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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也许蔡堂燕困顿太久,老天开始怜悯她,尿检结果出来,就她和钱冬薇两人的阴性。之前先进包房的几个女孩也中标,蔡堂燕也无暇打听是当场还是历史残留问题。
      逃过一劫。
      蔡堂燕和钱冬薇配合完询问后,一个民警带她们离开。
      “你们就当我啰嗦一句,趁年轻啊赶紧找个正经工作,夜场那种地方不适合女孩子呆。”矮实的民警老生常谈,就刚才他还吼了她们来着。
      钱冬薇敷衍笑笑,一出大门口,白眼就翻起来。
      “啰里八嗦的,管真宽,才比我们大几岁啊。真他妈的倒霉!”
      她们还穿着高叉旗袍,一晚折腾浓妆掉了不少,难掩一脸菜色。
      蔡堂燕口干舌燥,勉强接话:“我们算走运了吧。”
      钱冬薇动起火来,“走运个鸡/巴,也不知道是不是沈代蜜那贱人故意的,安排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房。”
      蔡堂燕的辩解如她人一般无力,“蜜蜜姐不会的吧。”
      钱冬薇呲牙咧嘴,“这些人老早是熟客了,沈代蜜还不清楚?你才来几个月,里面水深说了你也不懂。”
      正往公车站走着,钱冬薇口袋的手机响了。
      “喂?对,妈逼烦死了,昨晚被抓来验尿搞到这个时候才完事……”钱冬薇说着说着吼起来,“你来来来,来个球啊!车都没有还不是一样要挤公车……哦,你妹妹啊,是跟我在一起啊……”
      蔡堂燕瞬时警醒,连脚步也停了。
      钱冬薇叉着腰说:“你的良心还算没被狗吃光,还想起你有个妹妹啊。”她递给蔡堂燕电话,“蔡江豪要跟你说话,说打你手机不接。”
      蔡堂燕没接,直接离开几步,不掩厌烦,“以后你别把我的事情跟他说了。”
      “我……”钱冬薇吃瘪,不耐地挂了电话,“妈逼我才没那个闲心,都他死缠着我问的。我还叼他,到底是你妹还是我妹。”
      蔡堂燕不想提及这人,扯开话题,“还要回店里吗?”
      钱冬薇说:“回什么回,等着被抓第二回吗?回家等通知吧。”
      “最近是不是严打?”
      “没事,每年都要来个几回,形式主义,跟女人来大姨妈一样。条子们也都有绩效考核的呗,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信我的,我们这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扫不完的,最多蛰伏两三个月。”
      两人在公车站前站定,盯着路线图研究回去的路线。
      蔡堂燕很快找到一个在她租房附近的车站,说:“我有点……不想做了。”
      钱冬薇诧异看了她一眼,又不当回事地回到路线的塑料牌上,嗤笑道:“不想做还是不敢做啊?我说燕子,你也太胆小了,才那么点鸡毛风就把你吓成这样,怎么赚得了大钱。难道你还想回去干千把块钱的服务员?别开玩笑了,简入奢易,奢入俭难,过惯了一万块的生活,你还想回去过唆泡面的日子?”
      蔡堂燕一时答不上话。
      “话又说回来,就算你自己不想做了,你老娘还等着你用钱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她考虑考虑。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赚够就远走他乡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那是欺负老实人。”
      钱冬薇的公车先来了,她最后拍拍蔡堂燕的肩膀。
      “真不懂你老这么清高怎么还进这行了,放开点吧。”
      她还不如直接扇她脸上,教训得更直接一些。

      *-*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月,最后传来“混合夜色”被查封的消息。扫黄风暴随着寒冬来袭,看来上头真的动了刀子,市里大点的场子接连关闭,残留下来的也岌岌可危。昔日同事不敢联系,人人自保,怕被顺藤摸瓜逮了进去。
      钱冬薇只来过一通电话,摘除粗口没剩什么实质内容,后悔地咒骂前儿有个客人出八千她还不如从了,总比现在喝西北风好。
      蔡堂燕倒不至于沦落街头,未雨绸缪可能是她少有的聪慧。从局子出来一周,她已经找了一家火锅店服务员的活。
      更确切说那是一摊大排档,蔡堂燕没有身份证,正规点的饭店都不收她,最后是这家实在缺人,才犹犹豫豫留了人。

