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7、007

　　天玦说让青尧静待洞府开启，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二人从天虞山离开的时候还是盛夏，到这时已经能听到初秋的脚步声了。
　　这半个月天玦像是失踪了一样，偶尔两人照面也不过匆匆打个招呼。如之前所承诺的那样，除了不能摆脱魂契之外，天玦给予了他最大的自由。除了某几个禁地之外，驭灵山庄对青尧几乎是完全开放的。半个多月时间，青尧已经已经把大小山峰摸了个熟透了。
　　青尧翘着二郎腿坐在鸣笳馆中，这里本是妖兽活动的场所，可自从青尧大爷来了之后，就几乎完全变成了他一个人享乐的地方。
　　流清的大乌龟老老实实把四肢缩在壳里，龟背上铺了千年寒藻被青尧坐在下面。面前是锦鲤化成的女妖翩翩起舞，旁边的巨蟹正将盛在珊瑚杯中的美酒一杯杯送到青尧的手边。
　　“真好啊。”吴楚啜了一口杯中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歌舞，充满羡慕地感叹道，“龙族不愧是水中霸主，才能享受这样的人间极乐……”
　　青尧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不善地看向旁边比自己躺得还舒服的吴楚：“这可是妖兽的地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吴楚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可是驭灵山庄首席大师兄，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再说……要不是掌门天天拖着师叔和一众师妹忙着桂兰节的事情，你以为我愿意和男人呆在一起？”
　　青尧斜靠着背后云母屏风，凝眸望着前方，看都没看他一眼。
　　见青尧不搭话，吴楚也并不觉得寂寞，他一口吸干杯中酒液，乐滋滋地继续自言自语：“青尧兄你多年不见天日，怕是对这民间节日并不熟悉。桂兰节乃所有修道门派一年一度的盛事。这九州袤土，大小仙家足有上千，若是公开在世上行走，怕是人间皇帝宝座都坐不安稳了。故百年前万道盟共同约定，大小道派平日里需关闭山门，各自潜心修炼，就算有弟子在九州各处行走，也必须低调行事。渐渐地，这桂兰节就成了各道门每年一度开放山门，寻找门人弟子的日子。”
　　青尧嗤笑一声：“你都能成为掌门首席弟子，驭灵山庄每年收徒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对啊，连我都能……什么叫连我都能啊！”吴楚恼火地放了杯子，“驭灵山庄收徒堪忧倒是没错……像我上次说的那样，掌门也很是忧心啊，所以这几年来才叫上了师叔一起想办法。不过也多亏了师叔，自从师叔参与桂兰节之后，情况的确好转了不少呢……”
　　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已经从门口传来，紧接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前厅：“好转什么？”
　　正在絮絮叨叨的吴楚一口酒水喷出老远，他像被烫了一样把手里的酒杯一扔，跳起来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讨好笑道：“师、师叔……”
　　天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花厅里骄奢淫逸的一切，目光从排队跳舞的锦鲤妖转到缩头装死的乌龟，最后才看向花厅里的两位大爷。和心虚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吴楚不同，青尧倒是很自在地歪着头看向天玦：“臭道士，有事吗？”
　　他翘着二郎腿歪歪扭扭躺在乌龟背上，金眸中写满了挑衅。溅了一地的酒液和果皮让天玦的眉不由自主皱了皱，她向后退了两步，冷淡地开口：“师姐命所有弟子前往涵灵殿。吴楚你去找阿朱，青尧，你化作龙形带我过去。”
