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无他人》树桑桑

35、拐个娘子

　　叶回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手中的脸，眼睫毛，留海，脸颊潮湿。她眼睛通红，毫无焦距地望着来来去去的一双双腿脚，肩膀仍一下一下地发抖，抽泣着。

　　慢慢地似是清醒，察觉到什么，叶回惊地一下子折起身，可是双腿哪里还有什么知觉，正要摔倒，这一刻间，却已被谢且闲拥住。

　　“是……虫……子，是……虫子！大，大概是大虫子钻进……我眼睛里了！怎么……办？怎么办！”叶回捂住通红的眼睛，说话已哽咽不成句，她弯起唇竭力想笑，可泪花却从指尖滑落。
　　“这……眼泪，怎么……像自来水，一样……流个不停……好，好讨厌……我不想的……”
　　断断续续的声音似呓语一般的声音隔得那么近声声如一柄柄薄刃钻进心里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寸寸催割。
　　如果可以，他多想替她承受一切她所承受之痛，哪怕千倍万倍，他也愿意。
　　如果可以，他多么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一切，只换得胸前的这个女子一世的平安喜乐！
　　只要，她能真正笑一笑就好了。

　　世界级的豪华贵族汽车，在夜湖市内本就不多见，如今不知何时，见广场边竟停了一辆银灰色的SLR McLaren，早有认识的有爱车一族的年轻人惊喜地迫不及待地拿出大屏幕的智能手机各个角度狂拍，一边啧啧惊叹羡慕，那线条，那设计……啧啧啧……
　　也有懵懂的，频频去望那辆被年轻人围了一圈狂拍照的车子，大约也知道是非常了不起的豪车，视线不由得去瞧里面，却是沉沉的一片黑，啥也瞧不见。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道暗暗唏嘘的抽气声响起，回过头，就见一个仿似从天边踏云而来风月无边的男子怀里抱着一女子而来。
　　只见那男人一双流畅墨黑的剑眉，在那矜贵优雅的轮廓中，不显凌厉英气，而透着如风一般的潇洒，一双如墨玉一般的眼睛，流光溢彩，却是比太阳还要耀眼，再有那笔挺如雪峰一样的鼻，微微抿起却形状优美的唇，微微一弯，好像下一刻就要露出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当真是风神秀彻，绝世无双。
　　何时，夜湖竟来了这样一个风姿的男人？让人瞧一眼便觉得自惭形秽。
　　——只不过，此刻这个男人眉间却微微皱起，像吹皱了一池春水；如星辰一般的眼睛像是被一重重浓雾遮住，紧紧盯住怀中的女子，本来是个让春风都要沉醉的男子，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冰冷，浑身笼着低低的气压，生生人让人情不自禁便要低下头的感觉。
　　路人随之视线一落，便落在他怀中的女子身上。面容被遮住，但瞧那身形却是瘦削如蒲枊……
　　几乎所有人的脑海里自动便天马行空，想入非非，朝着各种途径，形成各种版本八卦……
　　“擦！这是霸道总裁与灰姑娘吗？”
　　“不是，不是，肯定是豪门阔少恋上了总也不鸟他的白莲花？”
　　“擦！我怎么觉得是名门公子抢着姑娘要私奔呀！？”
　　“去死！不鸟他？你没见他长相吗？还要抢姑娘？姑娘劫他还差不多！！！”
　　“……”

　　SLR McLaren早已消失在路人的视线中，可那些只见其一二却不知其□□的八卦仍以着点点星星之火的燎原之势在夜湖城内四处蔓延……

　　叶回一睁开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昏暗的光线中，模模糊糊才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整个房间都似乎是用木板包成，房内陈设简单，只有几样古朴精美看起来年代已久远的家具，就连空气中也仿佛有着一股木质的清香味，非常好闻。
　　“si—”
　　手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可一碰却不禁痛呼出声。
　　叶回这才想起之前在广场的那一幕，还有，遇到了…谢且闲。

　　谢且闲，谢且闲。
　　叶回悲哀地将头闷进被子里。
　　现如若问起这世上最不想见的是谁，这第一非谢且闲莫属。
　　一个女人如若人生当中最最狼狈最最无助难堪的日子，都被一个风神秀彻的男人看尽了，这是什么感觉？
　　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里。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每每想起，心都仿佛要爆炸似的不能呼息。
　　那时候，自己发疯似的不吃不喝，一次叶满贵忽然便夺过沈枝手中的保温饭盒举起大力一摔。“砰——”一声，饭盒被摔个四分五裂后。
　　“啪！啪！啪！”叶满贵朝着他自己的脸，狠狠地甩了几巴掌。
　　“你发神经是不是？”沈枝哭叫出声。