      工作有着落,蔡堂燕才开始找租房,也跟前面一样碰到类似的障碍,最终在一个老小区的顶楼房东那找到突破口。
      “要不是因为这顶楼,很多人嫌热怕漏水,不然我都舍不得租你的。”房东太太还穿着睡衣,蔡堂燕找上来时她依依不舍地从牌桌上下来。“这顶楼可通风了,光线又足。”
      蔡堂燕探她口风,“姨,您这挺好的,但是我身份证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办,您看能不能通融下?我就在附近宵夜城那里上班的。”
      房东太太的短脖子缩得几乎没了,盯着蔡堂燕跟有火眼金睛一样。
      她没第一时间逐客,蔡堂燕瞅着有机会,趁热打铁:“钱方面……我还可以多加点。”
      房东太太喉咙发出似笑非笑的呵呵声,伸出三个短圆的手指。
      “你再加三百,我就当日行一善,不收你复印件,你写个号码摁指纹。”
      蔡堂燕欣喜若狂。
      房东太太住一楼,家里每天牌桌穿夜,这房子晾了很久,她记得出租捞点本金。

      两人出门,正巧对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个穿蓝色警服黑夹克的矮实青年,其实人家比蔡堂燕高的,只不过一米七出头,在男人里并不扎眼。
      房东太太打招呼,“小曹,到单位去啊。”
      “哎。”曹达的眼神溜到蔡堂燕身上。
      房东太太随手一指身后,“刚准备搬进来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啊,小蔡是吧——这我们曹警官,在公安局上班的,就住你对门。”
      “……你好。”蔡堂燕不知曹达是否认出她,反正她眼神先闪了。
      曹达点点头,讲了句赶时间,兜起钥匙匆匆下楼。
      房东太太自顾自说:“我们这地方别看老旧,治安还挺好的,这不你对面还住了一个警察。哎小蔡,你一个人住的吧?男朋友什么的?”
      蔡堂燕留心着脚下楼梯,说:“我一个人住。”
      “要电灯什么的坏了,可以喊曹警官帮忙,他人挺热心的。”
      蔡堂燕说:“不是房东包修的吗?”
      “……房东不在的情况啊。”

      蔡堂燕上班时间和以前差不多,下午四点到凌晨两点左右,具体下班时间随客流量变动,现在天冷人少相对可以早点回家。
      对门的民警也早出晚归没个固定时间,那天之后就没再碰过面。
      接到消息“混合夜色”被查封,蔡堂燕想,不能去了啊,那就干脆不去了吧,于是就这么歪打正着地开始了新生活。她自然不愿再见与过去有交叠的人,那些印章一样存在会时刻提醒她过去的不堪与狼狈,会消磨她重头来过的决心与希望。

      再偶遇曹达已经是年末,蔡堂燕妈妈病情稳定,她的日子也顺畅起来,以致险些忘了对门这号人。
      赶上双旦火锅店如火如荼的,蔡堂燕每晚被美女来美女去地吆喝,忙得脸颊染上微醉的红。
      这晚她依然一手茶壶一手菜单风风火火感到刚坐下的一桌客人边。
      这是四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作寻常打扮。蔡堂燕觉察到旁边的目光,下意识仔细看了看……应该是对门那个警察,同桌的从体魄与气质上看都是同事。
      对方也在打量她,也仅此而已,蔡堂燕没做熟络反应。许多人对警察抱有潜意识的好感,认为他们是光明的使者、正义的化身。然而蔡堂燕并不属于这些之一,并不是她否认这样的定义,而是她游离在灰色地带、他们的对立面。她害怕这类人,尤其对方还是男人。
      还好这桌客人很爽快,点菜就点菜,没有问七问八搭讪。
      蔡堂燕收走菜单,剩下的推给另外一个女孩打点,跟曹达险险避开。

      店里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已将近凌晨两点,蔡堂燕帮忙收拾得七七八八也准备下班。
      这里好在离住处近,路灯亮堂,加之也走惯了夜路,蔡堂燕倒并不害怕。
      起初有个男员工被老板娘怂恿这来送她,蔡堂燕婉拒了。她依然不适应与男人独处,尤其是走在她后方时,总害怕对方如蝙蝠张开翅膀扑来……就跟常鸣经常那样。