　　吴楚大气都不敢出地从旁边低头溜了过去，青尧慢慢从乌龟背上站起来，蹙着眉看向她：“弟子集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本大爷我一定要让你骑在背上过去？”
　　“师姐要见你。”天玦简洁地说。
　　青尧脑中念头飞快地闪过，眼中渐渐显出一抹得色，他强行按捺着胸中飞扬之意，不耐道：“你向她提起我的是吗？既然是掌门特意想要见我，那……就陪你走上一遭好了。”
　　天玦回头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也并没有点破，只轻轻点了点头，先一步走到了花厅之外。
　　司幽山须弥之境中空间极为巨大，哪怕是青尧原型那样庞大的身躯也能在群山苍穹间自由遨游。天玦坐在骨龙巨大的头颅上，蜃景一般的迷蒙雾气自身边呼啸而过，龙妖显然是在人类住所的屋檐下被压抑得久了，难得这样化形一次，哪怕是坐在他身上的天玦也能感受到那种恣意飞扬的欢喜。他在司幽群山之间横冲直撞着，硕大的脑袋几次硬生生撞在山石之上，几乎把天玦整个人掀下来。本应一刻钟就能赶完的路，青尧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停在涵灵殿山头前。
　　龙妖落地便化作了人形，他眯眼看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天玦，怀疑道：“你居然没有发怒？臭道士，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忍了？”
　　“不过是孩童一样的把戏罢了，”天玦抬头看着他，“被压了几万年还能如此童心未泯，你也真是难得了。”
　　说罢，不顾青尧瞬间黑下来的脸，她自顾自先踏上了台阶。
　　和凝的命令是对全门派下达的。站在涵灵殿前广场上，能看到山庄弟子从四面群山赶来。自从湖底出来之后，青尧还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漫天的仙禽灵兽，还有从谷底爬上山顶的水族与爬虫，穿着道袍的男男女女从妖兽身上跳下来，无论多远，看到天玦的时候也都会紧跑过来问候。
　　“欢迎师叔回庄！弟子前些日子正闭关养那骨笛，未能及时迎接还请师叔恕罪。”
　　“师叔又收了新的妖兽吗？前些日子弟子自那凌云阁得到一枚珍奇兽卵，原想敬献师叔，没想到却被别人抢先了呢。”
　　“师叔祖，今年的桂兰节还靠您出手了！”
　　来人之中不乏白发苍颜的老者，只是仍然在天玦面前自称弟子。更有一脸稚气的小道童恭敬地称天玦为“师叔祖”。青尧在旁看了一会儿，胸中好奇之意便汹涌腾了起来，只是看了看天玦那张冷淡的脸，所有的问题便又重新压了下去。
　　和凝端坐于涵灵殿正中玉座上，其余门人以辈分为序立于大殿两边。驭灵山庄数千弟子，能站在这大殿上的都是同门中的杰出人物，多数又带了自己身边能化人形的立契妖兽，一眼看过去，男子清俊挺拔，女子妩媚端丽，简直如同春日百花齐放，煞是明艳逼人。
　　青尧和天玦一起站在和凝身边，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大殿，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压抑着某种奇怪的兴奋，更有几个年轻的女子毫不避讳地用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他。
　　和凝拍了拍手，肃声道：“诸位时间紧张，我便不废话了，今日召各位来这涵灵殿，乃是为了半月后桂兰节一事。”
　　“万道盟百年前曾共同约定，一年之中仅此一天，各道门可对平民百姓公开山门，弘扬道法。我驭灵山庄自古便隐修司幽山中，本不欲插手这红尘俗事。奈何收徒之事容不得怠慢，还请各位于修行中分神片刻，为我山庄大事谋划一番。”
　　一番冠冕堂皇的粉饰太平，便把“门派名声不好招不到徒弟兄弟们都给我雄起啊！”说得雅致又体面，青尧在心里鄙视了一番，一声轻蔑的冷哼就飘了出来。
　　和凝停了下来，自进入大殿后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青尧身上。龙妖站在天玦身边，撞到她的视线也丝毫没有心虚尴尬的意思，反倒在脸上露出了更加挑衅的笑。和凝似乎也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上下扫了一眼，便又重新收回了视线。