　　自己最终还是一口一口扒着饭，白米饭渐渐在眼里化为生石灰，只是吃着吃着便是几乎淘尽胆汁的干呕。
　　沈枝满眼通红地给自己拍背，拍着拍着，她眼泪成行。

　　那时候厌食症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再加上妊娠的激烈反应。
　　就连医生都委婉地建议将孩子拿掉。
　　叶满贵整日默默地抽烟，又害怕自己闻着不好，便去外边抽。
　　有时半夜醒着，会察觉他悄悄地来到病房，会默默坐一会儿，满身的烟味扑鼻。

　　谢且闲便是在此时出现。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国外妇幼权威的专家。

　　印象当中，叶满贵生平第一回折腰，在谢且闲身前低着头，低低说：“你们说怎样好，我们便听着，只要叶回，叶回……”

　　谢且闲说：“放心。”

　　还有那回那回，生佑佑时早产，突然的阵痛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满脸满身汗淋淋地撑了十五个小时，子宫口却迟迟不开，等终于开了十指被扶上产架，小腿却突然不停地抽起了筋……
　　医生忍不住吼起来，问沈枝这个妈是怎么当的，事前不知道补钙。
　　自己又是痛又是力竭，只模模糊糊看到几个来来去去手忙脚乱的动作，脚扯被人使劲向内勾按住……沈枝一面不停流泪，一面利索地给自己冒出的一层层汗……
　　就在自己拼着最后一分力使劲一咬牙时，整个肚子一轻松，忽然一声尖锐的声音炸在耳边：“呀！出来了！…啊，大出血……”
　　嗡嗡声在耳边绕不觉，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忽然闯进了产房……
　　一道道抽气声惊呼声中，自己闭眼之际，恍惚望见那个一向从容镇定的男人，那刻神情却是那样的慌乱与焦急……

　　叶回开门来到客厅里，那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那乌木漏雕刻的修竹屏风，那黄花梨木椅……记忆中的谢宅却仍是没变。
　　“叶小姐，谢少在院子里。”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叶回看过去，却是老陈。
　　“那好，我过去找他。”
　　叶回笑笑，没有注意到身后老陈费解的目光，直接绕过屏风往院子里去。

　　落日熔金，暮云成璧。
　　天边橘色的残阳卷起堆成一波波云浪，一浪浪拍在山花绿树间，像洒下了金粉，整个院子霎时间便让人觉得金光四射般的绮丽。
　　谢且闲便是这样随意地往树下一站，无需说话，无需多佘的动作，单单只需一道背影，却已让周边的那花那树那佘晖都成了陪衬。

　　谢且闲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神情潇洒，微微弯起的唇角，一双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明亮的星眸里面，点点都是醉人的笑意。
　　铃铛曾戏言，且闲一笑，天地失颜色。
　　叶回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谢且闲他的确是有这个资本。

　　“醒了？”低低浅浅的声音清越好听。
　　“唔…”叶回模糊地应了一声，立即笑盈盈地问，“什么时候到的夜湖？铃铛没来吗？我都有点想她了……”
　　“你觉得王书意会同意她带球跑吗？”谢且闲眨眨眼。
　　“哦，原来她快要当妈妈了呀！你岂不是要当舅舅了，恭喜恭喜！”叶回嘻嘻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却是一低，作老气横秋，语重心长状，“你看你看，你妹妹都要当准妈妈了，你这个哥哥怎当得？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放古代，你长兄未娶，小妹先嫁，可是要落人口舌的…为了铃铛的名声，也为了你们谢家，还不赶紧赶紧拐个娘子回家成亲去！！”
　　谢且闲想笑，一双星眸眨呀眨地看过去：“我也想，可不是有心无力么？要不，叶大仙给本公子支支招，怎么个拐法，娘子才会乖乖地和我走？”
　　叶回被他那亮亮的眼睛晃呀晃，晃得有些回不过神：“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个字‘拐’！”
　　踮起脚尖，便手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言尽于此，汝当好自为之吧！”转身离去。
　　谢且闲瞧着她离去不甚留恋的背影，摸摸鼻子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