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胜去年红》lemon drop

5、龙枪—达/雷

　　似乎他可以用他的沙漏之眼看见达拉马过去的每一刻，现在他的每个想法，以及直到他死去前的每个脚步，雷斯林·马哲理微笑着，一个冷谈而狡猾的微笑。雷斯林从门口退回去，稍稍地鞠了个几乎是嘲弄的躬。
　　进来吧，只要你敢，那个姿势说。
　　达拉马心里还回响着锁链在石头上移动的声音，那条在黑暗法阵中绑着他的脚踝，他的腿，他的心的白金锁链。其他人根据那围上的锁链判决他犯有魔法罪行和崇拜罪行。他用那痛苦的拥抱判决自己足够强壮去承受为了他不能失去的魔法而必须承受的痛苦。他走过门槛，进入掌握过去和现在的强者房间的时候听见了锁链的摩擦声。进入一个黑袍法师的世界，进入一个没人知道并敬畏的世界，达拉马·夜之子在心里歌唱着行走着，他到家了。
　　——《黑袍达拉马》

　　1.
　　他没有到家。
　　至少现在还没有。达拉马站在房间门口想。他面对着一个似乎大得无止境的房间，巨大的石桌后燃烧着壁火，无数高高的书柜向四面的暗影里排开，深蓝色的书脊上闪烁着银色的暗纹，他想知道这房间是否真的有他想象得那么大，但是他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石桌，他不敢移动面孔，他甚至不敢把目光挪开。
　　他以为只要他有足够的勇气踏入那森林、那高塔、那密室的门楣，黑暗就会对他展开怀抱，但是雷斯林·马哲里似乎并不这么想。
　　帕兰萨斯塔的主人，过去与现世的强者，正站在他身侧，用那奇异的金色眼睛打量着他。达拉马不敢转头去面向他，只能感觉到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掠过时留下的烙痕，像是带着毒牙的眼镜蛇在身上缓缓爬过。他在观察我。他恐惧地想。他能从一个一身普通黑袍的学徒身上看出什么？他能看出我为了这一刻付出的一切吗？他能看到我是如何对着努塔瑞嘶吼着用鲜血献出自己吗？他知道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幻境中看见并选择这里作为我的归宿了吗？或者，他能看出我那个隐藏的秘密，我刺探的任务吗？
　　最后一个想法像寒冰一样冻结了他的呼吸。当他走进这个黑暗与秘密的殿堂时，对求知的渴望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间谍的身份。我发誓以生命为代价学习，他对自己说，我有没有可能在学到任何东西之前就悲惨地死在这里呢？如果他决定杀掉我，我甚至不能做出任何抵抗。
　　死亡！他在心里尖叫着，不是这个时间！不是在我没有领会任何超凡力量的时刻！不是在我正站在通往真正知识的门前的时刻！
　　雷斯林向侧前跨了一步，达拉马听到黑袍在地上掠过时细碎的摩擦声，大法师现在面对着达拉马了。沙漏状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竭力维持镇定的身影，他看到那张金属色的面孔上慢慢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告诉他！在他决定戳穿你、杀掉你之前！这个念头在达拉马混沌的脑海里闪电般划过，达拉马，暗精灵，被放逐者，夜之子！你不在乎帕—萨里安的伟大计划，你不在乎黑袍巫师间地位的争夺，你不在乎毁灭世界的可怕计划，你想要的只是魔法！向他坦白，向他承认一切，告诉他你只愿意向最至高的魔法效忠！你诚意对他屈膝！你可以做威莱斯塔的反间！只要——
　　“暗精灵。”雷斯林说话了，他的声音是低柔的，甚至虚弱的，他倚靠着法杖，从达拉马身前走开了，脊背略微地弯折，“帕—萨里安总是喜欢安排一些自以为精明的巧合*。”
　　达拉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大法师把龙爪造型的法杖靠在书柜上，自己在石桌后坐下了。他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冷汗从自己额角滴落下来。
　　他没有看出来，达拉马想道，他只是站在那里，嘲笑我被他吓成这样罢了。
　　这让他感到一阵被羞辱的恼火，甚至比当他是个极具天赋的仆从，被那些除了血统一无是处的贵族取笑时所感到的恼火更甚**。好像他从没想到自己应该在这个地方受到羞辱。
　　“走近一点，学徒。”雷斯林轻声说，好像他没有办法发出更大一点的声音似的，他身边无声地燃烧着熊熊壁火，他却仍然穿着厚实的长袍，火光让他金色的皮肤看起来没有那么怪异了。
　　达拉马依言靠近了一点，大着胆子注视着大法师。
　　“我让帕—萨里安给我送来一个学徒，”雷斯林缓慢地对着炉火说，金色火光映照下，他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虚弱的年轻人类，瘦削而畏冷，“黑袍，要有双倍的理智和耐性可以被我磨光，还不太容易被弄死。”他露出一个带着邪恶意味的笑容，但是并不吓人，“他们只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达拉马·银辉。”
　　“达拉马·夜之子。”达拉马不顾一切地说。他压抑的不满一瞬间涌了上来，对于自己的软弱，对于尽管强调了这么多遍，威莱斯还是没有一个人正视他为自己改的名字***。
　　雷斯林看向他，达拉马后退了半步，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几分钟前的恐惧再次攥住了他，他被柔弱的表象蒙蔽了，法师那双眼睛像是反光的金色镜子，冰冷而毫无情绪。
　　“我、我很抱歉，夏拉非。”他下意识地说了精灵语，又改了回来，尽量站直，绝望地阻止自己显得卑微可怜，“那是我从前的名字，我已经舍弃了它。”
　　“我能看出来你舍弃了什么，暗精灵。”雷斯林回答，他又露出那种略带嘲讽的微笑了，火光在他的眼睛里无情地摇曳着，“我满意你愿意为黑暗做出的牺牲，但是，如果你注意了我的要求，夜之子，”他在这个微妙不同的发音上停顿了一下，“我听说暗精灵比普通的精灵更容易被弄死。”
　　帕—萨里安可没有告诉他雷斯林想要的是一个不容易被折磨死的学徒，他也许该送过来一个食人魔或者一个皮糙肉厚的矮人，谁知道，达拉马又一次被新出现的念头所震慑，谁知道雷斯林是不是真想要学徒，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年轻的黑袍法师做实验材料呢？如果他被弄死了，雷斯林只要说是魔法实验中出了差错，威莱斯塔绝对不会为达拉马多问一句话。
　　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而雷斯林对称呼的更改奇异地鼓励了他。
　　“一般的暗精灵更容易死去，”达拉马回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又平稳，他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大法师金色的面孔，“因为他们做了错事，被故乡所抛弃，终身生活在被遗弃的痛苦里。孤独、内疚和恐惧杀死了他们，但是我不会。”
　　“我没有做错事，我自愿走向黑暗，自愿向努塔瑞献上鲜血，当我的族人唾弃我时，我在心里怜悯他们。我被西瓦那提斯抛弃，我也抛弃了它；我被阿尔瀚娜·星光放逐，我也不再视她为我的主人；我不孤独，不内疚，不恐惧，因为我知道黑暗能像我的家园一样永远陪伴我，并且是我真正的主人。我会比索林那端的追随者活得更顽强、更长久，得到的力量更多，因为我为信仰所付出的，他们从未想象过。”
　　他一口气说完了，感觉自己又鲁莽又愚蠢，血液在皮肤里尖叫着奔涌。大法师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被触动的表情，相反地，他侧过头去，伸出一只瘦削的手靠近了壁火。
　　“你的房间在二层最右边，”他轻声说，“去吧。夜之子。”

