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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跑堂(修) ...


  •   翌日苻秋醒来,床上又只有自己一个。忍不住慌里慌张地下了床,嘴里喊,“东子?东子!”

      门窗上的影子推门而入,熊沐张着双朦朦胧胧的桃花眼,把什么东西藏入袖中,拱手道,“皇上醒了。”

      苻秋嗯了声,前脚出门,熊沐便扯住他的袖子道,“不妨同属下到房中坐坐。”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院子里的假山上白浪游动,苻秋朝院里看了眼,没看到东子的身影。但熊沐的手始终不松,他只得满腹狐疑地跟着熊沐到隔壁房里坐着。

      茶是凉的。

      窗户敞开,太阳初升时分的天光半青半红,云朵宿眠未醒的在天空中舒展开。

      “挺美的。”熊沐笑笑,头裹诸葛巾,身着儒将袍,将袍襟撩开,双腿随意地叉开着,一手撑着腿,一面喝茶,“小店粗茶也别有一番风味。许久没看过这样的景色了。”

      他充作老姜不知有多久,暗卫的生活大概总是提心吊胆。

      “老姜已死,熊沐又活了过来。还没谢过皇上,这一杯,算属下敬皇上的。”

      茶杯相触发出一声脆音。

      苻秋心不在焉地喝完茶,随口问,“瞧见东子了吗?”

      “天没亮他就出去了。”

      “哦。”

      “大概是回那间宅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顺便处理处理尸体。”

      苻秋也想起来,还有个黑衣人的尸体在那间宅子里。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大概天亮之后吧。”熊沐漫不经心道,从袖子里摸出来根银簪子,簪面光彩已不是全新的样子。

      苻秋瞟了眼,嘴唇动了动。

      “这是属下未来媳妇儿的物事,总算能回京了,属下离京时,她才刚及笄。现在应该也要二十了。”说起未来媳妇儿,熊沐眼中有种难以描述的光彩,仿佛是璀璨的朝霞直接落在了他眼里。

      “有人等你回去,就是好事。”苻秋这话说得有些惆怅。

      “是呀,属下就盼着回去成亲生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熊沐将簪子仔细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朝苻秋道,“等皇上肃清乱臣贼子,还要问皇上讨个恩典。”

      苻秋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是自然,朕给你们赐婚。”

      熊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又不自然地僵在了空中,“属下失仪。”

      “以后的路都要靠你们,不讲这些,等朕回宫给你们赐婚的时候,再好好磕头罢。”苻秋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此时窗户口忽然冒出来个黑乎乎的头顶,差点把苻秋吓得跳起来。

      “哎,皇上,别怕,是东子哥回来了。”熊沐搭了把手,抓住东子的手把他从窗户口拉上来。

      东子利落跃下地,稳稳落在苻秋跟前,单膝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

      “起来了?”

      “起来了。”苻秋有点脸红,身上外袍还未穿,单薄淡黄色绸衣。

      “回房去,洗脸。”东子言简意赅,随手牵起苻秋的手,便把人拉到隔壁去了。

      依样伺候着小皇帝梳洗,给他挽个高高的发髻,玉冠金簪固定住,乌发映着苻秋白生生的脸蛋,肖似了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他本也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查出来什么了?”

      到吃早的时候,苻秋捉着勺子,东子替他撕油条,在豆浆里泡软了,苻秋的筷子才挑着出来吃了。

      “那间宅子里,地底别有洞天,八王爷应当在那儿住过。”

      东子说这话的时候,苻秋的脸色不太好看。

      “找到一幅地图,你现在看吗?”

      “吃过饭再看。”昨日发生的事,令苻秋隐隐明白,他的十叔造反一事,可能不那么简单。

      当地图摆在苻秋眼前时,他眼前几乎一花,张口结舌地望着那图……口干舌燥道,“八叔镇守边关,有对方的布防不奇怪。”

      东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苻秋飞快放开之后,卷起了两边的地图重新铺开。

      “有边关布防没什么奇怪,但这是南楚行宫地图,皇上对南楚行宫或许没有印象。”

      “够了!”苻秋一把按住地图,脸色发白,“先回青州。”

      东子的眼珠始终没有离开苻秋的脸,而对方却始终不抬眼。收拾完东西,沉默地爬上马背,未曾理会东子和熊沐,自顾自策马扬鞭地朝前跑了。

      熊沐和东子紧随其后。

      从东子所在的后方看去,苻秋的背影显得仓促又单薄,他的背脊微微在颤动,当马速放慢时这种因为害怕引起的身体反应就格外分明。

      掌灯时分,苻秋和东子与熊沐分道扬镳。

      黑暗里熊沐站在马下,城门未闭,门上的死气风灯隔着相当的距离,映照着熊沐轮廓模糊的脸。

      “大楚的子民,都在盼望和等待一位明君。万望皇上早日振奋精神,挥师讨伐乱臣贼子。”

