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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   时间流转到蓬莱之战的千年之后。

      那时的许多人和事早已改变,神隐的时代,山河沉寂,不变的唯有依旧奔腾不息的岁月。

      曾经的故人多已入轮回转世,重新开始或悲或喜的又一段人生,前尘尽忘。也有的人,永远伫立于时间的洪流之外,看尽世间潮起潮落,铭刻记忆一个又一个百年,不得轮回,不得新生。

      榣山之巅,一个身着墨水兰长衣的少年站在悬崖边上久久眺望远方,他的目光专注深远,面容沉静。身边摆放着一张古朴的瑶琴。少年墨色的瞳孔动也不动地望着远处连绵群山和浩大天地。

      良久,他抱起身边的瑶琴,转身离开山崖,沿着烟雾缭绕的山麓走向榣山中的一处深渊前,这深渊仿佛是被利刃划开的一个巨大创口,将榣山斩为两半,两方悬崖之间,隐隐泛着幽幽印光。

      少年一足轻点地,带着琴,飞入深渊之中,穿过幽蓝法阵,一个旋身翩然落于对岸。

      法阵内是一座,万物岑寂,只能听见飞雪落地的簌簌之声。少年缓步独行于风雪中,犹如行走于无垠的寰宇。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座被重重冰雪掩埋的古老神殿前,这座神殿似乎因为年代古早,除了勉强支撑着的主殿之外,多为残垣断壁,只在那积雪下露出的纹饰繁复的破碎砖石之中才依稀可见旧日荣光。

      少年伫立在殿前石阶下,静静地守候在这神殿之外。

      忽然,地面微微一颤,殿门中不断回旋变化的法阵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少年警醒地睁开双眼,揽起瑶琴,飞身而起,冲入洞中。

      穿过一道幽长的坚冰筑就的甬道,少年进入了空阔的大殿之中,他看向中央巨大的寒潭上悬浮着的红色身影。

      走近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身着广袖红色深衣的男子,他闭着双眼漂浮在幽暗的光芒之中,袖带无风自舞,嘴角依稀可见残余的血迹,表情平和,眉目如画,乌发顺服地垂落。

      这具看似鲜活的身躯,已经在这里沉睡了千年。

      少年已在这里守候了不知多少年。从那日,那人将这个男子从外边带回来的时候起,无数年过去,天地无垠,而榣山之上虽有四季来去,却始终安静无声,人迹罕至,榣山之中更是终年冰封,一片死寂。

      时间似乎永没有尽头,而整个世界,仿佛也只剩下自己,和一缕不知何时才能苏醒的残魂。若没有这个人,他或许真的会在这种无终止的等候中渐渐失去活着的执念。

      随着少年一步步走近,他的目光愈加柔和专注,一眼都舍不得从那个红衣男人的身上移开。

      就在少年的手即将伸向男人时,山洞开始剧烈的颤抖,少年一下不稳地跪伏在了水边,他目光冷厉地直起身,手势一动,召唤出一把长剑,转身护在了寒泉边上;“什么人!”

      然而无人回应,地动依旧继续,山洞顶上不时有锐利的坚冰破裂砸下,直直插入地下。

      在少年的背后,巨大法阵中的男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发丝和衣带飘动的幅度加大。

      少年想离开大殿去查看时,忽然瞳孔放大,他猛地转过身去。

      果然,法阵的光芒愈加强大,却隐隐有些将要破裂的势头,似乎在拼命要压抑着什么。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收起剑,闭目凝神,双手结印,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男子的身体。

      男子的睫毛微微一动,好像马上就要睁开。

      随着力量渐渐流失,少年的脸色有些难看,然而他咬唇继续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法阵的光芒不断放大,照亮了整个幽暗的大殿。

      山洞的晃动越来越强烈,这时,殿中突兀地响起一声琴啸,少年身边的瑶琴微微颤动了一下,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时,寒泉之上的红衣男子,终于睁开了双眼,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向虚空之中。

      少年有些迷怔,许久前,他在人世游历了百年,见过无数的眼睛,那些眼中会浮现各种各样的情绪,贪嗔痴恨,人生七苦,一世爱恨,都在一双眼中。

      然而此时面对那双他曾期待了许久的一双眼,只觉瞬间便看尽了千年人世变幻。

      “……”男子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仿佛迷失在了某一个时点,他动了动嘴唇,“……巽芳……”

      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少年的眼中的笑意瞬间褪去,此刻才感受到了内力耗尽给身体带来的疲惫感。他抬手扶着腹部,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男子听到声音,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有些迷茫地看向少年;“你……”

