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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训:你若不伤,岁月无恙 ...

  •   日光昏黄,黑鸦盘桓,尸山血海,这是阿文自前天起就见惯了的场景,就算她如今已经对此免疫,再次看见时还是觉得有种战栗从心尖传至全身。
      两人遥遥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一头银色的天然卷在夕阳下显得极为明显,她扯了扯松阳衣袖,指着那个方向:“哥哥,那难道是个……孩子?”
      “嗯,应该是名战场遗孤,我们过去看看,阿文把枪收起来吧,回村塾的路上你也见过不少流民,大多数警惕敏感,这孩子要是看到你拿着枪,说不定会发起攻击。”
      “明白了头儿~”
      松阳弯着眼睛轻笑,敲了敲阿文的脑袋瓜。
      那个男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四处翻动战场上的尸体,不知从哪具尸体上翻出一个可能已经变质甚至还沾着血的饭团,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抱着一把从不离手比他身体还长的刀,另一只手大口大口把饭团往嘴里塞。
      阿文忽然觉得心酸。
      即使是旧战场,也有危机四伏,敌人的残部随时都有可能返回这片血地。有多艰难,又有多强烈的生存意识,才敢在死人堆里讨生活,才会翻找尸体上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维持生命?
      这个看上去才七八岁的孩子,这么努力的活着,是有多珍惜生命的来之不易?
      真了不起,这孩子,真了不起……
      松阳渐渐靠近这孩子,手轻柔的放在了孩子打着旋毛茸茸的头顶。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轻抽一口气,猛然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松阳和他身后的阿文。
      “听说有吃尸体的鬼,才来看看,就是你吗?真是相当可爱的鬼呢!”松阳颔首浅笑道。
      孩子一把甩开松阳的手,快速后退几步,瞪着一双警惕的眼,把嘴角的米粒舔掉,缓缓把染着鲜血锈迹斑斑的刀从鞘中抽出。
      “那个也是在尸体上拿来的吗?一个小孩利用尸体身上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靠这种方法来保护自己吗?真是了不起啊!”
      阿文在后面使劲点了点头,未曾经历过大难也未曾饿过肚子的她觉得这孩子实在了不起。
      看出面前人似乎不简单,孩子警惕的压低剑刃,做出一个防御动作。
      “但是,那种剑,已经不需要了。害怕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挥的剑,把他丢掉吧。”松阳摘下自己的佩刀,在他的手触碰到腰上佩刀时,阿文看到孩子咬着牙,似乎全身都紧绷住。松阳脚下不动,只是把佩刀连带着鞘一起扔给孩子。
      “送给你,我的剑,如果想知道真正的用法,就跟我来吧。”在孩子睁大的懵懂双眼中,松阳转过身,缓缓向前走。“从现在开始就挥舞它吧,不是为了斩断敌人,而是为了斩断弱小的自己;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
      见孩子还愣在原地,阿文急忙冲他招了招手。“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啊,三顿管饱,还不快求罩求包养?”
      听了阿文的话,松阳哭笑不得。孩子动了动眼珠,没搭理阿文,倒是跟在了松阳身后。
      “那个……你好”阿文搓着手有些生疏的跟孩子打着招呼,见这孩子不搭理她,她有点失落,不过也没在意,只是再接再厉的说:“我叫阿文,吉田文。那个给你剑的人是我哥,叫吉田松阳,以后你叫他松阳老师就行,村塾里的孩子都这么叫他。”
      阿文才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一见面她就知道她会喜欢这孩子,无关男女之情,只因她敬佩所有珍惜、尊重生命之人。
      “以后有我和哥哥罩着你,跟着我们你会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呢!”阿文用之前松阳拐带她时说的话拐带这孩子。
      孩子偏过头,明显无视了她的话。
      阿文宽面条泪,为什么同样的嘴遁之术松阳说管用而她说就不管用?果然她没鸣人和松阳这个天赋是吗?阿文垂着脑袋,大受打击。
      在尸海里绕来绕去,孩子一个不小心被残肢绊倒,在摔地之前,走在他身边的阿文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咕噜噜……”
      孩子的肚子叫唤起来,传递着某种特征鲜明的生理信号。
      怪不得会摔倒,原来是饿得没有力气了。衫文心说,忽然敲了下手心。“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她从和服袖子里掏出一把之前高杉给她的草莓牛奶糖,塞到孩子的手里。“碳水化合物是最快解除饥饿的东西,多吃点,吃完我这里还有。”
      孩子疑惑的看着手心里的糖果,他眨了眨暗红色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吃。
      “我没有下毒。”阿文有些失落,连眼底的光都淡了。在没有电视电脑游戏PSP的时代,平时看着这点不二家算是她对现实世界唯一的缅怀,难得她大方,这人却一点面子都不给。
      孩子偏头瞧了瞧身边的女孩,选了一块迅速扒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
      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在他的舌尖化开,草莓的清甜和牛奶的香醇迅速夺取了他所有的味蕾,把口腔里那些他好不容易找来、带着尸体腐臭气息和血液的食物味道清理干净,甜味还在扩大,从舌蔓延至全身,仿佛再也闻不到纵横尸海的血液腥气,如同身心被一同净化。
      这甜甜的味道,是他活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松阳走到孩子身旁,蹲下身,让孩子爬到他的背上。从樱田藩邸到村塾的路上,阿文也曾被松阳这样背过。
      “从这个角度看,是不是和从前看到的不太一样?”阿文抬头对着松阳背上的孩子笑道:“所以我说了嘛,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孩子动了动眼珠子,缓缓开口,或许是因为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Gintoki,Sakata Gintoki。”
      阿文足足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说什么。
      她扬起唇角,眉眼弯弯,笑得温温软软,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嗯,你好阿银,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
      阿文和松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那个叫做坂田银时的孩子从不插嘴,只是静默的听着,一副“我要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哥哥,这个战场离村子这么近,战火会不会波及到村子和村塾?”
