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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家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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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点卯,皇帝四更起。
赵乾永刚漱完口,门口两声响,就见他妹子进来。
“先给皇兄道喜了。”赵步光抿嘴笑,亲手替他披上龙袍,低身给他挽腰带。
赵乾永一头雾水,“道什么喜?”
赵步光酝酿了半天情绪,眉轻扬,将赵乾永的发从领子里理出来,镜中照着,古时的男人留满背青丝,别有种情味。
“前些时候皇兄封那个采女,有喜了。”
赵乾永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赵乾永于酒色一道不太上心,人年轻,心性高,一心想做个好皇帝。饶是身有后宫恐惧症,兼脸盲症,心上人去世于他是一大打击,但繁衍后嗣是他帝王人生中一大功德。
赵步光挺理解他这种情绪,就像当年考研,她记事本上全是“三百个单词,五篇阅读,七道大题分析”这种条目,每天在后面画勾。
赵乾永现就是在“生个儿子”后面画了半个勾,还得再接再厉。
那方冉凭着身孕,三日后得了封号,晋为美人。
“免了给皇后请安。奴婢朝太医院打听过,说她身子不太好,皇上连着三天都在她宫里,昭纯宫的采女们挪去拜婳宫先住着。”翠微亲自给赵步光梳头,钗入发后旋了旋。
“嗯,从前本宫身体不好,你去找找,宫里有什么名贵药材,用不上了,捡些好的,给方美人送过去。”
翠微垂目应了。
赵步光从镜子里看她似有话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了头油的,便不再碰,笑道,“她肚子里是皇兄的孩子,又不是给她吃的。那事本宫没忘。”
翠微连连称是。
自这回返宫,让翠微去留意千羽衣那事,赵步光也瞧出来了,从前翠微对她颇有点事不关己,大抵是觉得跟着自己没出息。现看她对宫里的事上点心,当有了旁的打算。
跟个主管还成天担心自己上头人能不能得老总赏识,连带的部门里都得点好。这很容易理解,只要不害她,赵步光倒是无所谓的。
在职场谋每个月的工资,到了这儿,公主的位份也没法再往上拿钱了。不掉脑袋不犯事,就是一辈子的金饭碗。
一条新生命,对六宫而言是喜事,老皇帝死了不到一年,后宫里的下人常聚在一块儿还说前朝事。就是赵乾永那一家子人,也都还有点不真实感。总还会提起府里如何如何。
先头的朱妙竹,喜讯还没人消化,就已成了丧事。
于是方冉的好消息一传出,嫔妃们都备了厚礼,昭纯宫一时门庭若市,连去太医院拿药都有了底气。
“快些,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娘娘等着吃药呢。”粉袄的小丫头,脖子上圈着块裁剩下的边角狐皮缝的个围脖,但寻常宫女还没有。
领了冬衣过来的贺芳,指使了个丫鬟进去拿药,立在太医院院中,静静盯着一株破土的绿草。
屋里忽传出一阵吵闹声,贺芳眉一拧,嘴唇紧抿着走进去。
“怎么回事?”
“我说怎么这么嚣张,原是管事姑姑在,在就好。咱们昭纯宫的主子到喝药的时辰了,便让小太监先煎上了咱们的,这小蹄子发起火来,看,药洒了,泼了我一身,姑姑说怎么办吧?”
“素心,算了。”旁边一个丫鬟拽了拽她的袖子。
贺芳目微转动,盯着自己宫里带出来的人,问,“给素心道歉。”
小宫女紧咬下嘴皮,一脸不服气,却只得硬着头皮朝素心欠欠身,“我错了,对不起。”
“知道错就好,可我衣服脏了,昨儿才赏的……”素心还要讨点便宜。
贺芳上前一拉她的手,笑道,“都在宫里当差,自己姐妹,担待点儿,没什么不好。”
素心在方冉跟前得了脸才是最近的事,方冉头发稀疏,营养不良,阖宫上下,就这一个梳头梳得好。但贺芳毕竟是当惯了管事,一句话颇带威势。
素心瞟了眼掌心多出来的碎银子,嘴角翘起,手掌一紧,转过身去朝小太监喊,“愣着做什么,咱们宫里的安胎药呢?还不赶紧去煎,就一个炉子煎药么,别光把咱们主子当主子,瑾嫔娘娘也是正经主子,一个二个当差不上心,回头娘娘们知道了,看你们谁担得住。”
出了太医院已是半个时辰后,贺芳疲惫地看眼天色,天空已黑下来。
身旁宫女不服气地说,“姑姑何必给她脸,明明是她霸着太医院的药炉,又不是没炉子,非得要先给昭纯宫煎,她们娘娘是有几个肚子,喝得过来么?”
