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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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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关弓城,玄英宫。
正午。
右手端着酒杯的雁州国君尚隆正懒懒的斜倚在露台上,杯中的酒有一下没一下的缓缓荡着,荡过杯口,却不洒出。
这个露台是尚隆最喜欢的地方,向阳、迎风、可以俯览关弓城,玄英宫前朝贡的百姓却看不到这。
或许是在人前站久了,多少要个能够喘气的地方。
在尚隆喝去三分之一的酒时,一个清亮中透着不耐的声音响起。
【你个混帐,在朝议里半路开溜的习惯究竟何时才能改去?】
如孩童般的外形,金色的长发,常常染上各种强烈情绪的眼眸,即使过了近六百年,尚隆依旧常常觉得,这人还是最初相见时的那个孩子——
延麒,六太。
六百年的时间,雁国从一贫如洗到国泰民安,唯有眼前的这个身影却似没有变过,如无意外,以后当也不会改变。
【你不也溜了?】尚隆沉稳中带点调侃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同谋啊,延台辅。】
六太毫不留情的瞪了他一眼,纵身一跳,斜坐在一手宽的露台栏杆上,俯望着关弓城。
即使相隔甚远,却依然能从那人头涌动的热闹情形想象出城内众声鼎沸的繁华喧闹来。
六太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般不可思议的神情,或许他自己也没想过……雁国,竟然真的在尚隆这个懒散且看着不甚可靠的君王手里强大起来。
【尚隆,白泽在找你。】
【嗯。】
【朱衡、帷湍罗嗦起来也很烦。】
【喔。】
【那你还不走?】六太火大的抬起头来,落入一双懒散却锐利的褐色眼眸中。
一刹那的怔愣过后,六太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尚隆大笑,搁下酒杯,顺手抚过六太被风带起的金色长发。
【不急,对一个君王来说,新的问题永远层出不穷。】
六太拍开尚隆东摸西摸的右手,却也没有催他。
即使已经治世六百余年,即使是雁国这样的长治久安,雁国的国君依旧是一刻也不得清闲。
这就是君王,站的越高,空气越稀薄,站的越久,越是劳心劳力。
虽然尚隆看起来永远沉稳、惰懒、敏锐,但他也有感到烦乱或疲倦的时候。
这点,尚隆在六太的面前从未掩饰过。
伸手盖上六太的双眼,尚隆低声笑了出来【六太,你的眼里,总是带着一丝忧虑。】
一种像是孩子寂寞时的不安表情,一种难以看透的深思,一种无法抹去的忧虑。
这样的神情,与六太孩子气的外貌、急躁的脾气不相适合,却从六太见到尚隆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出现在六太的眼里。
伸手抓上尚隆宽大的右手,却没有用劲,六太低着头,似是自语般的喃喃出声【那是因为,你的眼里总是带着一丝厌倦。】
一种想要毁去一切的厌倦。
这样的厌倦,很危险。
尚隆是个危险的男人,六太在把雁国交给他之前就知道了,即使过了六百年,尚隆依旧带着危险的气息。
【哦……】尚隆了然的点点头,不甚在乎的说【失道吗?】
六太剧震,一把拉下尚隆的手,捏的死紧。
尚隆大笑,慢慢凑近六太,用眼神侵吞面前这个神圣而美丽的生物【君王的失道就是君王的错误。在面对不断冒出的各种问题时,君王的错误就是君王的无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是说明我不过尔尔。】左手轻轻抚上六太的脸颊,享受着手底细腻的触感,尚隆忽然笑的有些神秘也有些得意【何况……如果真要失道,四百年前的那晚早该失道了。】
六太一愣,跳起来一脚踢中尚隆的左肩,气急败坏的大吼【你个混蛋,那时你果然没有考虑过雁国!】
尚隆大笑,抓过气的面色绯红对着他拳打脚踢的六太,好不容易将他圈在怀里,看着关弓城,慢慢说【我不是没有考虑,只是赌注太丰厚,我实在无法不动心。何况……我从不认为它与天道相违背。】
一边说,一边不忘对着怀里的这个‘丰厚的赌注’上下其手。
六太止住了挣扎,脸上涨的通红,连骂了数声【混蛋】。
四百年前的那晚,尚隆第一次在玄英宫里占有了六太。
那晚,六太气的差点放出使令来弑君,但尚隆说了一句话让六太安静了下来……
【尚隆】六太转过头锁住尚隆的双眼,认认真真的看了许久,问他【你还记得那晚的话吗?】
尚隆看了眼脚下的关弓城,慢慢的点了点头,【天地间,民为贵。】
就是这句话,那晚的六太才静了下来。
只要君王的心中有国有民,君王就不会失道。
作为台辅,六太求的是雁国的安定,是君王的平安。
如果尚隆因为占有六太而失了理智,忘记雁国,甚至忘记他自己还是君王,那六太一定不会默许这事的发生。
君王的感情不能凌驾于对国民的责任之上,但台辅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带着相同的无奈……
六太的神情一阵轻松,转过头,同样望着关弓城,笑了。
尚隆的吻轻轻的落在六太的头顶,六太火大的拿手肘顶他,却没有挣脱他的怀抱。
【尚隆】六太的声音里透着严肃【你是延王,雁国是你的责任。】
尚隆将怀里的六太转了个身面对自己,也很严肃的说【六太,你是延台辅,延王是你的责任。】
六太一愣,旋即满面通红,还是忍不住出拳揍他。
尚隆大笑,拉近六太,说【君王的责任与感情本就不相抵触,延台辅,多虑了。】
懒得计较哪个更重要些,能够相融,已是万幸。
【走吧】拍拍六太的肩膀,尚隆的眼里是一贯的温柔与玩世不恭【阳子和景麒很快就到,当年的小姑娘转眼也已继位一百余年了。】
六太却没有动,背靠着露台的栏杆,犹豫再三,开口时的声音低的近乎不能听见【六百年的治世,的确不短……】
尚隆的脸上闪过惊讶,所有人都知道,雁国六百年的治世在十二国的历史中也已是很长,但这是六太第一次把话说出口。
同样也说出了没人敢说的隐忧,六百年不犯错误的君王,还能坚持几年?
尚隆心里一柔,重新折返回去,伸手将六太拥入怀中【六太,治国时间的长短只说明了君王在解决诸多问题时避免了多少错误,所以六年、六百年、六千年其实都一样。刺激、疲倦、征服欲、满足感……本就在不断的交替出现。】
六太不满的抬起头来【责任呢?】
这个人,究竟把君王的责任放在哪里?
尚隆懒散的笑了,褐色的眼里带着怀念【我记得我说过想要一个国家。】
【对】六太点头【而我说过‘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国家’。】
【所以,雁国对我而言,是荣耀。】
不止是责任,更多的是心愿,是礼物,是承诺,也是一份证明。
【荣耀……】皱皱眉毛,六太撇着嘴笑【尚隆,你果然是混……】
最后一个字没骂出口,落在那个混蛋的双唇中。
雁国的未来,还很长……
——完——
注:‘天地间,民为贵’最早是三国时期曹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