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往事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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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刻静默，欧阳少恭听到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不以为意，继续抬手抚琴。
微风吹拂，琴声婉转中，风广陌从前院慢慢走上水榭，站在欧阳少恭身边，默默听他弹琴。
这些日子他们交谈并不多，巫咸尽管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很少发问，多半自己翻阅书籍，欧阳少恭察觉到这男人心中的黑暗与忿懑，与自己颇为相似。
他是在累世渡魂中积攒起来，巫咸身为神圣高贵的女娲巫祝，为何会有这种情绪？
“请坐。”一曲奏罢，欧阳少恭双手按住琴弦，道，“兄台休息得如何？”
风广陌在旁边坐下，道：“有劳挂心，伤势大半痊愈，只是……过往之事依旧毫无头绪。”
欧阳少恭淡淡道：“我可以治好你的失忆之症，可你真的想治吗？”
风广陌怔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全身骨骼尽碎，经脉错乱，欧阳少恭的治疗下都日渐好转，记忆始终不见起色，只以为是欧阳少恭不能治，却没有想到是在等他的意愿。
默然半响，风广陌才缓缓说：“这些时日，我阅读书卷，发现书中所言事事都极为陌生，就好像……我从来都未曾经历。如此说来，我的过去里也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东西了。”
巫咸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语中含义却已经有所偏向。
“呵……”欧阳少恭轻笑一声，实在觉得，这位巫咸非常有趣，比他见过的许多人都要来得有趣。
他知道巫咸已经去过一次发现他的那条河，但在河岸伫良久，并没有往上游去寻找线索，巫咸也没有想过问欧阳少恭是否知道他的过去，大概因为欧阳少恭把他从河中捞上来，他便以为彼此之前是陌生人了。
说陌生也没错，可是欧阳少恭其实知道他的身份和家乡，他只要回去幽都，女娲自然有办法让她的巫祝回想起来。
欧阳少恭却道：“既然一无所知，兄台何不离开四处走走，自己想清楚，要不要寻回记忆，今后又要怎么活下去。”
与其将他送还幽都，倒不如将世上万物都摆在他的眼前，看他究竟如何自处。若有机会亲眼见到一位神明使者渐渐堕为凡人，岂不更加美妙？
心中如此作想，欧阳少恭口中话语仍旧很是贴心：“或许还可遇到故人，找回前尘。”
“可我连看到绿草蓝天，都会觉得新奇美好，倒是让我怀疑，我是否真的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风广陌迟疑片刻，问道，“少恭可否告诉我，这天地是什么样子？”
欧阳少恭悠然道：“天下可大可小。小时，一片残香，一具古琴便可道尽。大时，北方的黄沙千里，南方的林木葱郁，西方的遮天大雪，东方的沧海奔流，都囊括不了。兄台如果不亲眼看看，不会知道自己的天地是什么。”
风广陌顺着他的嗓音话语遥想，半响才收回心神：“少恭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见识不俗。冒昧相询，少恭的天地是什么？”
欧阳少恭顿了顿，唇角勾出个柔和的弧度：“我的天地，是一个人。”
风广陌想起书上的描述：“是红颜知己？”
欧阳少恭柔和地道：“是我妻子。”
风广陌吃惊道：“原来少恭已经娶妻成家了。”
欧阳少恭道：“我成婚已时日不短。”
风广陌倒是在书上看到过，普通百姓寿命短暂，十几岁成婚很是普遍，修道中人就不会如此了，没想到看着仙风道骨的欧阳少恭会如世俗凡人般早早成婚。
不过红尘紫陌，情缘美色，想必是很吸引人，他一时有些神往。
欧阳少恭笑笑，转而道：“兄台不如先想个名字，以便称呼。”
“名字……”风广陌回过神，望向水榭，目光越过湖面、回廊、墙檐，投向天空，“我在你屋中读过一本书，写到一种叫酒的东西，书中云，醉饮千觞不知愁，大概喝醉了，便能抛开人世烦忧。”
他重新看向欧阳少恭：“我的名字，便叫做尹千觞吧。”
“尹千觞，”欧阳少恭重复道，似乎从这三个字中窥见某种未来，“醉里乾坤大，梦中日月长。”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笑道，“看来千觞兄立志喝遍天下好酒。”
尹千觞道：“这志向当真让人振奋，我便努力去做好了。”
“不过，”欧阳少恭补充道，“兄台还是养好身体再走，以免砸了旻天门偌大招牌。”
尹千觞现在身体能够自主，不需要欧阳少恭亲自照看，欧阳少恭闲暇下来，既然身在旻天门，便每天到前堂坐诊，接待病人。
