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祭》肆拾捌月

1、第 1 章

　　生命祭
　　前方的红绿灯开始变换，黄色在微微的闪烁，然后，绿色变成了红色，把一大群的人堵在了斑马线之后。
　　希微微的眯起眼，望着对街红色公寓，有点不耐烦地用脚打着节拍。
　　然后，红灯转换，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绿灯闪耀起来，行人开始走动。希随着人群缓缓前行，麻木的看着脚下踩过一道又一道的白线。猛然间右手边有撞击的感觉，她下意识的望右边看去，一个女孩在低着头慢慢行走着，希便也不再理会，把视线收回。
　　就在一瞬间，希瞥见了女孩手上红红的痕迹，仿佛要流出血来的伤口横陈在女孩洁白细嫩的手臂上，格外刺眼。
　　希猛然一惊，赶忙回头穿过拥挤的人群去寻找那个低头默默前行的女孩，却发现那个小小的影子早已湮没在了人海里。希呆呆的站立着，逆着人群看着已然消失在人海中的女孩在空气中留下的影子，然后抬起自己的左手。
　　那上面有一道长长疤痕淡淡的却固执的留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九岁的希穿着单衣站在雪地中木然的望着前方公寓的大门。雕着花的木门阻挡了这个冬季所有的寒风，以及一个女孩漠然的注视。
　　希在想，或许母亲还在这道门里面柔软的沙发上，盖着毛毯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就着灯光看书吧。母亲有着一头长而浓密的棕发，如果披下来会落在腰间轻轻的摇摆，母亲的眼睛会在长长睫毛下闪烁着光辉，然后洁白而修长的手指会缓缓地翻动书页。修长光滑的两条腿，永远是在白色裙子的遮掩下交错着。
　　希看着公寓中透出暖暖的灯光，然后扑通一下倒在了雪地里。
　　恍惚间，她看到保姆李妈妈急匆匆地从公寓的后面绕出来，手里拿着两条厚厚的羊毛毯，看见倒在雪地里的希她不禁低呼出来。
　　我的小祖宗啊，你妈怎么这么狠的心哪。
　　然后李妈妈连忙将羊毛毯盖在希的身上，两臂环住已经有点僵硬的小小的身体，她身上还残留着房间里暖炉淡淡的焦味，双手有力而温暖。
　　李妈妈，她不是我的妈妈，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妈妈。
　　希这样说着，眼泪瞬间流下来，头靠着李妈妈的胸脯，氲湿了一片衣服。
　　接着，希被李妈妈从后门抱了进屋，暖气顿时扑面而来。后屋是暖气的所在，一进去就可以闻到那种沉闷的焦味，弥漫在空气里。李妈妈放下希，注视着躲在毛毯中不停哆嗦的希。
　　不要恨你的母亲，她也有太多的难言。李妈妈的眼睛里有希看不懂的神情。
　　你的母亲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得不到爱情，所以她抛弃了亲情，她看到你或许就会想到从前。
　　不，那不是我的错，那是我爸爸的错。希大声地喊了出来，眼泪已经干枯，小小的身体却站得笔直笔直的。
　　哎哟，小祖宗。李妈妈连忙上前捂住希的嘴。要是被你妈听到了我就惨啦。
　　然后，希看到了李妈妈眼睛里漫上来恐惧，她回过头去，看到美丽但脸色苍白的母亲穿着单薄的白色连衣裙站在后门连通房间的那扇简陋的木门口，长长的卷发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然后，洁白的手拿起丢在一边桌子上黑色的长鞭，朝着希挥过去。
　　希下意识的伸出了左手抵挡，然后手上传来剧痛，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
　　说了不要让我看见你！母亲美丽的眼睛中闪动着疯狂。
　　你说对了。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这个孽种，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你是那个贱人和你父亲的孩子，你根本不应该存在的。
　　希猛然抬头，又是一鞭挥下来，接着她感到李妈妈从后面抱住了她，然后转身用背护住自己。
　　然后是一声一声的闷响，李妈妈紧紧地抱着希，闭着的眼睛微微颤动，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一般的神情。希在李妈妈的怀里动不了，只能透过她干瘦的背看到那个脸色苍白而神情绝然的女人一下下的挥舞长鞭。
　　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
　　希哭着喊出来，猛然挣脱开李妈妈环住的双手，快速的爬到那个女人的脚下，拉住她雪白的长裙。
　　妈妈，妈妈。希仰着脸看着面色绝然的母亲。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打了，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然后，黑色的长鞭落到了地上，希紧紧的拉住女人的裙摆，看着那条如同黑色毒蛇一般的长鞭，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现出暗红色的光芒，诡异的在这个冬天的雪夜里一口一口的吞噬掉温暖，一步一步把人推向绝境。
　　那个长发的女人缓缓地蹲下来，手轻轻的放在希的头发上。希能感觉到那长长的卷发落在脸庞上那种微妙感觉，女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那是希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感受过的温暖的味道，直到现在，才再次将自己包围。
　　然后，女人轻轻的把嘴唇靠近希的耳朵，缓慢而清晰的说了一句话：
　　“不要叫我妈妈，你不是我的女儿。”
　　那一瞬间，希感到了那句柔和话语中深入肺腑的恨意，冰凉在脚低下蔓延开来，那是比雪地还要冰凉的感觉，瞬间把希仅存的那丝温情一扫而空。
　　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小的时候母亲只是一个人在房里，从来不会看自己一眼。为什么母亲会在她病的很严重的时候不闻不问，甚至冷眼旁观。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母亲总是会责罚自己。
　　原来，只是因为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随后，女人站起身，仍然是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白色的裙摆一晃而过，消失在了那个通往温暖的大房间的木门背后。希看着那扇门，那是自己一辈子都过不去的木门。
　　希慢慢的爬在冰凉的地板上，慢慢的爬到李妈妈的身边。可怜的老保姆早就已经昏厥过去，零乱而干燥的头发落在前额，背后的衣服早已破碎不堪，那双干枯黑瘦的手仍然保持着环绕的姿势，似乎在保护着什么。
　　希缓缓地把头贴在李妈妈的脸上，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们一起走吧。

　　天下的喜剧都是一个结局，而悲剧却各有各的不同。
　　希在隔了十年之后站在这个繁忙城市中心的路上，仰起头看着那栋红色公寓的位置，那里早已不复存在了，如今的高楼林立而起，掩盖了曾经所有的一切一切伤痛和快乐。
　　希闭上眼睛，右手缓缓地抚摸着做手上拿到长长的鞭痕。那永远蜕不掉的痕迹深深地刻划在了幼年希的心底，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沟渠，埋葬了童年对于亲情的认识，却刻下了那个冰冷童年里的微微阳光。
　　虽然不能瓦解冰冻，却能使自己感到真正的温暖。
　　她是你的母亲。李妈妈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已经被逼疯了，她已经不能认识到自己到底是谁。她永远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那个被爱情背叛的回忆。或许她永远不能忘记背叛，却忘记亲情这个唾手可得的爱。希，你不要恨她，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希站在车水马龙里，回想着李妈妈妈最后的一句话。
　　那么，母亲在打自己的时候会痛么？她下意识的会心软么？
　　一切都没有了答案，那个永远沉睡在回忆里女人早就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恩，一直有这样的故事想要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