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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二十六话:没人给擦的眼泪,我不会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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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火才渐渐熄灭。消息灵通的村塾学生们陆陆续续赶来,却发现村塾已经被毁,而他们希翼那个能带他们重建村塾的人却不见身影。有眼尖的学生看见像破抹布一样倒在地上的阿文银时两人,将他们扶起来,看见他们的表情,心下忽的一震,有种不好的想法升上心头。
“喂喂,银时,阿文,醒醒神,到底出什么事了,老师呢?”假发扶起阿文,用袖子擦了擦阿文灰尘和血夹杂、狼藉不堪的脸颊。
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扯住银时衣领,狠狠把他抵在村塾废墟外的红枫树干上,“混蛋你给我说话,松阳老师哪去了?!!!”
银时眼神慢慢汇聚,高杉的手抵住了他脖子,掐的他快喘不过气。“老师,被抓走了……”
“你说什么?!!!”
“我说……”银时低着头,刘海挡住他的眼睛,他一把甩开高杉,高杉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银时大力推倒在地上。“老师被抓走了,抓走了,你听不懂吗?”
高杉怔了怔,不敢置信的回望银时,直到他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才一把扑向银时,将他后背狠狠撞向枫树,树叶纷纷扬扬落在两个人身上。“那你呢,那你当时在哪里,你怎么不阻止,为什么没救下老师,你都干些什么了,废物,你怎么不早点……”
拳头落在银时身上,银时本想反抗,却抬了抬手,最终无力的垂下,高杉骂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任谁都听出他语气里的自责。
如果早一点赶来,如果能再快一点,是不是结果就能不一样……
“你们俩别打了!”阿文被假发扶稳后,看见银时一点也不反抗的承受着高杉的拳头,简直就像自虐一样,看不下眼的她跑去分开银时和高杉。“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你那时候又在干什么,当拖油瓶吗?!”高杉指着阿文。“是,你冷静,你一直很会拉架很会当和事佬,老师对你那么好,现在他被抓,你连滴眼泪都没流过一滴,没见过你这么无情无义的!!!”
“高杉,你说得什么浑话!!!”银时皱着眉,厉声道。
不管怎样,高杉的话说得都太过分了。
“是,我是拖油瓶!我什么也没做到,可你又懂什么啊!!!”阿文扯着高杉领子:“我为什么要哭,能给我擦眼泪的人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哭!”她眼睛里的水光漾了漾,在快要汇聚成海的瞬间,被她狠狠一仰头,仿佛这样便能倒流回心里。“我吉田文就算是哭,也要等到把能给我擦眼泪的人救出来,在他面前哭!!!”
有晨间微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这姑娘单薄的肩上,身后望去,她的脊背笔直。
高杉怔住,之后缓缓松开揪住阿文衣领的手。良久,周围没有任何人说话,最后是假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我们……应该怎么做?”
“听七平先生说,幕府现在正在到处抓攘夷志士,看昨晚情形,哥哥是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被抓,那么只要能证明哥哥无罪即可。哥哥一直在这乡村当教书先生,一举一动都映在大家眼里,哪来的时间组织党派,只要找到人证,拿到村里和荻城的联名上书证明哥哥无罪说不定就可以救出哥哥来,大家现在回去找家中大人要签名和指印,等傍晚我们在这里集合,再去找长州藩主做人证。”
“这倒是个好办法。”
“事到如今,只好拼一拼了。”
……
“那我们约好了,一定要回到村塾来!”阿文翘起小指,对着村塾的大家说。
事实证明,阿文没有白活那十八年,此时她俨然成为正六神无主的村塾学生们的主心骨。但事实也证明,她还是太过天真。她把人性想得太过简单,她并没有尝过那种走投无路后的人情冷暖。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面打定主意让你把罪担着,你以为还能靠几个签名和指印就扭转乾坤?
