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李安宁

2、楔子

　　国破，家亡，父殇，夫死，子逝——此乃闺中女儿最大之劫难。
　　自古以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子逝，便是坠入无望之渊，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凄老而死。
　　性烈者，自当藏匕于袖，自刭其命，随夫而去；
　　性深者，自当隐于后府，伺机安命，尽其手段；
　　性浅者，自当安身立命，敛其锋芒，了此残生。
　　——前言

　　在我九岁以前，我是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相当于是长孙家全家上上下下的掌上明珠。

　　我出生的那一天，是在一个清晨。
　　听我爹说，那一天的帝都，桃花盛开的比往年萧后入京时的十里红妆，都还要艳丽动人几分。而我又是长孙家的嫡女，且得萧皇后喜爱，特赐字为“华”，因此为我取“灼华”为名，又取“衡”为字，为光彩耀眼之意，我父亲希望我能不受这浑浊人世间的侵染，并且能恣意盎然的生活。

　　萧后闺名殊华，虽与我长孙家并不是出自一脉，但是我娘是北魏拓跋皇族后裔，萧后的母族与我母亲的祖辈出自同一皇族，虽已出了五服，但亦是有点关联的。

　　百姓皆道：长孙家出嫡女，乃桃花仙转世，与萧后为同心同德之人，将来必成大器。
　　且在我出生之日，有一游方术士路过府邸，前来讨一碗水喝，且能落脚歇息一刻。闻得府中欢喜雀跃之声不绝于耳，便掐指算来，告知我爹“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此十六字箴言。

　　听到这话我爹很是高兴，因为长孙家上任主母离世前只留下三子，对于身为继室的我的母亲能在生下嫡子之后又生下唯一的嫡女，我爹甚是高兴，曾言明要把这天底下最好的皆弄来送于我。
　　可我娘不喜欢这样，她多次教与我，这样的锋芒毕露，必将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我那时候还小，不懂我娘究竟在忧虑什么，可我还是很听她的话，注意收敛自己身上的锋芒。

　　我的曾外祖母为皇室贵妃，北魏皇后早亡，皇帝迟迟不肯立新后，我曾外祖母是整个后宫中身份家世最高的女子，后宫自然由她掌权。

　　外祖母身为增外祖母唯一的女儿，后宫中的娇宠，下嫁的家族自然不会低，可我曾外祖母不想要自己疼爱的女儿跟她一样在宫心计中度过一生，于是把她嫁给了家世不高的高家，一生无波无澜，幸福安稳。

　　之后北魏皇室被攻陷，高家家世中落，我娘颇得已逝皇太后的喜爱，原本做主欲将其嫁入皇室为妃，可我娘亲是从小就生活在斗争不断的皇室中长大的，已经厌倦了争斗，于是便成了当朝的大将军，我的父亲长孙晟继妻。

　　在我三岁的时候，隋炀帝下旨，封我父亲为镇北大将军，镇守边关，无旨不许回帝都。同行的还有世交杨试嶔太守一家。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肯定是如此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哪怕将军府里的斗争不必内宫少，可只要不是真的在皇宫，我依旧是很开心的。
　　谁能想到，千转万转，我还是在这后宫生活了一世。

　　我捻起书案上刚写好的信，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以防未干的墨迹晕开。
　　忽然肩膀一沉，我偏头看去，原来是锦绣姑姑。
　　只听她柔着嗓音，轻声开口道：“娘娘，如今虽已是春景，可早晚的气候依旧有凉意，娘娘身子尚未痊愈，还是早些歇息吧。”

　　我放下手中的信，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微笑着安抚她，说道：“无碍，休息了几日，如今又是桃花盛开的日子，等的有点久。正好睡不着，想些成年往事罢了。”
　　“娘娘可是在担心小主子？”锦绣轻叹一声，伸手想扶着我起身休息。
　　我没有说话，但她好歹也跟了我几十年，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自然是了解我的心思的。我也任由着她，如今这整个阖宫上上下下，也就只有她一个贴心人一直在陪着我了。

　　“娘娘莫急，区区一个杨氏，奴婢料她在这后宫中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如何翻不出大浪来？我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是个惯爱护食的人，自己的东西，除非是自己不要了，若是别人伤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锦绣看不出我此时的想法，但也知道我早就对杨氏有了防备之心，于是提出意见：“奴婢觉得，您既然这么担心杨氏，不如借燕贤妃之手，教训她一番，也好让她收敛收敛。”
　　整个后宫，谁人不知这燕贤妃与杨氏素来不和？杨氏若是栽在燕贤妃手上，也在情理之中。

　　我摇头，不赞同她的意见，我原本就不愿伤人，更何况是自己曾经就有亏欠之人？
　　“修雅原本就是被妤檀拉来想要替本宫档灾，继而与杨氏结下的仇恨，她在这后宫中也不容易，本宫曾答应过妤檀，要尽本宫之力保全修雅余生。”

