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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割喉(修) ...


  •   昏天暗地睡了三天,苻秋再醒来时,精气神都好了很多。脸蛋红扑扑的,坐在床上,等着吃一碗豆浆油条。

      帐门开,东子进来,带入一股寒气。

      苻秋笑眯眯地拍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

      油条剪开成小段,在豆浆里泡软了,再一勺勺舀到苻秋嘴边。甜丝丝,软糯的口感,带着点油香。

      “我那四叔来过了?”苻秋状若不经意地问。

      东子握勺子的手顿了顿,嘴唇试了试温度,喂到苻秋嘴边:“嗯。”

      “怎么没告诉我,要不是相凤说起,我还不知道。他都说什么了?”豆浆从嘴角挂下来,东子的手指轻轻替他拭去。

      “没到时候。”东子淡淡道。

      “已经没事了,这么一直躺着,会被那起子趋炎附势的家伙嘲笑。”苻秋想得很清楚,这些人不接受他,主要是因为他没有战功。空降而来,直接成了少帅,必定会引起跟着卫琨多年,出生入死杀敌无数的那群人眼红,这也是常情。

      “左禹全想给我个下马威,我反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苻秋嘴角挂着笑,略有得色,“怎么样,我的箭术不错吧?”

      东子板着脸,像个木头人。苻秋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别不高兴,我有分寸,要是真有性命之危,我会大声呼救的,你不就在一旁吗?有你在,我怕什么?”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苻秋盘腿坐着,眼珠上翻,晃了晃脑袋,一只手捏着酸痛的脖子,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次是真的被打惨了。”

      东子无奈地放下空碗,坐到他身后,两条长腿圈着苻秋,把他抱在身前,力道刚好地替苻秋捏肩膀。

      “不过接下来可不能偷懒了,得争取在军营里立功。”苻秋手掌抚摸着东子健瘦有劲的大腿,心想,他在宫里时,接到的圣旨全是说,南边防线又要申请军饷。他当皇帝以来,印象里就没有北方战线,现在看来,卫琨的军队在自给自足状态。多半一边杀人一边抢掠,把军队带得像土匪,倒是替朝廷省了不少银子。也正因为如此,卫琨不像是一个臣子,更像是在大楚国境上,圈出了一个国中国。

      “左边。”苻秋偏了偏脖子,手指指了指左边颈窝。

      冷不防被抓了住,东子就势亲了亲他的手指,嘴唇呼呼地在他脖颈里蹭来蹭去。苻秋笑推开他:“别闹,三天没洗澡,都臭了。”

      “不臭。”东子浑不在意,把苻秋的脖子吻得湿漉漉的。

      “等会儿,等会儿……放开,伤口痛……”手碰到东子的脸,苻秋疼得直蹙眉,手上的洞还在。

      他遗憾万分地看着东子的眼睛,以前额触碰他的头,“过两天再来。”他咽了口口水,叼着东子的耳朵,用低沉的声音说,“让你也躺三天。”

      这时相凤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大帅到了。”

      没等苻秋说话,卫琨人没露脸,话声先传了进来——

      “秋儿醒了没?本帅听军医说,已无大碍。”

      雄浑的声音犹如天顶滚过一道闷雷。东子的手指替苻秋整理好衣领,苻秋盘腿靠着枕头,歪在床上。

      “四叔。”他作势要下床。

      “坐着,本帅就是来看看。”卫琨瞟了东子一眼。

      东子从床上下来,面无表情地侍立在旁,像一尊石像。

      “多年不见,你八叔总是来信说你性子软弱,武艺不精,倒是他看走了眼。”

      八叔与四叔有来往?!苻秋手指摩挲,想了想才说:“八叔也去了……”

      “人都要死,没什么好伤心的。”

      苻秋偷偷打量卫琨,他脸上看不出悲伤,拿不准卫琨与他的八叔是否私下有勾结。

      “左禹全的伤也好些了,他是四叔的爱将,能教你很多东西。入伍之前,他是一名屠夫。”

      难怪力气惊人,肉吃得多,脸也纵生出横肉。

      “这一个月你先跟着他练练,招呼给他打过了,若要出兵,他也会带着你。听令行事,不要贸然行动。北狄人奸猾,个个骁勇。擅长马上作战,他们骑的不是普通战马,而是性烈难驯的野马。等你杀敌过百,四叔有份大礼给你。”卫琨眯着眼,似笑非笑。

      “四叔大恩,小侄永不会忘。”苻秋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在膝上攥紧。

      卫琨前脚离开,苻秋抬起平静的双眼,眼泪隐去。他撇撇嘴,骂了声:“老滑头。”真要是顾念亲侄之情,也就没有左禹全这出。

      “只要卫琨肯出兵,事情就好办多了。”东子坐下来,手指穿过苻秋披散的乌发。

      “嗯,我知道。”苻秋沉声道,眼神坚决,“我忍得住。”

      东子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脸:“朝中有支持你的老臣,我已在暗中联系。”

      苻秋眸中一动:“真的吗?有人支持我?”

