽大校服的女孩子,背对着操场,大声地唱歌。

      他们唱的是奥运歌曲《北京欢迎你》,只是清唱,没有音乐伴奏,但就是那样的清唱,却是在操场上久久回荡。那时候,有白鸽掠过,飞到对面教学楼的楼顶,那两个女孩子就同时张扬地笑出来。

      后来,他在学校合唱比赛上,看到了那两个在操场上唱歌的女孩子。他们站在一群人之中,但是,那声音还是那么清亮,脸上的笑容也还是那么明媚。

      原来,秋天也不都是悲伤的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从开始到现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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