有些约定,注定实现不了。
假发是最先回来的人,他跑着回到了家,迅速找身为长州藩士的父亲要来签名和指印,又跑着回到村塾。他以为以他家离村塾这么遥远的距离,等他回来村塾的大家估计也都回来了,可是没想到,村塾废墟外,只有阿文和银时两个人在。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还没回来。”阿文皱着眉,有种不会再有人来的预感。
“再等等吧,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桂找了个地方蹲下,心中焦急,为了缓解紧张情绪和银时阿文一起数着落叶。
直到午后坂本七平找来,依旧没有第二个孩子再回来。
坂本七平皱着眉看着村塾萧瑟乌黑的废墟,心下愧疚,如果昨天晚上和两个孩子一起回来就好了,虽然不见得能救下松阳,但也不会让两个孩子受这么大的心理创伤。他低着头看着排排蹲的三个孩子,在从阿文口中知道一切经过后,他弯下腰,伸手从地上一一拉起他们。
“别等了,他们不会来的。”
“不行,一定……他们一定会回来,就算是……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回来。”假发皱着眉,语气焦急却认真。
银时和阿文都知道,他说的那一个人是谁。
可是从阳光高照等到霞满长天,从日头西沉等到宵月东升,高杉还是没能出现。
三个孩子商量着今晚先住假发家,明天再一家一家找。七平叹了一口气,不忍心打消这三个孩子的积极性。
第二天一早,假发银时阿文早早起床,先去了最近的井上家,阿文上前敲门,门内传来脚步声,有人开门后问了一句“你们找谁?”
“你好,我找阿馨姐,我们是松上村塾的——”
还没等阿文说完,开门的人听到松上村塾,瞬间把门关上。碰了一鼻子灰的三个人皱眉互相看了看,决定还是先去下一家。
不知走了多少学生家,没有一家给他们开了门,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三个人渐渐失去信心。
站在前原家的大门前,这一次换成假发敲门,三个人明明听见门后有脚步声,却没有任何人来给他们开门。阿文抿着唇,拉着假发和银时,绕到前原宅侧面,在一个小窗子上敲了敲。
“是……阿文啊?”
窗子后露出一张脸,显然是前原学姐。
“前原,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假发蹙着眉,话说到一半,被前原捂住嘴。“小声一点,我父母离这里不远,小心被他们听到。”
“小诚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父母把我关起来了,说现在幕府发起文字狱,开始到处扫荡,有点嫌疑的人就要被抓进大牢,让我不要管老师的事情,免得引火烧身。估计不只是我,好多学生都被关在家里不让出来……啊!!!我父母要过来了,不能和你们说了,等我能逃出去再去找你们想办法。”
假发银时阿文面面相觑。
就是这个原因吗?就是这个可笑的原因,就是因为怕受牵连,所以才关起自己的儿女,置他们孩子的恩师不管不顾。
这世道,真是有够冷漠有够自私的了。
银时握住拳头,阿文低下头,假发咬着牙,忽然他们齐齐说了一句:“我们再去最后一家!”
说完,三人愣了愣,便相视一笑,虽然笑得都很难看,却并没有丧失希望。
没错,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三个人跑到高杉家的大院,在围墙外转了好几圈,决定悄悄爬墙进去。假发打头往上爬,刚爬到一半,忽然被从墙头跳下来的人砸到,两个人滚到地面,摔得鼻青脸肿。
“疼疼疼——你是傻子吗,看见人不会躲吗?”高杉顶着一脑袋包说。
“你才是傻子呢!你见过爬墙还能横移的吗?肉球都做不到这种特技!”假发顶着俩青眼圈道。
“少爷——少爷不见了!!!快来人——”四个孩子听到围墙内传来的喊声,高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喊了一句:“跑!”四个孩子撒丫子就跑,直到身后不再传来“追兵”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三个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爆发力强的金牌短跑冠军阿文倒是还有点女孩子样的倚着墙喘气。
过了一会儿,等四个孩子把气喘匀,他们互相看了看,忽然笑出声来。
“矮油矮油,没想到那个大少爷‘高杉君’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哈哈哈笑死我了。”银时指着高杉鼻子,一点也不给面子的大笑。
“矮杉,你跑的原来也蛮快的嘛~”阿文捏着下巴打量高杉。
“我果然没看错你,高杉!”假发还一本正经的拍拍高杉的肩,还细心的把他头发上的树叶顺手拿走。
“你……你们几个……”高杉哆嗦着手指着三个衣冠禽兽之败类,额头浮起一片十字路口,却忽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还不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他们还不是孤军奋战,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定……
阿文垂下双眼,看着自己勾起的小指,在三个男孩子的笑声里,低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