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妃难(2) ...
-
白天里赵步光将剩下几个嫂嫂的宫殿也随便逛了一下。
足不出户的永寿公主彻底摘掉神秘面纱,这下阖宫上下,几乎没人不认识她的。
“招摇过市。”楚九书无情地批评道。
赵步光趴在桌上啃青枣,一口下去咬得满嘴皮汁水。
“知道你那公主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弄丢了吗?因为大家都不认识她呀!换身衣服丢在宫道上都没人认识那是永寿公主。不能刷脸卡的上位者会有性命之虞。”
楚九书翻过一页书没理她。
“今天晚上你不能过来了,皇上要在长乐宫传膳。”
“哦,祝你仙福永享。”楚九书漠不关心道,“老实说我不希望你死这么早。”
“喝喝,多谢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下意识接近我,一边朝我卖消息一边从我这儿打听,现在还想利用我公主的身份帮你找你的心上人。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啊?你的心上人一回来,我就得退位让贤。你也说了,没有人可以对公主的身份说不。”
“你想要什么?”楚九书终于将眼从书页上挪开。
“自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好了,楚相公,你可以退下了。”
楚九书二话不说,站了起来。
“赵乾永年纪是轻,但容不得小觑,你自己小心。”
有个自己阵营的人真好。
来了古代孤军奋斗至今的赵步光不禁心情大好地叹口气,再接再厉地抓起糕点垫肚子。毕竟赵乾永是个不守时的皇帝。
赵步光没想到的是,今日的赵乾永人还没出现,先就命人将一桌子好菜摆过来。
半刻钟后赵步光终于悟了。
赵乾永要的就是让她看得到吃不到。总不能把一个找个无辜少女顶替公主嫁去和亲,又草菅人命的皇帝想得太好。当赵乾永姗姗来迟,赵步光已饿得脸贴着桌子。
“皇兄好。”赵步光气息奄奄,捉起了筷子。
“稍等。”
赵乾永朝王公公吩咐了句什么。
没片刻,宫女鱼贯而入,赵乾永先是净手,净完了由宫女跪着将他手心手背的水珠细细拭干,干了又有人上来替他擦胰子。
赵步光饿得要哭出来了。
“好了。”
一顿饭吃下来,赵步光因为饿过了点,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很是不顺。饭后的茶出奇的浓,苦得她龇牙咧嘴的。
偏偏赵乾永还一脸怡然自得,“差点忘了,皇妹喝不惯,朕偏好浓茶。来人啊,给公主换茶。”
皇妹你妹!她的茶杯都见底了!
知道老子不是你妹子还一天到晚皇兄来皇兄去。
大概做皇帝的总是寂寞,赵步光深深感觉自己是赵乾永在无聊的帝王生涯里找的个乐子。
果然茶一喝完,腹黑无聊的皇帝就迫不及待露出了真面目——
“刘升的案子,皇妹查得怎样了?”
赵步光心虚地笑笑,拼尽全力压制“你是凶手”的腹诽,低眉顺眼禀告道,“臣妹已基本查出了真相。”
“哦?”赵乾永悠哉地喝了口茶,“说说看?”
赵步光默了。
“别怕,说错没关系,大不了交由刑部再查。”赵乾永摆出了当哥哥的大度脸。
“翠微姑姑,把紫桐叫过来。”
赵乾永还记得跪在地上的宫女,正是当初发现尸体的那位,今日镇定了许多,他朝后一坐,只见赵步光袖手站到宫女跟前,开始问话,“当晚发生的事,现在你还记得清吗?”
紫桐点了点头。
“那便当着皇兄的面再说一次。”
紫桐小心地瞅了眼赵步光,缓慢开口。
“奴婢是照看长乐宫花草的宫女,那天夜里大雪,奴婢担心新栽的牡丹苗会被大雪砸坏了,便起身去察看。在玉矶池边,看见水面上浮着个人。”
紫桐又抬头看了赵步光一眼。
“说完了?”赵步光问。
“说完了。”紫桐恭敬地垂下头去。
没等赵乾永说话,赵步光又请翠微姑姑去请第二个人,这个人赵乾永认识,是御前侍卫白玄。
“你是刘升那一队御前侍卫里的领头,与刘升平素吃住在一处,刘升有心上人的事,你知道吗?”