尹千觞也不再满足于只是看书，开始出门四处转悠，此时正是冬末春初，安眠一冬的花儿陆续开放，蛰伏一冬的人也开始外出活动，江都是繁华之地，尹千觞有许多景色可赏，许多世情可观。
此外，他向元勿提出，还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欧阳少恭早吩咐元勿对他有求必应，元勿果然给他送来好酒。
尹千觞真不负他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第一次就喝得酩酊大醉。欧阳少恭看他举起酒壶熟练的姿势，心知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喝，女娲族虽然酿酒，却只做祭祀之用，这位尚是巫咸的时候就饮酒为乐，看来也不是安分守己之辈。
醒了尹千觞就拎着酒壶来找欧阳少恭，共图一醉，欧阳少恭道：“我就免了，孝期不可饮酒。”
他穿了几年白色，并非偏好，而是守孝，在世俗中他一向遵守世俗规矩。青玉坛上为欧阳夫妇守孝，未满三年，又为师父丹芷长老守孝，自从离开琴川，始终都是一身白衣，顶多添少许浅色点缀。
尹千觞每次见到欧阳少恭，都见他白衣飘飘，总觉得他浊世佳公子，遗世而独立，没想到原来有亲人逝世，连忙道歉。
欧阳少恭道：“无妨，一年半载很快就过了，届时再与千觞兄畅饮。”
纵然不能饮酒，世上仍旧有种种美好之事，欧阳少恭看出尹千觞对自己隐隐的依赖，便邀尹千觞一同望月弄雪，赏花观灯，虽然存着观察试验的念头，相处与世间好友并无二致。
尹千觞也不负他所望，逐渐显露出逍遥放诞的性格来。
两人同游都是欧阳少恭付账，尹千觞对世事一无所知，不知道钱财重要，欧阳少恭坐诊，他自己出去吃喝玩乐，也是从旻天门取钱。直到发现普通人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累，才惊觉他受欧阳少恭的恩惠已经大到无可回报，加上还惦记着欧阳少恭劝他游历四方的提议，不禁心生去意。
欧阳少恭既然建议他自己去看看这红尘江湖，想必不会反对他离开，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愿与欧阳少恭道别。
在尹千觞打算不告而别的前一天，他在屋里一边喝酒，一边听欧阳少恭弹琴，琴声风声中，却渐渐掺入一个从水榭回廊上走来的脚步声。
尹千觞一开始还以为是旻天门弟子，没有在意，欧阳少恭的琴声却停了，随后是他站起来的声音，以及带着喜悦的话：“云昧，你怎么来了？”
欧阳少恭因在江都逗留，就传讯至桃花源，让他们派人去旻天门分堂取书，却没想到云昧会来到这里。
云昧道：“公子来信提到南疆之行，许久没有故人消息，我去南疆看了看小榕，顺便把书取回来。”
欧阳少恭了然。云昧地仙之身，运起腾翔之术，纵然千里之遥也可瞬息来回。旻天门却不然，门中没有修仙者，通行是走世俗路子，慢得紧。若不是云昧亲自去取，现在欧阳少恭人都在江都了，只怕那批书还没出南疆地界。
他打趣道：“你来了，尧姝还吃得下饭吗？”
云昧笑道：“还是公子疼小姐，陈叔下厨手艺也不错的。”
陈付梓坚持随白执渊老去而改变外貌，白执渊故去仍旧不肯恢复，现在是个健硕的老头子模样，白府的人都叫他陈叔。
尹千觞听到来人声音，是个柔美清悦的女声，第一反应便是欧阳少恭的妻子或者红颜知己，不愿出去打扰他们说话，听到云昧称呼欧阳少恭“公子”，提到“小姐”，才知道是侍女一流，走出门来。
欧阳少恭看到他，回头介绍：“千觞，这是我家里来人，云昧姑娘。”又对云昧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尹千觞。”
云昧看着尹千觞，目光流转，道：“公子，要把这位朋友带回去吗？”
欧阳少恭摇头道：“千觞不会喜欢桃花源的。”
尹千觞不禁问：“桃花源是什么地方？”
欧阳少恭回答：“是我妻子的家乡，我与她成亲后，就在那里定居了。”说到桃花源与妻子，他神色又柔和了几分，连笑容中多了些欣悦，看向尹千觞道，“桃花源，顾名思义，是个远离凡俗、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我想千觞情愿无拘无束、浪迹天涯吧。”
尹千觞一直为如何告辞苦恼，闻言心中一松，欧阳少恭如此懂他，想必明白他所思所想，哪怕不当面道别也不会怪罪。
心事一去，尹千觞满心愉悦轻快，大笑道：“我倒想知道少恭的妻子是什么样的美人儿，竟然能让少恭这等人物入赘。”
云昧不禁掩唇而笑。
欧阳少恭也笑，带点无奈，还带点愉快，白家基业连整个桃花源都给了他，说入赘也没错。
按照人间的说法，执渊大人本来无姓，取了岳母才跟着姓白，也算是入赘到白家的呢。
他和云昧对视一笑，云昧明显也想到一处，一位东海太子一位上古乐神，不知道白家祖上积了多少阴德。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往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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