      “北有海,南有山,村子目前还处于一个隐蔽安全的环境中,近三两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以后就难说了。”
      “这场战争得打到什么时候啊?”阿文抬起头看着如洗长空下划过的一道道霞光。渐渐接近村庄,弥漫浓重的血气和漫天的乌鸦已然看不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天空也露出它本来的颜色。此时正值夕阳晚照,融黄日光,潺潺流水,碧草青树,红瓦竹墙,还有背着孩子淡然微笑的教书先生,这些构成一幅最美不过的图画。阿文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当天人的飞船打破这片宁静时,他们的村子,他们的家,还有她的家人——这个教书先生会怎样。
      “阿文对战争是什么样的看法?”
      这人真是何时何地都不忘他的开放式教学。阿文本身极其厌恶战争,她动脑子想了想,便缓缓开口道:“从历史角度讲,战争推动社会变革,侵略带来科技进步,乱世之中成就人才,这样的说法没有错,不过我始终认为,此话过于冷酷,没有经历过战争残酷的人,才能如此无痛无痒谈及战争,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嘛,那些史书中记载的历史,对于经历过的人,便是切切实实的喜怒哀乐。”
      阿文话语顿了顿,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衫组在□□械斗中不是没有死过人,那时她还小,却深深的记得那时她父亲的表情。
      有一种悲哀,深沉而粘稠,连看一眼就会透不过气。她记得她父亲当时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了一句话,那句话至今还在她心中,未曾遗忘,也不敢遗忘。
      如果连他们的身家性命都背负不起来,那么凭什么做他们的领导者。
      “其实受战争所苦的,岂止是已经死去的人。只要我在意的人还在我身边,谁当权其实都无所谓。只有当军队毫无用处无需出动,被人民骂为废物时,这个国家才是安全的。”
      阿文语罢,才惊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她无措的抬头,却对上松阳微笑的眼。
      “战争不可能没有死亡和牺牲,果然,阿文是和平主义者,不适合战争呢。”
      “……哥哥,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熟悉的人死掉。”
      此时阿文未曾想过松阳口中“死亡和牺牲”的真正含义,而坂田银时趴在松阳背上,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多年以后,吉田松阳身陷囹圄,从容赴死,有些事情阿文和银时才终于明白。
      躯体虽葬武藏野,枯骨犹唱大和魂。
      说出这句话的松阳,早就做好了为自己以身殉道的准备。
      当松阳背着银时领着阿文回到村塾时,早已过了散学的时间,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只有桂和高杉还留在讲义室看书。高杉抬头见松阳老师走进村塾时,眼睛一亮,紧接着看见老师背上的银时,脸瞬间沉下来,再看见银时紧紧抱在怀里、之前老师一直佩在腰间的刀时,表情可以用三冒火丈来形容。
      “你是谁?!!”包子脸一鼓,高杉出声质问。
      “哼。”银时轻哼一声,头一偏,不搭理他。
      “你什么意思!”
      “好吵。”银时掏了掏耳朵。
      高杉本来看见银时又能被老师背又能抱老师刀,心里就有些不爽,此时银时一身孤狼气质更是点着他的燃点。
      向来只有他孤狼别人,从来没有人敢孤狼他。高杉狠狠扑向银时,银时后退几步,眼神凶狠,条件反射想拔刀,刚碰到刀柄,右手忽然顿了顿。
      ——那种剑,已经不需要了。害怕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挥的剑,把他丢掉吧。
      ——从现在开始就挥舞它吧,不是为了斩断敌人,而是为了斩断弱小的自己;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
      很宝贝地摸了摸刀鞘后,银时把刀推到阿文怀里。
      看着滚成一团的两个孩子,阿文豆豆眼。
      他这意思是,让她帮着拿一下……吧?
      正在看书的桂抬起头看见起争执的两人,连忙放下书跑到两人身边,一脸正直:“高杉君你要友爱,不可以欺负新人——”
      受牵连的桂被高杉踹了一脚被银时揍了一拳后,随即顶着熊猫眼加入乱斗,三个孩子滚做一团。
      “哥哥,这个……”阿文抬头为难看向松阳。
      “啊啦~三个人感情很好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哥哥啊,你确定他们三个感情很好?她怎么完·全·不这么觉得?
      历经长长的六年,阿文终于再次见到坂田银时,她不曾知道这是久别重逢的相遇,而此时他目光如狼,一身利刺,中二气息浓重到连高杉都觉得不爽。
      二十年后,已经褪去一身孤狼气质的MADAO万事屋老板光着脚倚在转椅里,耷拉着死鱼眼整天没精打采无所事事,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已经退化成了吸收糖分。
      彼时他早已不是攘夷战场威震敌我的白夜叉,早已不是松下村塾需要松阳老师背负的孩子,早已不是,松本村外目光凶狠的小食尸鬼。
      时光可以将人打磨成他最最无害的模样,说不上好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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