      被男子注视着的少年发觉自己的手心竟在微微发抖,那双眼仿佛有着让他失魂丧志的魔性,他强作镇定地对上男子的视线。

      男子很是疑惑地看着少年,似乎在专注回忆着什么。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盯着少年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到了最后几乎是愤怒了。

      正当少年想要开口之时,男子死死盯着他,咬牙道出一个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名字;“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是谁?少年的眼中满是疑惑。

      没有给少年说话的机会,男子合掌结印,屏气凝起金光,全力击向少年。

      少年没想到心心念念盼着见到的男人一醒来就想置他于死地,无措之下也忘了出剑格挡,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见男子的致命一击袭来。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即将打中少年的瞬间,金光黯淡,男子仿佛失去力气一般,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

      侥幸逃过一劫的少年见男子吐了血,便知道这是因为他魂魄不稳,又发动法力导致的反噬。他连忙来到男子身边,伸手想要扶起他,却没想到男子头也不抬地推开了他,虽然那力道实在微弱得可怜。

      只听那男子冷声道;“怎么了?百里屠苏,如今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你不杀了我,为你的母亲和族人报仇吗?别忘了,我可是想要夺取你魂魄的人,难道到现在你还想手下留情么?”

      少年全然不明白男子在说什么,但他能看出男子是将他看成了另一个人,明白了这一点,少年有些生气地抿起嘴,他不顾男子的抗拒,强行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我不是百里屠苏,我名唤楚樾,是镇守这座祝融神庙的仙灵。”

      “你以为我会相信?”男子嗤笑着正要推开他,突然间顿住了,一把扯住少年的手臂,一双黑眸眨也不眨地直视少年的双眼,“……”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少年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我真的不是什么百里屠苏。”

      “……你确实不是他。”男子颓然地放开了他,命魂四魄皆不在他的身上,连焚寂煞气也荡然无存,这个人,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

      一但松懈下来,男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无力,“你说,你叫楚樾,这里是祝融神殿?”

      楚樾点了点头。

      男子闭了闭眼,按住了隐隐作痛的额角;“我本该魂飞魄散,怎么会到了这里,难不成我还活着?”

      “有人为你聚齐魂魄,将你送到了这里,命我看顾你。”

      “是谁?”男子抬眼看着他。

      “救你的人也算是你的故人,”楚樾回答道,“他嘱咐我,若一日你醒来,便带你去见他。待你见到他后,一切都会明了。”

      “……罢了。”知道楚樾不会多说什么,男子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不稳地晃了一下身子,推开了楚樾想要扶住他的手,低着头说道,“带路吧。”

      楚樾见他明明虚弱不堪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忍住了想要搀扶他的念头,带头离开了大殿。

      一路上楚樾只觉得身后男子格外沉默,连脚步和呼吸声都几不可闻,若非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倒映出的红艳声音,他几乎感觉不到男子的存在。

      “到了。”楚樾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中回响。

      男子抬首看时,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一间幽暗的冰室之中,四周一片宁寂,唯有冰室中央高大的古木筑就的圆柱,其上燃烧着微弱的幽蓝火焰带来一点温暖。

      楚樾站在他的身后,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便有些担心,正想上前之时,男子动了动身子,沿着冰雪覆盖的石阶走向圆柱。

      指尖触到圆木,可以感受到圆柱散发出的古木的馨香,正是遥远的过去,在榣山之上,常年陪伴他的若木的气息,

      他抬头看着那忽闪的幽蓝火焰,喃喃道;“这气息,莫不是,祝融,父王?”

      “你还认得他?”楚樾走上前来,看着男子线条优美的侧脸。

      “虽然已有数千年不曾相见……”少恭轻轻抚摸着神柱,“其间也忘却了许多旧事,不过,在榣山上那最初的一段时日,怎么也不会忘记。若没有他赤帝重黎,便没有太子长琴,更不会有我欧阳少恭。”

      原来他叫欧阳少恭,楚樾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不过……”少恭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倒映着那摇曳的幽火,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就是他这个最为亲近的孩子,连累他最深……

      我为故人犯下大错,虽其心不悔,然而父王却受我牵连,被罚于渤海之东深渊归墟之中思过千载,对他的愧疚,我又怎么能忘。”

      “既然你对他心有愧疚,为何这千年来不去见他一面?”虽然对于欧阳少恭的过去不甚了解,却也从当初赤帝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太子长琴是因为友人之故间接导致天柱倾塌,才被除去仙藉,堕入凡尘。