　　*雷斯林参加试炼时差点被幻境中的暗精灵所杀
　　**源自《黑袍达拉马》
　　***同上，之后类似取材不再注明。

　　2.
　　“最后，顶层是我的研究室，你刚到时已经去过了，”雷斯林在台阶上停下来说，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昨晚那让达拉马屡受惊吓的嘲讽表情，像是在说“怎么样，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但是现在是白天，没有了火焰的熏烤和晃动的阴影，大法师的神秘色彩被削弱了。光线透过高塔中空的内心照射进来，在他们慢慢爬上长长的台阶时投出不规则的影子，达拉马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时，甚至有余裕想到他其实比自己矮一点，“不用我说，你一定不会想不打招呼地进去的，对吧，徒弟？”
　　“是的，夏拉非。”达拉马喃喃地回答，在那过于坦诚的自我介绍之后，他打定主意谨言慎行，不再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愚蠢的事。他在第一次见面就暴露出了自己的畏惧、痛苦和野心。他是来做间谍的，本不该这样，然而那一刻不被雷斯林接受的恐惧压倒了他。
　　那不仅是对死亡的恐惧，他知道，那是对千载难逢的机会被错失的恐惧。

　　威莱斯能给达拉马什么好处呢？如果他拥有了真正的力量，首席黑袍甚至威莱斯之主的地位都是囊中之物。他甚至有可能继承帕兰萨斯塔，成为这游离于三大袍色之外的古老力量的主人。
　　然而他现在仍然只是学徒达拉马，他必须听从威莱斯的命令。
　　雷斯林转过身来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金色的眼睛说。但是大法师没有提起那件事。
　　“每隔五天，牛头人会从米萨斯岛送来清洁的饮水和水果，”他说，“我需要你到修肯森林的边缘去取。你能担负这个任务吗？”
　　达拉马想回答是的，然而他迟疑了。森林的寒冷恐惧和阻挠的尸骸给他留下了阴影，那些苍白的利爪跟在他身后拉扯着他的袍角，风里伴随着血肉腐败的气息和鬼魂饥饿的哀鸣，他闯过来了，但他无法想象每隔几天就再体会一回。
　　也许这是项挑战，是对我的锻炼，他对自己说，而且我必须有借口离开这里去报告情况。
　　“我可以——”他抬起头来说，发现雷斯林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微微一笑。
　　“你想多了，徒弟，”大法师柔声说，“如果我昨晚没有给你进入的特权，你是无法独自走进这里的。”
　　达拉马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对弱小的蔑视，这让他不由脸颊涨红。
　　“我——”
　　“我很忙，不可能每次都留在这里为你开门，”雷斯林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不耐，他往回走了一阶，停在暗精灵面前，黑袍触到了他身上，达拉马在近距离内发现他身上散发着奇异的高热，玫瑰和其他草药的味道馥郁地熏散过来，“我会给你留一个标记，让你可以自由来去。”
　　在达拉马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只高温的手握在了他的肩膀上，金色的眼睛盯住了他的，他在一瞬间想到无数防御和攻击的技巧，然而没有一个能让他在那一刻做出动作——滚烫的金色手指落在他前额上，耳边响起了低柔的咒语。几秒钟的功夫，雷斯林就放开了他，达拉马前额被他手指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火舌舔舐过一般灼烫，而他仍然没能动一下。
　　“你被吓着了，徒弟。”雷斯林说，退回他的台阶上，眼底有一丝不怀好意的兴味，像是他知道达拉马的心脏正在狂跳，知道达拉马正难以抑制地想象那细长的手指随时能替换为一簇闪电或一柄尖刀，“你可以去休息一下。需要时我会召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