      匆匆拐过安静的街角,路过菜市场后门那条巷子口时,一阵嚷闹打断了她的步伐。
      蔡堂燕并不好奇,出于对异常状况的防备心理往里头瞄了一眼。梨形路灯的微弱灯光里,垃圾桶边三四个人围着地上一个,一人还正拖拽着那人的腿,倒地那人不知死活,呻-吟若有似无的。
      蔡堂燕被这副景象吓呆,一时忘了少管闲事。
      可能是一辆车路过,车头灯将她的影子打到那些人身上,总之对方发现了她。

      “啊边有人!(那边有人)”讲话人手里一根棍棒还是尖刀朝她的方向晃了下,扒开他前边的人就要过来,“喂,睇乜嘢睇!说你呢,看什么看!”
      蔡堂燕猛然惊醒,也反应过来那夹着乡音,登时发足狂奔。
      “跑什么跑,站住——!”
      身后杂音嘈嘈,蔡堂燕分辨不出是风声错觉,还是那些人已经追上来。她拼了命地跑,踩着闪烁绿灯过街,几乎是闯进小区大门,也不敢停下,像逃脱蔡江豪一样。
      伴着房东太太家的牌桌声冲进走道,蔡堂燕被前面慢悠悠爬楼的一人堵住,才不得不刹车——那些人自然是没跟上来的——可她遇上了新麻烦,前面那人是对门那警察。
      曹达一转身,蔡堂燕后背便贴到了墙上,两人气场高下立见。

      “……是你啊。”
      他的风轻云淡衬得蔡堂燕的喘息夸张而弱势。
      “你……你好。”
      也许刚才喝了酒,曹达脸上的酡红让他更显危险与压迫。
      “你什么时候换的工作啊?”
      还是记得她的,蔡堂燕不情不愿张口,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多久。”

      排斥的态度很明显,曹达以前接触过她这行的女人大多健谈而开放,所以碰上经常会开玩笑,对方也不甚介意。曹达意外碰了钉子,讪讪笑着,一时不愿再热脸贴冷屁股。

      蔡堂燕一路默言回到家,木门阖上,倚着门背想起刚才种种,蔡堂燕一颗心依旧狂跳不止,半是侥幸,半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她一时愣住。

      巷道那边。
      拎着一段水管的男人气喘吁吁跑回来,“叼,比佢跑咗了(让她跑掉了)。——你脱佢条裤做乜嘢(你脱他裤子做什么)?”
      正掰地上男人皮带扣的手顿住,“脱光比佢醜醜咧(脱光让他丢脸)。”
      “冇做嘀嘢咧,等下冷死咗,拉走佢条皮带嘚咧,好似有嘀值钱喔——仲有嗰双鞋,带咗快嘀走咧。(别做这事咧,等下冷死了,拉走他的皮带行了,好像挺值钱的啊——还有这双鞋,带上快点走)”
      作恶心理没满足,男人不情不愿地抽掉皮带,脱掉左边鞋子时惊呼出声,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我我我叼——!”用方言咒骂着,“这好像假的腿……”
      四个脑袋凑到一块。
      抄水管的男人用水管轻敲一下,沉闷的声音,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音符,又敲了几下。
      四人面面相觑。
      先头抽皮带的男人问:“哥,怎么办?是个残废啊……我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领头外的两人动摇起来,“明明说是个老板,怎么成了个残废的啊。”
      “哥,咱们欺负个残废不太光明吧——哎哟,我错了!你别打我头——”
      领头的把水管换到另一手上,从那人的脚踝一路往上敲,闷声不断。
      “把裤子扒开看看。”
      脑袋挨打那个胆子小,又说:“哥,不太好吧,这不跟掘人祖坟一样。”
      水管戳到抽皮带那个身上,“你来。这玩意估计还能卖钱呢……”
      后者把人长裤褪下一半,完整的假肢露出来时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像碰见了啥晦气的东西。
      “怎么不动了,赶紧拆下赶紧走,拆了把裤子套套回去。”
      “……”
      那人碍于领袖与棍棒的威势,不情不愿摸索解开假肢套,举动像给病人接尿。另一人从脚那边抽,拉到一半被裤口卡住了,脑袋又挨了一巴掌。
      “蠢不蠢!从上面,从上面拉!”
      整个过程假肢的主人一动不动,昏死过去一般。

      “乖乖,这玩意做得真精致,跟真的一样,他妈的费不少钱吧。”验货般东敲敲西摸摸、活动腿关节,最后脱了外套裹上,踹一脚尸体一样的男人,跟同伴撤了。

      地上的男人面无血色,仿佛浑身血液吸进夜的精华,正慢慢变凉、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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