      少恭的唇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我虽有太子长琴残余神力,可也不过凡人之躯,归墟并非我所能到达的地方。

      何况,我身负天罚,寡亲缘孤独之命,亲近之人皆受我连累,他已经受我牵扯颇多,何不让他平安度过千载光阴。

      期限一过,他便可以离开那虚空之地,恢复往日尊荣,我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有些暗哑。

      突然,神木之上原本微弱的火光猛烈地燃起,转为炙热的赤色火焰,将整间冰室照得分外明亮。

      少恭一惊,后退几步,抬头盯着已有一人高的火焰。

      神木上的火焰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形,修长伟岸的男性体魄,长发肆意飞扬,散发慑人的上位者气息。

      “……长琴”烈火中,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出现,火红的长发,赤红的魔瞳,玄色战袍,太古时期人皇的强大威压席卷而来,他注视着这个久别数千载的至亲,目光温和,“为父终于等到了你。”

      “父亲……”听到这一句话,少恭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够再见到这个人,

      “这些年,为父没有陪伴在你身边,虽眼看你在世间苦苦挣扎,却不能伸手拉你一把,让你受尽他人欺凌,是为父的无能,”赤帝轻叹一声,垂眸怜惜地看着他,“你可曾怨过我?”

      少恭摇了摇头,眼中泪光微动:“是孩儿犯的错,累及父王……为我受罚,已经不孝。父神被困千年,我不能……在父王身前侍奉,更是惭愧,怎么还会有怨言。长琴不敢……请求父神的谅解。”

      赤帝轻笑着说:“你固然有罪天下,可是对我而言,你永远是那个当初在我膝下承欢的孩子,孩子的罪,父亲自然该承担,何况于我,你永远都无需愧疚。”

      眼前的少恭,一身红衣,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就像人间闯了祸的孩子,脸上带着负气和懊恼,哪里还有太古时那个太子长琴的温润和气。

      人如其衣 ,虽然五官更加精致清和,举止依旧清冷风雅,性子却刚烈如火,看着这样的少恭,赤帝却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你竟越活越回去了,这样邋遢。”语气里难掩满满的宠溺。

      听到赤帝这样说,少恭有些不自在地敛了敛衣袖,低声说:“让父王见笑了。”

      “自我被幽禁于渤海归墟之下,每日都会通过凤来琴残片追寻你的消息,归墟中的时岁,虽然寂寞,能够看到你无恙,也是一种欣慰……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因为负伤,无法得到你的消息,”说到这,赤帝的面容阴沉了下来,“谁知等我从归墟中出来,赶去蓬莱寻你时,你却马上就要魂飞魄散……”即使多年之后再想起那时的一幕,赤帝也能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他好不容易聚齐破碎的魂魄,而那个人已一身鲜血,面容惨白。抱着少恭冰凉的身躯,伫立在坍塌的蓬莱之中一种毁天灭地的悲凉侵袭着他。

      想到这,赤帝无力的摇摇头:“我将你的魂魄带回榣山,以凰来琴为你定魂,使你魂魄不散,而后建起这个支离幻境,在幻境中以我的力量为你修复魂力。我本没有抱太多希望,复活亡者本就是逆天而为……能够再看到你,已是万幸。”

      殿内一片寂静,少恭半响才出声道:“你为我耗尽神力,如今只能凭着一点残息和我说话,所以,我能活到现在,是你用自己的命作为交换的?”

      看着少恭难以置信的表情,赤帝淡淡一笑:“我说过,对于我,你永远不必愧疚。你是我的孩子,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然而少恭已经听不进去了:“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救我,害死了你,我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我宁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也不要你拿命换来我重活的机会!”

      赤帝面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原谅我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你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少恭心中绝望,为何会这样?几千年的漫长时间过去,自己就只能永世孤独。他所求不过一世安稳,这样渺小的心愿竟如此难以实现。

      “……”少恭决然地将楚樾身边的剑一把抓在手中,“这条命是你给的,但我也有放弃的权利。当初是我害你困守归墟千年,又为救我耗尽神力,如今我将命还你,陪你走这最后一程,如何?”