贺芳站住脚,冷瞥她一眼,宫女低下头去,仍自小声说话,话声委屈,“她自己把药洒了,扯着我不放,先时出来还扯着我,说要让人把脏衣服送来让我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
贺芳抬手轻轻一巴掌,虽不痛,却打断了宫女的抱怨。
宫女似忽然惊醒一般,连忙道,“奴婢知错了,姑姑别把这事给娘娘说,娘娘已够委屈的了……”
贺芳轻轻吁一口气,犯难地蹙眉,“知道娘娘不容易,就别乱嚼舌根。现那宫主子肚子里揣着个小东西,左不过再委屈也就是十个月。再说了,皇上年轻,咱们娘娘也年轻,位份又不低,照着祖宗制□□过来,总有晋升的时候。”
话到这里,贺芳住了嘴。
灯火通明的昭阳殿已映入眼帘,她转头,示意底下人把冬衣给她,亲自捧了进去。
殿内只点了一根烛,比宫灯照地的院内还暗几分。朱怀素披着一件素白如雪的长褂子,于灯烛下看书,轻轻咳嗽。
“娘娘又下床了,今儿天这么冷,都没长眼睛么,一个知冷热的都没有。皇上赏的皮子呢,拿出来给娘娘披着。”贺芳轻斥道,走前去,点亮两旁的灯。
朱怀素放下书,眉眼疲惫,揉了揉额角,“本想睡了的,想着药没吃,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疼惜。”
朱妙竹走了之后,朱怀素本孱弱的身体越发不好起来。
贺芳关上窗,留一条缝通气,叹了口气,让人把药拿过来,取出时还温着,自己试过温度,一口口喂给朱怀素。
“成天要人伺候,也麻烦。”
“皇上派下来的人,总不能退回去。”贺芳拿着手绢沾了沾朱怀素的嘴角,“娘娘是正经主子,排场还是要的,不然容易叫人看轻了去。”
朱怀素点头,心思却全不在此处。
不知道朱羽下回什么时候入宫,她最近总想家,给她娘写的家书,等朱羽来了带回去。
“娘娘吃了药就早些睡,皇上已传了昭纯宫那边伺候。”
朱怀素嗯了声。
喂她吃完药,贺芳收拾桌子,看她又拿起了书,便站着不动。
朱怀素无奈地看她一眼,妥协道,“不看了,这便去睡。”
贺芳将她放在桌上的书拿起,要一并带出去,又见朱怀素眼巴巴看着,只得又把书放下,微笑道,“等奴婢一会儿,收拾便来给娘娘念会儿书。”
朱怀素像个孩子般歪头笑了,“姑姑待我好,我都知道。”
“谁叫娘娘朝回长,越发年纪轻又顽皮了呢?”贺芳没奈何,带上门。
朱怀素隐忍的咳嗽溢出嘴边,疾喘几口,方压抑住胸中那股痒劲。她意兴阑珊地瞥了眼放在床上的荷包,现她手艺比从前好不知多少倍,夹层还未缝上,里头金线绣着一个“永”。
当初学字,最先写就是这个“永”。
素白的手指摩挲过针线,荷包被收在枕头底下,朱怀素支着头,靠在桌上等贺芳。脸上这才能看得出一些落寞。
清凉殿位于皇宫北角,自把大皇子禁足其中,除送吃的那几个太监,平日从来不敢有人打扰。
站在八米高的墙外,赵步光揣着手,京巴儿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焦灼地望着她手上的纸袋子。
纸袋子里装着最后几块火腿,低头瞅一眼狗儿,赵步光笑道,“坐下。”
京巴后腿屈起,坐在地上,又焦急地站起。
“握手。”
京巴伸出左前腿,赵步光拿脚碰了碰,又换一只脚,狗儿也换一只脚。
“真乖。”她夸了句,却没拿吃的。
狗儿立刻毛了,喉咙里“呼呼”两声。
“等会儿,都是给你吃的,凶我可不给你吃了。”赵步光稍抬高声音。
狗儿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她轻踹了踹,冲它打手势,指着不远处墙角的一个小洞。
前几日她才挖的,刚好容得一只京巴,人却过不了的。还好清凉殿向来没人往来,不然这洞被发现了,还不好办。
半个时辰后,永寿公主叉腰站在清凉殿门口,跟两个侍卫扯起皮来。
“本宫要进去,轮得到你们来拦,狗腿子借了天大的胆。要手谕是吧?你们俩,谁同本宫去见皇兄?本宫也不破你们的规矩,那狗儿也是御赐之物,里头关着的可是个疯子,本宫都听宫里人说了。本宫的京巴有个三长两短。”
赵步光酝酿着情绪,突垮下脸,扯嗓子大嚎起来,“本宫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