　　和凝懒懒倚在玉座上，一手支着下颌：“今日在此殿中弟子，俱为山庄中精英之辈，我老人家替你们出了三年主意，今年也懒得动脑子了。你们替我出出主意，这桂兰节应该怎么办？”
　　殿下人群发出了一阵低笑，可却无人大声应答。待窃窃私语声慢慢停下来，站在人群中的吴楚才慢悠悠站了出来，笑嘻嘻对着和凝行了个礼：“自三年前师尊亲自主持开始，山庄新入弟子已有一百三十余人，均已授之驭灵真诀第一重。弟子以为，既然天玦师叔已在桂兰节前返回山庄，不如仍沿用去年方法，诸位同门不知意见如何？师尊，您一点也不老，仍然年轻貌美着呢。”
　　虽然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下面倒仍是一片喃喃赞同声，只是不知在赞同哪一句。
　　青尧瞥了一眼话题中心的人，天玦垂着眼睛站在原地，心无旁骛盯着脚下地面，一副与己无关的漠然样子。
　　和凝显然是很为自家乖巧的徒儿感到骄傲，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斜眼看着青尧道：“主意是好的，只是若与之前一模一样未免不美。徒儿可还有别的主意？”
　　那目光和之前一样没什么杀气，可青尧只觉的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一样，一举一动都面临着被算计的风险。他恶狠狠瞪着被问话的吴楚，然而对方却若无其事地避开了视线，顺着和凝的意思继续恭敬道：“师尊所言甚是，天玦师叔乃是我驭灵山庄百年一遇的天才，恰好近日又收了只强力妖兽，徒儿以为，不如让师叔和青尧兄共同打理这桂兰节，想必能比之前更加……”
　　“就这么办。”吴楚还没说完，和凝就爽快地拍了拍手，她转头直视青尧，目光里是赤/裸裸的促狭，“不愧是师妹的品味，所收妖兽各个是人间极品。我驭灵山庄上下还没见过这么俊的男子。你叫青尧是吗？念在你是我师妹立契妖兽的份上，我便给你个为本门立功的机会，这桂兰节所系重大，你可要与我师妹仔细给我打理好了！”
　　青尧怒道：“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命令我！我告诉你，本大爷我可是……”
　　“师姐，这恐怕不妥。”从开始就没说话的天玦蹙眉看过去，“青尧只是刚刚来山庄，各项事情还不清楚，况且我一人足以……”
　　和凝柳眉倒竖，一掌重重击在玉座上：“刚来又怎样？我又不让他做什么大事，不过是站在那里而已，也至于你这么护着？哼，我嫡亲师妹都在忙里忙外的时候，身为你的立契妖兽怎么能闲着！”
　　天玦仍然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只是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退回到原位。
　　青尧从天玦身后走出来，几个大踏步猛冲到和凝座前，一张俊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青黑之气：“死女人，连那臭道士都没敢让本大爷做什么，你凭什么对本大爷呼来喝去的？”
　　“凭什么？凭我是这山庄掌门！”和凝冷笑一声， “欺压妖兽、挥霍财物、傲慢无礼……我师妹不过是懒得理你，才把你这样的废物好生养在山庄里。你可别真把自己当大爷看了。哼，到了我和凝这里，哪怕你是条龙，也得给我乖乖爬着走！”
　　她手指一翻，迅速抓了满满一把驭灵符咒，张张都是极为恶毒的杀阵。和凝站起身来，拈出一张在青尧面前晃了晃：“这九天之上的蛟龙，我倒真是拿它性命没办法，可你不过是一身妖力都镇在天虞山下的家伙，这蚀骨杀阵专门对付你们这样的爬虫，一张下去，哪怕你是那上古黑龙，一身鳞片也得给我掉个七七八八。哼哼，到时候把这秃身龙挂起来作为展览，想必对于招揽门徒效果也是不错的！”
　　和凝器宇轩昂地一个转身，朝着噤声的众人厉声道：“桂兰节一事就此决定，在座各位指责与去年相同，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次盛典，我和凝一定要让它做得漂漂亮亮的！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