      “你是真龙天子,凭这一条,就会有不少人支持你。”

      “嗯,朕会好好学,怎么当一个好皇帝。”苻秋干劲十足地站了起身,让东子伺候他下床。

      接下去的一个月,无论下雪还是艳阳天,苻秋每日去左禹全军营里报到,和其他将领也混得熟了,连酒量都涨了。

      苻秋渐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从前在宫里就炉火纯青的吃喝嫖赌,到了军营里使起来得心应手。

      这日晚上,他喝得有点醉,脸红通通的,一只胳膊架在东子肩膀上,脚底下把雪踩得咯吱作响。

      “我还能喝两斤,怎么样,厉害吧?”

      潮湿的热气喷在东子耳廓里。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目光没离开过苻秋被酒气点染得冶艳的侧脸。

      苻秋眉目偏秀气,一双柳眉,似乎化在酒香中,作温柔的春风,将东子周身环绕。他心口里燃着一簇火,没等进帐,离帐门尚有五米,灵巧的手指已探入苻秋的软甲。

      唇舌火热交缠。

      帐外苍茫大雪。

      天地间烈风苍莽,如同一头怒号着的野兽,咆哮而过,将顶顶渺小的帐篷吹得簌簌作声。

      帐中,火盆烧得通红,沉重的帐门遮蔽住一切寒冷,牛油蜡烛默默燃着。

      两条影子在墙上紧密交叠,弧度优美,充满力量。

      一个瘦弱的人影坐在帐门口,大雪沾满他的眉发,嘴唇冻得发紫,只有呼出的热气显示那是个人。

      脚步声传来。

      一袭沉重温暖的毛麾披到他身上,他抬头看了眼,冷淡道:“谢谢。”

      鹿皮贴身紧实地包裹出精壮完美的小腿,曹青梦抱胸站在相凤跟前,问:“怎么不进去?”

      “赏会儿雪。”漫天雪花倒映在相凤充满渴望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会说话,如泣如诉。曹青梦心头一动,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指已勾起相凤的下巴,那人的眼光始终没有落在她脸上。

      一丝讽刺冰冷钻进曹青梦心底。

      她狠狠吻他,极细的血线从相凤嘴唇滑下,呼吸交错的一个吻结束之后,曹青梦的指腹漠然擦过他的血,低声警告:“这副样子,是想勾引谁呢?”

      风从相凤宽大的袍子领口袖口钻进去,令他浑身冷得透透的。

      他嘲讽地眯起眼:“这不是勾引来了将军你吗?”他踮起脚,轻轻亲了亲曹青梦。

      曹青梦不可思议地后退一步,仿佛被蛇咬了一般,快步转身而去,愤怒地擦了擦嘴唇,身后被风扬起的大红皮披风彰显着她的愤怒。

      相凤眨了眨眼,他的眼神十分清澈,充满天真。

      深夜,刚进入梦乡的苻秋被一阵尖锐的号角声惊醒。

      帐外,无数士兵手持兵器,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扣上腰带,其中一个望向他,连声少帅都没来得及喊出,就被同伴拉拽着跑走。

      相凤站在帐门边,脸色煞白:“突袭号角,少帅,您必须立刻赶到集合场。”说这话的同时,相凤已拿起苻秋的铠甲,替他披戴。

      前夜东子并没回来,在相凤的手里被打点整齐的苻秋拿起桌上粼粼生光的双刀,出门时回头看了眼相凤。

      相凤紧咬着嘴唇:“今天您可能得杀人了。”

      苻秋眉毛一扬,莞尔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老实呆着,等本帅回来。”

      与北狄野人的交战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坡上进行,一排火龙横卧在山坳里,每只火把后面都是一个人。

      苻秋戴着皮手套的手指一松。

      立刻有一只火把跌到地上。

      北狄野人十分英勇,他们只懂往前冲,从不往后退,而且像蝗虫一样,杀之不尽。这场战役从二更天打到天蒙蒙亮。苻秋整条右臂拼杀得麻了,身后一只大掌抵住他的背,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怎么样了?还挺得住吗?”

