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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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葭山很高。在我的记忆里，山顶终年积雪，山腰却四季长春，堪称一奇。
我坐马车至山脚，然后一路步行上去。
时值深秋，但小道旁山涧潺潺，林鸟啾啾，微风送来丝丝凉意，仿佛置身桃源。
越往上去却是越冷，行过大半路程后，竟开始飘雪了。
山顶有个比较平整的地方，像是被天神的巨斧生生削去了一大块。
造物的神奇，才显得人的渺小。人的生命于自然而言，就如昙花一现。
劲风夹着大雪，满天飞舞，雪中一个火红的身影，耀眼之极。
一个人，一把剑。
飞雨最喜欢雪。可惜我走后几年，洛阳便再难得下雪了，七年前我回去时，听她抱怨，原是打算带她去长白山看雪，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承诺过的事，也随着变故拖了下去。如今我时日无多，只能在玉葭山一偿她的所愿。
如今选在这里，飞雨她会不会开心？
回望身后，是一片苍茫。
雾霭虚浮在脚下，将群山隐得明明灭灭，偶尔透出一点青绿，也恍惚得不似真。
玉葭山最引人的地方，就是无论春夏秋冬，山顶总是飘着雪的。在这样一个深秋，想要看雪，只此处最合适。
看到我来，飞雨抬起头，目光与我相触，又避开。
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不知从何说起，出口时，却是另外一句：“言昕没来么？”
“嗯。”
“今日是最后一场比试，飞雨姑娘有话想说么？”
她咬咬唇。“我一定会胜过你。”
我微微一笑：“请。”
她的目光蓦地沉静下来，长剑挽起银色的剑花卷来，宛如雪中盛开的白莲。
我抽剑，凝神攻上！
风声呜咽，冰凌被剑气激得四散，如九天的冰雨，美得凄艳。
双剑瞬间相击数次，“叮叮叮叮…”不绝于耳。
风雪弥漫了双眼，红白色的身影和银色的剑光交织辉映，在这冰天雪地里飞舞飘摇。
红与白，本就是最相配的颜色。
几十招递完，双方都没有占到上风。飞雨有些急了，脚尖轻点，退了一步，转眼再次挺剑而上，刺向我的左肩。
我连换两次身形，往左避开，却不料她剑锋一移，竟以剑为刀，追着我劈来！
儿时叫她练剑，她变着方儿偷懒，耍赖哭闹无所不用。时至今日，她的招式应变竟已如此纯熟。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多少年后，我也会从她的记忆里消失，无爱无恨，从此再不留痕迹。
就这一瞬的思绪纷乱，剑已劈到胸前！
我本能地退后，却仍被剑风划破衣襟，一个红色的东西掉落下来。
是相思结。
我一惊，下意识地俯身去捡。
飞快地把东西抓在手里，刚想松口气，却听到“嗤”的一声轻响。我愣了愣，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肋下已传来一阵剧痛。
“你…”飞雨受惊般拔出剑，愣愣地看着我的手。
我的手捂上伤口。殷红的血，落在相思结上，有些渗入，有些流过。
那是，我的血。
飞雨下意识地要过来扶我，刚走了几步，又生生停住。
“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又惊又怒，“南宫踏月，你又何必为了让我，尽耍些这样的手段？”
我苦笑，却已说不出话来。
风雪中忽然显出一个蓝色的身影。
她向这边奔来，一边唤着我的名，急切而惊惶。
“依然，你怎么来了？”我直起身子，尽量平静地道。
痛楚席卷全身，眼前恍恍惚惚，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我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以剑支地。
飞雨向后退去，咬牙道：“你果然在骗我！”
我一急，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蓦地跪倒在地！
黑暗和眩晕瞬间将我笼罩，我已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只知道，飞雨就在我面前。
飞雨…就在我面前。
“飞雨…”我抬起头，声音沙哑地低喊。
“踏月——！”依然惊惶失措地抱住我，“你不要说话，我现在就替你疗伤。”
我看着她，淡淡地笑：“来不及了…”
依然抱紧我，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不会的！”
飞雨怔住。
“飞雨…你…咳咳…你赢了…我并…没有让你…”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呼吸顿时又变得急促。
“你…怎会…怎会…”飞雨喃喃地道。
“飞雨…”我颤抖着对她伸出手。
这个时候，忽然想要任性，忽然就想要不顾一切。
人总是那么奇怪。七年前知道自己将死，便下定决心要放开她，只觉得每日就那么想着她，也是一种快乐。可如今真的要死，却又忽然觉得不舍。
曾经的过往此刻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中，只觉得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飞雨终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依然将我交到她怀中，默默退了开去。
“依然，谢谢…”我轻声道。
亏欠她的太多太多，却无法偿还，以至于除了“谢谢”，再不知说些什么。
她立在一旁，神情复杂看着我，却终没有开口。
“踏月…哥哥…”飞雨低低唤出我的名字。
我想要对她笑，刚挤出一丝笑容，却猛然觉得喉头一甜，一张口，一股血剑便喷了出来！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雪地里，一道黑紫划过一片白，那么触目，却宛如烟花绽后，留下的灰烬。
我已没有时间。
飞雨忽然抱住我！
“南宫踏月，你不准死！听到没有！”她孩子气地喊，“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最美的雪，要调一种只属于我的酒，要…”
话未说完，她猛地愣住。
这些，我都已做到。
“踏月哥哥…”她颤抖着抱紧我，“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
飞雪漫天，风好冷。
飞雨的声音像是自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无际，转瞬便消散在风里，抓也抓不住。
再也无力开口，任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我吞没。
视线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年冬天的清晨，大雪飞飞扬扬，洁白如琼花，密密落在我的头上，身上，手上。
红衣小袄的人儿，在雪中回过头来，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她展颜一笑，腮边便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你叫什么名儿？”
“南宫踏月。”
“我叫萧飞雨。”
她蹦蹦跳跳来到我面前，摊开两手。
“这是什么？”
“笨蛋踏月，相思结啊！”
“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不知道么？相思结，结相思，寸寸相思密密结。你一个，我一个，你便永远不会忘记我啦！”
飞雨，我答应你，永远不会忘记你，无论天上地下，无论碧落黄泉…
飞雨，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未停止过爱你…
……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