      显然少恭的威胁在赤帝眼中不过是胡闹,他一扣食指,剑就脱离了少恭的掌控:“虽然耗尽了神力,我却不一定会死,只是会陷入沉眠。也许有一天,我还能够醒来。”

      “你骗我,如今世间的灵气几乎消失殆尽,神一旦力量枯竭,就不可能再有轮回,只会永远沉睡……”

      “我怎么会欺骗自己的孩子,”赤帝宠溺一笑,“旧年,我仍在天界时,曾有一段时间长居于重华宫,寻得天地初开时所遗留下来的图卷。

      年代久远,卷上许多记载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中一卷便记叙了有关复活神灵的秘术。只要能够找到四样鸿蒙时的神器,盘古斧、伏羲琴、东皇钟和崆峒印,便可通过秘术获得四位上古天神残存其中的神力,获得重生的力量。”

      “可上古时期遗存的神器早在神隐之前就已经不知下落,或许他们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少恭质疑道,他只觉这是赤帝为了让他活下去编出来的谎言。

      “神界记载,人间曾经出现过一次,不过时间短暂,待天界得知消息,派人前去追寻时,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下落。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穿过太虚,前往过去寻找它们的下落,也许真的能够让我死而复生。”

      “你真的没有骗我?”少恭定定地看着他。

      “自然,”赤帝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留连在少恭的脸上,“独自在归墟思过的日子里我一直希望和你一起回到榣山的那段时光,我比你更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只是辛苦你,才苏醒不久,就要为我奔波。”

      少恭摇了摇头:“只要你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少恭这么说,赤帝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会心一笑:“我会记得你的这句话,为父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少恭郑重地点下头。

      赤帝回过头看来一眼默默站在不远处的楚樾:“楚樾乃是昆仑虚白泽后裔化形,虽为瑞兽却戾气过重。因盗走崇华仙人至宝,被一路追杀误入归墟,我顺手救了他,以护他周全为条件,收了他为己所用。”

      “他虽野性难驯,却也是个守诺之人。我离开归墟后,便前去蓬莱寻你,熟料……”赤帝闭上眼叹息道,“以神力建起幻境以后,我自知时日无多,便在这幻境之外下了重重禁制,令他在在此看守直到你醒来。防止外人入侵,也为避免他生异心。”

      “我已命他协助你寻找神器。此去必然凶险重重,有他护你周全,我方能安心,”赤帝走到少恭身前,虚拥住他,“我在此等你多年,不想再次相见便要分离,心中多有愧疚。然而这缕神息将尽,我将沉眠于这榣山支离幻境中,待你归来。”

      看见少恭沉重的表情,赤帝轻笑着说:“果然还是个孩子。”

      赤帝抬起手指若蜻蜓点水般划过少恭的面颊,嘴角勾起一抹笑痕,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樾,神息化成的实体开始愈加透明,化作点点星光消失。

      少恭怅然若失地伫立在原地,久久望着星光远去的方向,神思似乎也随之而去。

      侍立在侧的楚樾等了许久,才上前几步,清冷地唤道:“少主人。”

      少恭回首看向他,微微一笑,语气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疏远:“”刚才父亲重伤了你,实在抱歉。我这便为你疗伤。”

      “不必。并无大碍。”楚樾断然拒绝道。

      少恭颇有深意的目光扫过他的上身:“没有大碍?”

      楚樾不自在地放下扶着腹部的手,侧过脸;“小伤而已。”

      “也罢。”少恭也不再强求,他继续说道:“看来我们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你也不必唤我少主人,我既年长于你,就喊我先生就好。”

      “先生?”楚樾迷惑地问。

      少恭笑笑继续说道:“我们本该即刻出发,不过你身上的伤势过重,先在这榣山之中停留几日稍作修养再说。”

      “我没有关系。”楚樾执意说道。

      “即使你可以撑过时间洪流的冲击,不过我的魂魄尚不稳定,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少恭叹了口气。

      楚樾便不再说什么了。

      留在榣山的最后几天,少恭想为楚樾疗伤。被三番两次拒绝后,便独自去了附近的丛林为他寻来了药草,制成丹药给楚樾服用,楚樾百般拒绝,还是因为少恭一句“你忍心浪费我的一番辛苦吗?”,乖乖服了药。

      少恭为了让他加快速度回复,特意加大了剂量。这天,吃过药的楚樾有些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发热,伤口有些发痒。

      少恭便坐在床边矮几上抱着九霄环佩琴慢慢仔细地擦拭着,时不时回头看看楚樾的情况。

      换去了染了血的红衣,少恭穿着楚樾寻来的赤帝留下的旧衣,一身玄色,长发散散披在身后。少恭已是修长身形,赤帝的身量却高出少恭许多,因而他的衣服穿在少恭身上便有些松垮拖沓,衣摆和袖子都拖在了地上。

      楚樾正默默望着少恭形状完美的侧脸出神,少恭却突然转过来,直接对上了楚樾发呆的目光,他不由勾起唇角。

      走神被抓了个正着的楚樾有些恼怒,面无表情地将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先生有什么事。”

      少恭说道:“我还没有感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在这苦寒无人之地独自一人,一定很孤单吧?”

