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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厉炜之天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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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无垠的雪原在幽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
只有东方的天空上晕着淡淡的白色.
头顶上的星子依然在闪着稀薄的光.
他们在留恋着夜色的幽暗,抗拒着白天的光明.
"那是什么?!"
我听到怀里的南槿欣喜地叫了一声,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一个银色的身影从另一个雪丘上探出头来,立刻又缩了回去.
"是银狐!"我抽出放在马侧的弓箭袋,"你别吭声,待我射了它给你做件袄子.我还是觉得你穿白色好看."
"白色?!我平素都不穿白色的衣服."他转过头看着我,疑惑地问道.
"你穿过,在揽玉楼的时候.那时候的你真是天仙化人,倾倒众生."
"胡说八道."他冷哼一声,眼波在我脸上一转,便不再理我.
我揶揄地笑了,将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好想把他就这样揉碎,然后一口一口地吃掉.
我轻轻地吻吻他的脖子,吻得他一阵颤抖.
"别出声哟."我笑着说道.
我拉开弓,瞄准那只还不知道危险,正在探头探脑的银狐,那只狐狸的眼睛黑瞳瞳的,有点像此刻充满孩子气的某人.
正在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
他突然伸出手肘撞了我一下,我那一箭便射偏了.
而那只银狐显然也被落在它眼前的箭吓了一大跳,飞速地跑走.
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你在做什么?"
"嗯,我不想杀生."他期期艾艾地说.
"那你一早就该说啊."
"嗯,我想看你郁闷的样子,这样看上去比较像个真人."他目光在我脸上游离着.
"你?!我要罚你."我一把把他拉近我的面前.
"不要."他轻叫道,还用手捂着自己的唇,一付傻里傻气的样子.
"谁理你."我抬起他的下巴,两个人都骑在一匹马上,他躲都无处躲,正中我下怀.
我拉下他的手,长长地吻住他.
真希望这一吻可以永远.
星星黯然下去了,我在恍惚之间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缕晨光.
天亮了,这一夜终于结束.
"太阳出来了吗?"
"还没,但是太阳光已经出来了."
"是不是很美?"
"是."
"我们去那边的山丘上看日出好么?"
"好啊."
我拥着他策马走上那个山坡.
雪粉在马蹄下沙沙作响.
像是在唱着一首低喃的歌.
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永恒不变的,像是冬日落雪,春日开花,夜晚的尽头总是白天,白天的尽头总是夜晚.
太阳总是在新的白天升起,就像月亮总是会在夜晚过去时落下.
我从不相信永远,从不奢求永恒.
我只希望他能陪着我,直到生命的尽头.如果幸福可以永远的,这一瞬间就会定格成永恒.
北风从我们身上烈烈地刮过,带着冰冷而凛冽的气息.
要融雪的清晨特别得冷,也特别得美.
粉红的霞光从东边天空渐渐地漫延过来,一点点地为白色的雪染上红色.
雪上的灌木投着交错的阴影,纠葛成一张绵密的网,连绵一片.
极目而望,雪原直至天边,消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炜,日出美丽吗?"
"没有你美丽."
"你就会逗我."他将头靠在我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细,"南槿,你累了吗?累了我们就回去."
"不,让我看到太阳出来."他抓过我的手,贴在脸边,"你的手真暖."
那是你的手太冷,你的脸太冷,你全身都那么冷!
我将他的身子环得更紧了,我不把他抱紧一点,他飘乎地好像就要消失.
"现在太阳出来多少了?"
"刚露出一点.你看到那一丝浮云,好像是太阳的一条小辮子."
"那岂不是很可笑?"他软软地倒在我的怀里,"可惜,我看不到了."
看不到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他的脸,他那双墨玉一样眸子没有一点神彩,黯淡地像消失在白天里的星子.
"南槿."我叫着他,手指在他眼前晃着.
他看向我,而对眼前晃动着的手指没有一点反应.
阳光终于照到我们的身上,亮得炫目.这却是我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南槿,你到底怎么啦?"我摇晃着他.
"只不过开始发作了而已.没关系的厉炜,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了.你就当我回到天朝去了,去江南看槿花去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想听明白!
"南槿,我们回去吧.那个巫医今天应该会到.我们明天再来看日出."
"今天的日出和明天的有什么区别呢?"他絮絮地说道,"我喜欢今天,这里好安静,好像我一直在找的地方,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国事,只有我和我爱的人与世无争的生活着.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那个地方了."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地方一定有.我找给你.如果找不到,我为你创造一个."
"谢谢你,炜.你不用为我创造一个,但你可以创造一个给天下人."
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我不要听,我不想听!
"南槿,槿.别说了,我们回去."
