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不语》醉饮西风

1、第 1 章

　　一
　　那个孩子又在那里了。

　　白玉堂这样想着，看见那个孩子若有所感的转过头，抿着嘴微微一笑。

　　透明的纱质窗帘在微风的吹拂下悠然翩飞，那个孩子安静的坐在窗台上，白净的小腿在微熹的阳光照耀下显现出一种玉器的润泽质感。阳光温柔的摩挲着他柔软的细碎短发，微微泛着光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身体单薄纤细——太过于单薄了，小小的孩子被套在一件宽大的白衬衫里，领口底下圆润的肩膀和漂亮的蝴蝶骨若隐若现，过长的袖口遮住了他的手指，只能隐约看见修剪圆润的指尖。

　　早晨的阳光看上去朦胧且迷幻，那个孩子坐在阳光里，干净的轮廓，干净的笑容，干净的眼神，一切都干净的好似在梦中——如梦似幻。

　　白玉堂眯了眯眼，看着那仿佛要与身周的光芒融为一体的孩子，心中无由来的感到一阵淡淡的恐慌，并不强烈，却是真实存在着的，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咧嘴张狂的笑了。

　　“猫儿，早安啊。”

　　二
　　白玉堂偏了偏头，那个孩子安静的坐在那里，沉静的远眺着窗外不知名的风景，温润的眉眼如水墨晕染一般意味悠长，眼底跳跃着的金色的阳光为这过于沉郁的色调提供了一份明亮的色彩。

　　他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浸浴在光线下的五指泛着光，空气中悬浮着的细小微尘在阳光的照耀下纤毫毕现，乍一看去，就像是他的手在慢慢的消散一般。

　　“猫儿。”白玉堂突然开口。

　　孩子回过神，悠悠的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眨了眨眼，无声的询问。

　　白玉堂眉宇轻蹙，双唇翕动，几欲张口，却最终没说什么。

　　“没事，只是……想要叫你。”

　　孩子有些困惑的歪了歪脑袋，显然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只是还是浅浅的拉开一个笑容，包容的安抚着他。

　　不要担心。他“听见”那个孩子这么说着 ，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

　　——不要担心，我一直在这里。

　　三
　　白玉堂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那个孩子还是坐在窗台上，大大的猫眼被挤成一条细缝，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啊啊，果然还是好无聊啊。白玉堂漫不经心的想着，转眼看见那个孩子像一只猫科动物一般慵懒的伸长身子，眼睛半阖着，蜷着身体趴卧在平台上，鼻翼一张一合，懒散的就像一只真正的猫，只差一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的长尾巴。

　　“喂，猫儿。”白玉堂闲闲的开口，孩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从缝里面打量着他，“和爷说说话吧，爷还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话呢。”

　　孩子张大嘴巴，无声的打了一个哈欠，砸吧了几下嘴，直接将他的提议给无视掉了。

　　“啧，我说你倒是应一声啊，真是，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也不知道改一改……”

　　白玉堂不忿的碎碎念，孩子突然睁眼，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白玉堂猛地闭上嘴，俊朗的脸庞上此刻挂着的神情复杂不明，耳边终于得到清净，孩子满意的躺了回去，胸口平缓的起伏，酣然入睡。

　　只有白玉堂知道，那一瞬间他从那双淡然的眸子里，看到了此生的梦魇。

　　四
　　白玉堂还记得，与那个孩子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也是像现在这样温暖和煦的早晨，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眼睛明亮的像只猫的小男孩安静的坐在窗台上，听见他起来的动静，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的画面美好的仿佛是一场美梦。

　　五
　　“那里什么都没有，少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管家恭敬的欠了欠身，不带一点感情的回答。

　　“可是……他明明就在那里！”小小的白玉堂急切的指着房间的窗台，那个孩子淡淡的看着白玉堂费尽唇舌试图让别人相信那里真的有一个小男孩的存在，干净的脸庞上无悲无喜，淡漠的仿佛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抱歉，少爷，我还有事要做，请恕我先行告退。”管家欠身，不顾白玉堂的挽留，欠着身倒退离开。

　　白玉堂怔怔的看着远去的管家，喃喃道：“我说的是真的啊……”

　　他下意识回头，那个孩子面无表情的远眺着远方，空洞的视线遥望着虚空的某一点，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玉堂心头一动，他想要走过去摸摸他的脸，让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可是他却不敢动，不过区区几步的距离，他的脚就像钉在地面上一样动弹不得，一想到这个念头，身体就会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的颤抖。