      楚樾漠然说道,“不是一个人,还有你。”

      乍听到这么说,少恭有些发愣,继而失笑道:“你当真有趣。”

      楚樾看着少恭的笑脸,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先生。”

      “什么事?”

      “主上带你回来时,你已经虚弱非常。后来我在寒虚洞中时经常在想,有关于先生的过去,”楚樾顿了顿继续说,“我想,多了解先生一点……”天知道他是废了多大劲才逼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说完后他的脸几乎烧了起来。

      看着楚樾虽通红却仍面无表情的脸,少恭笑了笑:“过去的旧事又何须再提,不过徒增烦恼,人活一世,只要看着当前和将来足矣。”

      “可人总要正视过去,连过去的自己都不敢面对,又怎么走出新的路。”楚樾并未打消念头,“何况,回忆中虽有各种情感,但其中总有值得记住的人和事。全部忘记,也就会失去一些美好的事情。”

      少恭沉吟片刻,说道:“我并非不敢正视过去,只是真实的我,并不是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有许多事情,表象固然完好,揭开一层皮,却是丑陋的暗疮,化了脓,散发恶臭。即使这样,你也要知道真相?”
      楚樾摇摇头,“楚樾本非善物,又如何谴责先生的过去。何况如果放任暗疮不管,便只会恶化,如此我宁可做揭开先生伤疤的那个人。”

      “……”少恭沉默了良久,轻笑一声,“楚樾当真与别人不同。也罢,我早已对那段往事释然,如今你想知道,我就慢慢说给你听。”

      “说起来……实在是一段太过漫长的时间,还要追回到太古时期。”少恭手上轻抚着琴弦,目光流连在琴上的铭文,开口说道;“天界上古天神赤帝祝融,我前身的父亲,以榣山之木制成三张古琴,命名凰来、鸾来、凤来。其中,赤帝独钟凤来琴。凤来化灵后,女娲以牵引命魂之术使其成为独立生命,将其命名为太子长琴,长琴与赤帝感情和睦,以父子相处……

      “……”楚樾目光沉静,看着已陷入久远回忆的少恭。

      ……

      “后来在蓬莱,我与百里屠苏决一死战,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巽芳……她没有死,她一直在我的身边。百年前,她为了抵抗蓬莱天灾,容颜尽毁,瞒过了我,扮做老仆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最后巽芳与我一同归于焚寂火海……”

      少恭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轻轻抚着琴,开始信手弹起一段曲子,琴声悠远清冷,仿佛来自远方夜色深处的哀叹。

      千载沉浮,他自以为看透了人世间种种虚假恶意,可每每总为表象欺骗,贪图片刻的温馨,最终伤痕累累。

      人事本是如此,错的其实是他自己。弹这首曲子,是为了悼念曾经那个飘零世间无处停泊的孤魂。

      楚樾安安静静地听着,在萧萧琴声中渐入梦境。

      一曲罢了,见楚樾已经睡着,他便抱着琴信步出了屋子。

      这几日,他们一直暂居于昔日太子长琴的洞府,出了门便对着远处的群山与飞鸟,闲云间时有野鹤悠然掠过,一声清亮的鹤鸣过后,天地间陡然变得寂静无声,悬崖边上那若木正在落花,纷扬飘过,一时间迷了看花人的眼。此景依旧,而昔时花下弹琴的人已经不在了,世间,也已永远不会再有此人。

      少恭就这样抱着琴在悬崖边若木下伫立了许久。

      三日后,两人一同来到了神木下。

      楚樾双手扶剑高举至头顶,随后直直插入地下寒冰之中,一个庞大的法阵随之开启出现在他们脚下。

      “主上设下的太虚阵,只要启动便能将我们送到预想的时间点。过程需全神贯注,一旦分神即会在乱流中魂飞魄散。先生准备好了吗?”

      少恭点头。

      楚樾闭上眼,双手一转剑柄,大声斥道:“开!”

      无数光芒从法阵中射出,照亮了整个冰殿,殿顶的冰棱折射出幽蓝的光,整座殿堂一时间如梦如幻。

      少恭最后深深望了一眼依旧燃烧着的神木,与楚樾一同融进光芒中,消失在了大殿中。

      许久,空阔的殿中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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