      苻秋的脸在背光中看不清楚,身体两侧的手紧攥成拳,他一言未发,翻身上马。

      马蹄声消没在青州城门之下,城中涌动如同流波的灯光将人和马都淹没。

      ☆☆☆

      夏日夜晚,宅子里流光飞窜。苻秋与东子进了大门,把缰绳丢给小厮去拴马,苻秋边走边卷起袖子,结果未到内院,就听见里面两个丫鬟柔美的声音发出惊呼。

      苻秋站在门下,竖起手。

      东子停步。

      只见得袁锦誉一忽儿金鸡独立,一忽儿纵身飞出,手中折扇不停挥舞,仔细看来才发现扇面上萤光连成一片。

      “二哥。”苻秋先出声,大步入内。

      东子淡淡扫了眼树上,树上坐着个黑影,薛元书抱胸自梢头笑看他,嘴角弯了弯。

      “回来了,要吩咐厨房今晚多烧两锅水。”薛元书翻身下地,就朝外头去了。

      袁锦誉把被驱赶到一起的萤火虫空手抓紧个白纱囊中,于是那砂囊便一闪一闪地发出喜人的亮光。

      紫云拍着手追着要。

      “给你给你,小女孩就是小女孩。”袁锦誉趁机捏了捏紫云滑不溜丢的小脸。

      “才不是小女孩,我都可以嫁人啦!”紫云不服气道,但盯着发光的布囊还是忍不住又惊又喜,献宝似的放在紫烟眼前晃,“这是我的啦!”

      “是你的,晚上挂在帐子里,可以看一晚上。”紫烟笑道。

      “嗯!我会把它们放出来,这样我就有一帐子的星星了!”紫云红润的嘴皮翻动,一溜烟跑回下人房里去了。

      紫烟走过来,朝苻秋一礼,“奴婢去煮茶。”

      “不必麻烦,待会儿就睡了。烫两壶酒来,让厨房弄几个下酒小菜,你就去睡吧。”

      “是。”

      袁锦誉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望着紫烟削肩窄腰的背影,笑道,“紫烟这丫头性子沉静稳重,平素也不多话,若是出身好,该是个正室的好材料,真是可惜了。”

      “二哥喜欢,打发去伺候你得了。”

      袁锦誉连忙摆手,“人家姑娘看上的显然不是我,姑娘家最招惹不得,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

      此时紫烟端来小炉,放在石桌上,素手映着石青色的酒壶,越发衬得手白。以炉子徐徐温着酒,小菜上齐,苻秋便打发了下人们都去睡。

      一杯两杯温酒下肚,苻秋才觉得自看见那幅图之后的郁结稍解,频频给东子和袁锦誉倒酒。

      薛元书从厨房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又跑出去抱来五个双拳大小的酒坛。于是满院子的酒香里,东子不得不把苻秋背回房,提着他的领子,将人朝热水里一丢。

      苻秋脸朝下,鼻孔灌了水,吐出一串泡泡,勉力坐着。

      东子忍不住笑了笑。

      将他的湿衣除去,里里外外洗干净,把人抱上床。

      东子的目光无声逐着苻秋的脸庞,昏黄的烛光里少年人的脸孔透着醉酒的微红,站着看了会儿,又回转身去外头廊下坐着了。

      夜晚微凉的潮湿空气里带着未散尽的酒香。院子里水声响,是薛元书洗澡。院里有一间不大的屋子,木板简易搭成,给小厮们洗澡之用。

      薛元书自胸以若隐若现,一瓢水兜头而下,他像狗似的甩了甩头。

      “小皇帝睡了?”薛元书洗完澡,袍子搭在腰上,干巾子把头发包着,两手搭在身前,于东子对面坐下了。

      “嗯。”东子的眼凝在灰白色的地面上。

      薛元书问,“什么时候回京?”

      东子没说话。

      “你得把我也当自己人。”薛元书嘴角挂着江湖气的笑,一边擦头发。

      东子按住他擦头的巾子,薛元书便无比自然地转过身,让他替他擦头。

      “宫里出来的是不一样,伺候人就是舒服。”

      “谁买你来杀他的?”东子的问话没有压迫感。

      “说了买主的信息不能随便透露。”薛元书侧转过头,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东子,“我喜欢你也不成。”

      “……”东子似乎没听见这话,摸了摸薛元书半干的头发,拿起巾子起了身。

      薛元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远处东子颀长瘦削的背影若隐若现,投在地上,让薛元书喉头燥热地上下一番。

      是个艳阳天,秋蕴楼的金字招牌在阳光里仿佛是无声的一声吆喝。

      熊沐在门口站定,倒是没想到小皇帝仓皇逃命路上,竟还能搞出一家似模似样的酒楼来,带客栈住宿。

      “招人吗掌柜?”熊沐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面朝堂子里。

      八成上座率,已过了吃中饭的点,生意确实不错。

      算珠被飞快拨动着发出噼啪声,声停,袁锦誉在账簿上写下个数字,这才抬头来看。

      桃花眼,一尺八,看着就像个要伸手调戏良家妇女的二流子,眼睛里的笑满得要溢出来似的。

      就是东子要招的人了。

      袁锦誉手肘趴在柜台上,“一个月包吃包住,五两银,试用三个月,干得好涨工钱,涨多少视你这期间的表现而定。”