      苻秋以双腿支撑住身体重量,竖起右掌:“无事。”

      他们从高地深入山坳中,清点被杀的敌军,北狄人多穿兽皮,下身虎皮战裙,没有复杂的铠甲和头盔。

      苻秋割下第一只耳朵,血气冲入鼻孔,令他几欲作呕。东子在旁穿起鲜血淋漓的人耳,约摸有两百人,苻秋两手血腥,站在尸体之间,深吸一口气,又厌恶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没有首领。”苻秋说。

      东子在地上搜寻一转,没一会儿,他蹲身,从一个死人脖子上扯下一块白色玉石,玉石穿在一根黑色粗绳上。

      “他就是。”

      苻秋这才发现,别的北狄人脖子上都没有这个。

      他们的脸上花花绿绿画着图腾,苻秋看不懂那些,他们的神,在这场战役中没有护佑他们。冷风吹得苻秋浑身一凛。

      “少帅!左将军被杀了!”慌慌张张的小兵跪在苻秋脚前。

      “什么?”苻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半刻钟后,他被带到左禹全的尸体前。虎背熊腰的左禹全偌大的身躯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脸上糊满血泥,胡子纠结,前所未有的肮脏。

      “谁发现的尸体?”苻秋冷静道,手指翻看左禹全的尸体,铠甲上有许多砍痕,但都未能突破精钢的铠甲。致命伤在脖子上,一剑封喉。

      这让苻秋几乎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来。薛元书。他回头与东子交换了个眼神。

      东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小兵,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属下发现将军时,就已经……”

      就已经被人割破了喉咙。

      苻秋冷冷扫视一圈,战场上极目所见,除了死尸,还是死尸。

      他只得命人把左禹全的尸体带回,胜利的喜悦因为折损一员大将而大打折扣。大楚士兵个个垂头丧气。

      当晚,中军主帐,军医当场验过左禹全的尸体。卫琨居于上座,缓慢地喝一杯酒,酒液鲜红,犹如人血。

      苻秋则站在尸体旁,军医皱巴巴的脸抬起,跪在地上禀道:“一剑封喉,剑招十分熟练,干净利落,割断喉管致死。”

      “秋儿,过来。”卫琨冲他招招手。

      苻秋看了一眼东子,他站在众将末尾,低着眼,食指在身侧动了动。

      苻秋走上前去。

      “这场战役你所获颇丰,斩杀两百余人,左禹全既死,他的兵都交给你带。”左禹全的死似乎未给卫琨带来任何悲伤,他拍了拍虎皮,苻秋只得在他身边坐下。

      帐内寂静,卫琨犀利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最后定在曹青梦身上。

      “曹将军。”如雷鸣的隆隆声滚过,卫琨雄浑的嗓音让曹青梦浑身一僵,她出列,跪在左禹全的尸体右侧。

      “把左将军的尸体带下去,以你们北狄的方式安葬。”

      曹青梦惊慌地看了卫琨一眼,她北狄人的身份已少有人提及,这些年她为卫琨立下汗马功劳,几乎是卫琨的左膀右臂。此言一出,帐中将士小声交谈起来,曹青梦耳根通红,但也只得应道:“是。”

      “即日起,苻秋任东翼将军,领左禹全帐下一万名将士。传令下去,加强警备,全力追捕舒瑞儿残部。”

      冷汗湿透曹青梦的背脊。

      将领一个个从主帐出来,看见曹青梦纷纷绕道。曹青梦不禁苦笑,当苻秋的身影闪现出来,她立刻迎上去,抱拳道:“少帅,末将有话要说。”

      曹青梦现在卫琨帐下领西翼将军一职,在苻秋面前本不必自称末将。

      苻秋眉毛动了动,曹青梦看向他身后的东子,苻秋走出两步:“他是我的人,将军可放心说话。”苻秋警惕地四下看了一圈,朝曹青梦说:“我们换个地方。”

      苻秋帐内,相凤被打发去门口守卫。

      灯光摇曳照在曹青梦脸上,她半边脸上的图腾在昏黄的烛光里显得柔和,她一手搭在膝上,攥着拳,痛恨道:“大帅怀疑是我杀了左禹全。”

      苻秋哦了声,没有接话。

      曹青梦凌厉地望向他,“少帅也这么看吗?”

      “我怎么看不重要。”苻秋打着太极,替曹青梦斟了杯热茶:“重要的是大帅的信任。”

      “大帅固执非常,一旦他认定的事,很难再改变看法。”曹青梦脸很瘦,下巴尖,全身都被皮甲包裹着,身段苗条,充满野性。但图腾和臂上的蛇纹,徒增了她给人的恐怖和森冷感。

      “将军希望我能做什么?为你求情?”苻秋问。

      “不,请你为末将保护一个人。”曹青梦用力捏着茶杯,她坦然的语气仿佛就算现在赴死,她也不会眨一眨眼。

      “谁?”

      “就在少帅帐中,他没有自保的能力,在军中多年,一直有末将照拂。”曹青梦苦笑,“怕是我也照拂不了他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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