　　【救救他……】

　　他始终还是不敢动，他鼓起勇气，对着那个安静的孩子说：“喂……我叫白玉堂，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五
　　晦涩的光线，深浅不一的白色光斑，摇晃的视线，天地都在旋转着，晃的他头晕胸闷，强烈的呕吐感一波一波的袭来，可是干瘪的胃部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吐出来，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有什么人在说话，只是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他难受的皱着眉，隐约听见了几个词汇。

　　“……救他……”

　　“……没办法……”

　　“……脑溢血……不可能……”

　　“…………”

　　“……很抱歉。”

　　“！！！”

　　他从梦中惊醒，强烈的不安侵袭着他的脑海，他喘息着，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身体颤抖的厉害。

　　六
　　白玉堂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开始有意识的注意着身边的异样。

　　他问管家要小时候的相册，却只得到一个冷冰冰的婉拒。

　　“抱歉，少爷，那些相册已经遗失了。”

　　白玉堂死死的盯着管家的表情，许久才沉郁着脸色让管家离开。

　　他撕扯着衬衣的领口，右手手指神经质的抽动着，他咬着下唇，眼神阴蛰的可怕。

　　有什么不对劲……

　　一定是，有什么异常……

　　七
　　微熹的晨光温柔的照耀着大地，青翠的草地郁郁葱葱，嫩绿的青芽里星星点点的分布着或白或粉或黄的小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那种蓬勃向上的生气却丝毫不比那些名花逊色。

　　白玉堂站在草地上，面前是别墅的后墙，只要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他的房间的窗户。

　　他抿着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拿过放在一边的铁楸铲土。

　　挖出的泥土堆在一旁，脸上细密的汗珠汇聚在一起，凝结成一颗豆大的汗珠滑落，掉在土里瞬间渗透进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色。

　　白玉堂僵直着身体，脸色变得煞白，血色的泥土下，一只白净的小腿裸露在外，在微熹的阳光照耀下显现出一种玉器的润泽质感。

　　他猛地抬起头，那个孩子坐在窗台上，淡漠的眼神远眺着窗外，目光晦暗不明，微风拂过，掀起他宽大的衣角，单薄的仿佛要随风而去。

　　他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神，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八
　　白玉堂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个孩子，心中杂乱无章，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现在离那个孩子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近到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他的脸颊。那个孩子安静的看着他，扯出一个浅浅的笑痕。

　　他颤抖着，不由自主的往前伸出手，那个孩子静静的看着他，并不理会渐渐靠近的那只手。

　　指尖触碰到了柔嫩的触感，白玉堂怔忪了一下，下一刻整个手掌都贴在他的脸上，孩子的脸不大，他能轻松的包裹着他的脸颊，白玉堂叹息一声，放松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前倒去。

　　是真实的。

　　他学着那个孩子一样坐到窗台上，窗外的风景并不像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宁静美好，灰色的天空铺天盖地，荒芜的大地上片草不生，沉寂的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

　　而在他的面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熹的阳光温柔的铺洒在这尺寸之地上，他回过头，虚无吞噬了他的曾经的所在，那个孩子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目光晦暗不明。

　　“呵，你是在恨我吗？”

　　白玉堂苦笑着，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到半空，却犹豫着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阳光渐渐消失，即便是这块窗台也难逃灭亡的命运，白玉堂看着这个他端详了多年的孩子，突然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熟悉那张面孔，他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上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某处狠狠的抽动。

　　他猛地将孩子拉到怀里紧紧的抱住，任由黑暗从背面开始侵蚀他的身体。白玉堂放弃一般闭上双眼，静静的等待着——

　　“！！！”

　　突然被人用力一推，白玉堂吃惊的睁开眼，那个孩子安静的看着他，眉眼弯弯，嘴角扯出一个温润的弧度。

　　“等等——”

　　白玉堂伸手想要抓住他，手指挥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抓住任何东西，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坐在窗台上，淡漠如水。

　　【不要，救救他……】

　　九
　　七号床的病人于七月五日苏醒，曾经一度被医生判了死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也变成了一个植物人的病人在沉睡了十八年之久后，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真是个幸运的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和他一起送过来的那个孩子都是全身性骨折以至于内脏大出血连抢救都来不及，直接没了呼吸，这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不说，现在居然还能恢复神志，这是医学上的奇迹！”主治医师对着家属如是说。

　　而那个病人，只是怔怔的看着天花板，眼角悄然渗出一颗透明的液体，滑入鬓发中，消失不见。

　　【回去吧，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