      熊沐把不重的包袱朝背上一甩,“工钱少了点,我可是熟手了,要在青州找个熟手跑堂很不容易的,七两。”

      “五两五钱。”

      “七两。”

      袁锦誉不悦地拧眉。

      “掌柜的又不缺这二两银子,小的是存点老婆本,通融通融?”熊沐捉起柜上的笔,在指间飞转了几圈。

      他手指灵活,把笔转的犹如一轮圆盘,难得是没有洒出半点墨来。

      “李苏,把人带后院里,他以后就归你了!”

      一个手托空盘的小二转了过来,笑嘻嘻道,“小兄弟,跟我来吧!”

      熊沐瞟了眼他控制不住翘了起来的兰花指,神色如常地朝后院去了。

      作为一个跑堂,熊沐可说是后来居上,手稳脚快,嘴巴又甜。秋蕴楼里赏钱四六开,当天晚上,李苏从被子里露出个头,只见熊沐正数银子。

      瓜子大小的一点碎银掉进床板缝隙里。

      熊沐拿肘撞了撞他,“起开。”

      李苏翻了个身,闭起眼。

      “好兄弟,帮帮忙,在下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媳妇儿,容易么?”

      李苏这才撇了撇嘴,挪开些。

      熊沐力气大得惊人,床板被他掀了起来,登时李苏就坐到地上去了。瞪着一双耗子眼,怎么也瞪不大,怒道,“想挨揍吧!”

      熊沐双手合十,“哎呀,这不是故意的。”把李苏从地上拖起,又给他裹上被子。

      熊沐点完不到十两的碎银,仔细拿钱袋子收好。

      李苏就在被子里时不时扫他一眼,“存多少了?”

      “唉。”熊沐叹了口气,“十三两。”

      李苏鼻腔里哼哼两声,“慢慢来吧,哥娶媳妇儿也存了足十年,什么活儿都干,攒了足四副头面,并七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嫂子好看不?”熊沐来劲了,也裹在被子里,露出两只发亮的眼。

      “跟天仙似的。”李苏略带得意。

      “李哥真好命,我未来媳妇儿也跟天仙似的。”熊沐磕巴磕巴嘴唇。

      李苏只当他吹牛,眼一闭,不再说话了。

      熊沐又掏出了他的银簪子,簪身光滑滑的,就像他媳妇儿圆光光的脸盘子,簪尾上一朵精神奕奕的莲花,抖开的花瓣,就像他媳妇儿笑起来含羞带怯的样儿。

      熊沐闭上眼。

      媳妇儿的脸在脑子里都有点模糊了,记得眼睛,嘴巴鼻子却不太记得清了,但他总能在想象中将那张脸补齐。离开京城假扮老姜的这些年,全凭媳妇儿一张脸才让他支撑过许多需要杀人的日子。

      熊沐不喜欢杀人,相比之下,他喜欢抱着媳妇儿软乎乎的身子,埋在她的颈窝里嗅她头发的温暖香气,不过再亲密的事情就没做过了。

      熊沐幽幽叹了口气,桃花眼闭起时,长长的睫毛令他的脸孔显得有点秀气。

      真想回京城,真想啃两口媳妇儿白嫩嫩的脸颊,他朝着被子里拱了拱。

      秋蕴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青州地界上的地头蛇也渐留意到这家新开张的酒楼。

      傍晚是楼里客人最多的时候,嘈杂人声,楼顶上画着五花马的纱灯中间燃着长烛,将五颜六色的影子投在堂子里。

      三五个齐刷刷穿翠色袍子,袖口领襟镶金边绣卷云纹的男人从门外大摇大摆进来。

      “哎哟!”

      猛一声高叫,紧接着只听小二一叠声道歉,客人却不依不饶。

      “你们老板呢?爷这身袍子可是苏绣!赔得起吗你?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嚣张叫嚷着的是个至多不过二十的年轻少爷。

      李苏被抓着领子,整张脸都吓白了,浑身哆嗦,本就小的眼几乎要陷进肉里,眼睛紧闭着生怕要挨捶。

      “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手呢,客官别动怒,这身儿衣服脱下来,小的替您洗干净,成不?”话里掩不住殷勤。

      李苏感觉到后脖子的力松了下去,旁人看不清,熊沐与那少爷的手却已在暗中较上劲,没一会儿,少爷先松了手,熊沐发红的手抓着帕子给少爷擦衣裳。

      他犀利的目光从忙不迭躲到熊沐身后的小二身上挪开,拍了拍袖子,翘着腿坐下,下巴高扬,“秋蕴楼都有什么招牌菜,全给小爷端上来,吃得高兴了,就饶了你。”

      眼角冷瞥了眼掌柜,少爷又道,“吃不高兴,谁都别想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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