　　“娘娘宅心仁厚，上天有好生之德，必然会让娘娘心想事成。”锦绣替我取下肩膀上的披风，接着说道：“再者，这杨氏在后宫已有十年，陛下不依旧是没有给她任何封号吗？想来陛下对娘娘是有感情的，定然是不想让娘娘伤心。”

　　我在她的搀扶下在床边坐下：“她在这宫中虽没有封号，但不能保证在本宫归去之后，陛下因心存愧疚，让她有机可趁，到时候陛下只怕就危险了。”当初若不是我顾及到友人的嘱托，在齐王府殆尽之日留了杨氏一命，接了她到府上好生养着，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她命已不远，杨氏却在此时暴露了她的心性。

　　“娘娘怎的这般爱说丧气话？”锦绣表情惶恐，语气中有些许责备，“娘娘如今风华正茂，身子好着呢，近来不过是感染风寒，不出几日便会痊愈。”
　　我不在意的笑笑：“人各有命，生死岂是本宫能控制的？”大限之期将至，我已有预感，在我归去之前，这阖宫中必定会再生涟漪。

　　锦绣在我的面前蹲下，亲昵的拉起我的手，满脸愁容：“娘娘这般想，可教奴婢百年之后，怎跟夫人交代？”
　　我闭上双眼靠在床柱上，也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锦绣姑姑尽管放心，本宫定能做好最周全的准备，保你与本宫的孩子一生平安。二郎如今已登帝位多年，我不再担心，可他却是从不质疑身边之人的，你要帮我照顾他。”

　　自从进了李家的门，危机与暗算接踵而来，熟悉交好的人一个个皆离我而去，唯有锦绣姑姑自始至终一直陪着我，教我怎么在这后院女人的斗争中一步步生存下去，保全自身与在乎的人。她已经得罪了杨氏，等我离世，杨氏要除去的人中，恐怕第一个便是锦绣，我不能让我在乎的人再为我送命。

　　杨姐姐，你我自小相交甚好，我屡次饶过你，这一次，我要先下手为强了。

　　我沉浸在我的布局中，只听锦绣长叹一声：“小姐，如果在二十年前，将军听从了夫人的意见，说不定您过的会比现在好。”
　　“锦绣姑姑，我与二哥相守，必定是不会后悔，他对我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也不负当年对我的承诺。”我睁开双眼，她的双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缓缓往下流。就连曾经锐利的双眸，如今也有些浑浊不清，我的心开始有一些抽痛，鼻头微微发酸，双眼开始充盈泪水。

　　不知不觉已经二十三年，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皆肆意自由的长孙灼华。而锦绣姑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闻名帝都、才貌双全却身世坎坷的教书先生了。

　　自从我嫁入李家之后，就再未听她说过我当初的事情。哪怕她与母亲再反对我嫁入李家，可在我入李家之后，却是兢兢业业的教我身为主母的一切事宜，也未曾表露过对他的任何不满。我曾经问过她，既然她与母亲如此反对，为什么还教我如何侍奉上人？与夫君琴瑟和鸣？

　　她告诉过我，这是身为妻子的责任。在其位谋其政，我已是李世民的妻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既然这样，就要把自己必须肩负的东西努力承担下来，这才是她身为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我从李家的二少夫人成了现在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这中间的苦楚与辛酸，怕是也只有翛芗能感受到了。

　　我原以为她曾经对陛下的挑剔应该是消除了，可如今又旧事重提，让我有些警惕：莫不是锦绣想要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小姐，奴婢跟着您已经有二十多年，早已把您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那杨氏有异心，您也是知道奴婢的手段的，不如由奴婢出手，到时候奴婢再自杀，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威胁到您的地位了。”当初是高夫人请她出山，如今自己的女儿已经被冤死，她不能再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人被同一人害死而无能为力。

　　我听到她的话，连忙坐直了身体，握着她的手开始收紧，把她拉在我身边坐下来，眼眸紧锁：“锦绣姑姑，在这后宫中，我就你这么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贴心人了，如果你再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在这宫中活下去？”说着语气已有些哽咽，眼泪也如串滑下脸颊。

　　“小姐，奴婢不忍心您这么辛苦啊。”锦绣也开始流眼泪，唇角和握着我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悲怆着哭出声。
　　这么多年了，除了心媛离世时我见过她哭以外，别的时候从未见她有过什么事情让她情绪波动。如今这样，却是因为自己，我心里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地方，趴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也许锦绣说的是对的，如果我没有嫁给李世民，或许就不会活的这么累，可我从比后悔。
　　也许这就是命，我依旧逃不开佛家的预言：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让我踏入了万劫不复深渊，一世都不得解脱。

　　从计划写这篇文章开始，就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于是到现在也只是写了一万多字，也没有准备连续连载，只是想着什么时候写出来，什么时候就给大家看吧。若是有不喜欢长孙皇后的亲，可以不看。
且历史上长孙皇后与萧后是没有关系的，咱只是为后文做铺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