"不,让我说.炜,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是勤于练武,病才慢慢有了起色.那次蝶变之后,我的内伤不重,却武功尽失,旧病就被勾了出来.我叔叔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吃一种名叫无情散的药.那种药可以压住我的病.其实,我早就想来和谈,只是那时你尚未夺权,我又担心义军.自己还总是在生病,我不想拖着一付病体来见你.直到两个月前,我听到他们在背着我说,我就算一直吃这种药,还是拖不过三年,想让我从朝政上退下来,去南方休养.我就好怕,好怕那种药其实让我三年也撑不过.我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把药都扔了,我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反对,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遥远地从我身边传来,这样的事实从他口中平静地讲出来,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是不是很任性,很自私.明明知道这样做会让别人痛苦,让你伤心,但我还是要来.我想,一个人一辈子总要任性一次,自私一次,那样才算是个人,而不是个行尸走肉.我从来都没有任性过,这一次,你会不会怪我?"
怪他?!
我如何去怪,从何怪起.
我只是心痛.痛得我无法呼吸,痛得我眼眶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汹涌而出.
"那个无情散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不肯再吃了?为什么你要让自己病得这样重!"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脸,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
我突然觉得手心一热,摊开一看,全都是血.
"槿,槿.你不要吓我."我手足无措地说道,我只能用帕子一次又一次帮他擦着唇边的血迹.
"生死有命.吃过无情散的人终生不能再动情,原来都是真的."他一边轻咳,一边说.
"再活三年不好么?南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我看着雪地上越开越盛的血之花,我抱着他叫道,"我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做?!是我逼你用了蝶变,是我的野心让你心力憔悴,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啊!"
"说我傻,原来你更傻.你不来抢,别人就不会来抢吗?你没野心,天下间有野心的人还少吗?你说过的,我们都没有错.我们的确没有错,各为其主罢了.炜,对于我来说三年的想念已经太漫长,我不要再一个这样的三年.与其麻木一世,不如灿烂一时.我要来见你,什么都无法阻挡."
我一直以为我很爱他,现在我才知道,他爱我远胜我爱他.
我用我的感情在爱他.
他用他的生命在爱我.
"槿,只要我们不放弃,总还有一丝希望.你不要再说了.节省点体力,好不好?"
"我爱你,炜."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也爱你."我吻着他无神的眼睛,他冰冷的耳朵,他苍白的唇,吻得我满嘴都是血腥味.
"炜,我好像看到那个地方了,那里很安静,那里永远是初春,那里的正花开一树.是槿树在开花."他看着我,又像是看着我的远方,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看到的只有那个幻境.
"你看,落了一朵在我头上."他两指微曲,伸到我的面前,"送你."
"好漂亮."我笑着,却带着哭泣的声音,"就和你一样."
我伸出手去,想要接过他那朵幻觉之花.
可是还没有接到,他的指尖擦着我的指尖,就这样滑开了去,没有一点生气地垂着.
花掉了,不过没关系的,又不是只有这一朵花.
我对我自己说.
他一定是累坏了,所以又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就像现在这样,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很冷,他今天一直都好冷,这一点都不奇怪.
我要做的就是抱紧他,不要让睡着的他摔下去,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在梦中可以看到春天.
南槿,你睡吧,你睡吧.
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到了那儿,你就会醒来.
我会在你的发上结上一朵槿花,那里的花永开不败.
那里时光停止,幸福永恒.
我一夹马腹,我们开始奔跑.
太阳越升越高,雪原一片光芒.
我带着他跨过山,跨过水.
山无尽头,水也无尽头.
跨过岁月,跨过流光.
岁月无尽头,流光无尽头.
跨过今生,跨过来世.
今生无尽头,来世无尽头.
跨过爱,跨过恨.
爱无尽头,恨无尽头.
我向着阳光奔跑着.
湛蓝的天空下雪原绵延.
我看不到雪原的尽头,天空的尽头.
风啊吹过我的身边,我想起那首歌其实有两段.
南槿,你不是喜欢听我唱歌吗?
我唱给你听,你会喜欢的.
"天苍苍下路漫漫,
美丽的人你要去远方,
为何不带我一起走?
一个人上路多凄凉.
山高远来水流长,
美丽的人你要回故乡,
请你带我一起走,
不要留我一人独悲伤."
"好听吗?"我问道.
回答我的只有风的呜咽.
原来这风声没有尽头,歌声也没有尽头.
苍茫雪原,一骑狂奔.
我看不到天的尽头,那是因为天没有尽头.
南槿,我和你也没有尽头.
他睡着了.
他睡着了.
他睡着了.
我还在找寻着那个地方.
我想我会一直找寻,直到他醒来的那一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