白玄似有点诧异,抬头只轻轻瞟了眼,皇帝和公主坐镇,他立马低下头去。
“御前的兄弟们都知道,刘升喜欢的是一名宫女。但属下们都没见过,但刘升近来常去长乐宫,哪怕是巡逻路过也要抽空过来一趟。”
赵步光点点头,又问白玄刘升往长乐宫偷跑的事有多久了。白玄回说一个月,一个月前,离公主出塞的日子不远。
茶杯在赵乾永手上打转,雾气迷蒙了他的眼。
“翠微姑姑,去凤栖宫,请春如姑姑过来一趟。”
在等待春如过来的时间里,赵乾永心底里已约摸有了个轮廓,一时间不得不多花了半刻钟打量赵步光。
该当说是从前他府上的婢女忍冬。
这个忍冬他有印象,但都是些不好的印象。
那是春末的时候,刚换上薄衫,这婢子给人在院子里按着一通好打。下令的是王妃,他如妻如姐的正妻。
说是有个下人手脚不干净,偷拿了哪个侍妾的首饰。赵乾永忙着出门,没太留意,回来时候见白天婢子被打的树下留下一道暗痕。是血痕,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月才渐渐淡去,但渗入缝隙中的血,总归是不能全洗净的。
没到一年,赵乾永十六了,屡屡在王府各种场合见这婢子搔首弄姿。实话说,忍冬生得不错,精神的杏眼,柳眉如画般浓,鼻尖稍有个上扬的弧度,似停在花上的一只蝴蝶,俏丽得很。
但就是每每出现在赵乾永跟前都十分惹人厌,年纪小小,常学内院的夫人们,一脸的浓妆艳抹,又是个没嫁人的,弄那些赵乾永看了就烦。
赵乾永十七岁,有一日府上大宴宾客,稍多喝了些酒。他有个习惯,应酬晚了便不去内院,可好,这胆大包天的婢女,给他屋子里点春香……
又好死不死让王妃知道了。
罚她顶着装满水的铜盆在雪地里跪足一天一夜。
赵乾永偷偷绕过去在门口看了眼,忍冬也就才十六岁,冻得鼻子通红,脸上抹的胭脂都花了,像只脏兮兮的猫,但凡有下人经过对她指指点点,她便一脸不耐烦地把杏眼翻上去,露出两只干净的眼白。
“奴婢见过皇上、永寿公主。”
春如是凤栖宫掌事,她眼风特意避着赵步光。
赵步光当然也知道,这位姑姑应当是少数几个知道忍冬身份的人,多半这礼行得心不甘情不愿。
“本宫离宫前晚,长乐宫中有个宫女自缢而死了。这事姑姑知道吧?”
春如面上刹那一道裂纹,将头贴着地,片刻沉寂。赵步光也不着急,端起茶,喝了口暖身,“本宫素来身子不好,长乐宫诸事都交给姑姑,便是放心姑姑的操持。那个宫女,姑姑或许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那便是春如的失职。
春如姑姑一时间点头如捣蒜,“奴婢记得,是有那么个宫女,舍不得公主和亲,一时想不开……”
“她好像年岁不大,与本宫同岁。”
“是,刚十六,她生辰那天,还是奴婢给她梳的头。”
“她梳头的手艺是真的好,本宫这才记住了。名字也不错。”
春如姑姑接不上话了。
旁的都能随便认,但她印象里确实没有个自缢的宫女。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告罪,“奴婢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公主大喜,这样的事说出来怕冲撞了喜气……”
“忍冬开花极好看,夏初时节开花,花开二色,又名二宝。”
春如姑姑眼一亮,只匆匆抬头,又立刻磕头道,“她叫忍冬。”
☆☆☆
当天晚上送赵乾永出去时,皇帝低声靠在她耳朵边上说了句,“干得不错。”
这一晚回去御前侍卫中的白玄和回到凤栖宫的春如,都会将这个结果传出去。御前侍卫刘升的心上人忍冬,因公主即将被送去北狄和亲,惜公主年华,自缢身亡。刘升经过一个月的心理挣扎,投湖殉情。
不仅把刘升的被杀解释为自尽,还抹去了她占的这具身体本来的身份。
这个结果赵步光自己很满意。恭送了她的皇兄,回到殿内,她便迫不及待使个宫女去叫楚九书来。
楚九书进门时,赵步光正在啃块点心,楚九书忍不住嘲道,“吃东西跟耗子似的。”
赵步光不以为然,“我在家的时候,娘说我这叫下巴充漏斗,倒酱油让我接着就成。”
楚九书难得笑了。
赵步光跟见了稀罕事似的叫起来,“你还会笑!”
“……”楚九书的笑容稍纵即逝,板起脸,“我还会让你哭,不试一下?”
赵步光摆摆手,仔细从糕点里挑拣出来一块没被啃过的,递给楚九书,见他犹豫,抬起下巴道,“本公主赏你的,拿着。”
楚九书不喜食甜,但从前赵步光喜欢,每日里闲着读话本给她听,总也随手赏下些。
“你在想什么?”赵步光眼珠转了转。
见楚九书神色有些黯然,赵步光约略也猜到些,拍了拍他肩膀,“不用太担心,既然她叫永寿公主,那便是个长寿的命,再说了,聪明机智如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
“但愿如此。”
赵步光算看出来了,楚九书生来便是个消极主义,各人有各人活法,她也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吃点心,盘子空了,才道,“叫你来原是有事。”
“嗯?”
赵步光抽出压在席子底下的《含四言》递给他,眼巴巴瞅着。
“晚上无事过来说书给我听,寻常时候晚膳用完便来,我这一个人闷着会生病的。”
含四言是本朝一个落榜文士编的,那人做文章不行,但画得一手好画,于是奉召入宫给各宫画像,便写了些与皇宫有关的小故事。宫廷倾轧、嫔妃相与、皇帝宠幸等诸事都记了些小故事,前朝刚解禁,还是楚九书带进宫的。
“好。”楚九书淡淡应了,翻开第二页,这回没有前几次的打趣和作弄,认真地从头说起这本含四言。
赵步光听得入神,没一会儿歪在席上,本支着头,后来干脆侧躺下去。
“三年后,公主自尽,帝令将二人合葬,移右相坟入公主墓。”
楚九书一抬眼,不经意瞧见赵步光已睡着,忍不住摇头。门口侍女站得极远,想是这个乡野来的丫头不惯有人时时刻刻在身前伺候。楚九书折身将她抱进内屋,她身子很轻,一沾床便自动卷起铺盖朝内滚去。
楚九书静立于床前站了会儿,手抚摸泛着温润光泽的床沿,目中情思千回百转。
窗外,远望而去,虽隔着数座宫殿的几里开外才是艺人们的瞻云台。但似乎站在这个赵步光起居之所,便牵扯得他心内一丝丝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