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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天心月圆 ...

  •   她全无反抗,他终餍所欲。

      隔着朱红的床帐,灯火荧荧,散漫出一个又一个暧昧的光圈。枕屏画的是瑶池女仙,一个个曼妙生姿,笑微微地看着脚下缠绵的一对。

      帷薄里奇异的馨香,催发出他们身上带着香料味的薄汗。横陈的玉体,娇柔的身姿,抿紧的双唇时不时逸出的轻呼,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声。闻者脸红,观者心跳——可是此时,这间宫室只有他们俩,所以可以尽情地摒弃一切凡俗念头。管她身份是什么!管他曾经做了什么!他们现在不过是鸳鸯爱侣,只不过行圣教敦伦,只不过像《诗经》中所说的那样,彼此交缠,别无所想!

      他喘着气,在她耳边问:“你今天……怎么愿意?”

      她怔了怔,仍是回答:“感激陛下!”

      “不!不是因为我让你见了玉秀!”刘义隆俯伏在她身上,气息喷在她的耳畔,让她痒痒的,几乎说不出谎来。

      谢兰仪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与克制,不说话,只把眼睛瞥向枕屏上的那些女仙,她们衣冠楚楚,清丽怡人,对着世人自有她们不食人间烟火的风仪。可她,她终究只是个凡俗的人。再多恨,被春风煨到这样的火候,似乎也淡多了。

      今天,她刻意用她曾经教过潘纫佩的方法:把盐水沿路撒在地上。拉车的羊儿平素喂得很饱,但还需要盐分,地上的咸味就是羊儿的最爱。她主动把刘义隆勾引过来,为的就是做这让她愧疚、但无法打消念头的荒唐事!人哪,真是时间的奴隶!

      刘义隆扳过她的脸看着她,嘻嘻笑道:“别瞒着我!你想玉秀,可是见而不得,心里难过极了。想再要一个孩子慰藉心灵,是么?”

      他看着身下人儿瞠目结舌的模样,自得地笑了:“挺好!跟我说实话,两个人不是都不会累得慌?为我生个孩子吧,我一定会疼爱的!”他自顾自说着,说得自己都情动起来。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谢兰仪觉得上苍着实好笑:她与刘义康夫妻那么多年,情浓到仿佛血脉相连,可是,她今日才突然觉得,刘义康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却没法做她的知己。眼前这个人,她恨他到极处,造化却让他如此了解她,总是把一句句话说到她心里最柔软的深处!

      此时,他乐到极处,浑身都绷紧了,握着她的双肩,半眯着那双温暖的凤目凝视着她的容颜。当他终于松弛下来时,他还是密密地在她脸上和身体上吻着,留下一点又一点深粉色的爱痕,如她披帛上的红色梅花,一瓣一瓣鲜艳而精致地盛开。他情到深处,似迷似醉,对她爱不释手,恨不得揉进胸怀里去,刚刚还显得清醒,此刻似乎又中酒了!

      可这样一个让谢兰仪那颗心几乎已经没有防线、接近融化的时刻,迷醉的他却在她耳边喃喃地唤着:“阿修……”

      那白如酥酪的身体僵住了。而他浑然不觉,在她耳边又呢喃了一声:“阿修!……”

      谢兰仪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越胀越大,顶得喉头酸涩,舌根苦咸。说不上的那种百味杂陈!说不上的爱恨交织!说不上的悲愤交加!

      原来,她只是一个影子!谢兰修的影子!

      谢兰仪在他的热吻下落着泪,也自嘲地笑。她想借他生个孩子慰藉与女儿的离别之苦,他想借她酷似谢兰修的容颜追忆旧爱、补偿所缺。他们真是各怀心思、异曲同工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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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宫妇人,寂寞如水,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随着窗棂边的日影移动着,而镜里朱颜,盛放到极处,自然也会凋谢。谢兰仪转过无数个念头,包括打过刘义恭的主意,可是她手中什么都没有。了解她颇深的刘义隆爱则爱矣,对她却不似对潘纫佩般放心。她始终只是一个低微的“美人”,始终只能偏安于宫苑的一隅,始终只能在熟悉的荒寂中打发一天又一天的光阴,也打消一点又一点的妄念,终于只能认命。

      若干年后,她为刘义隆生下了两个孩子,儿子叫刘昶,女儿叫刘英媚,是两个聪慧而漂亮的孩子,让她颇感圆满。两个孩子也深得刘义隆喜爱,但,除了饮食供奉十分优厚之外,谢兰仪自知,两个孩子也不会获得皇帝父亲的其他异宠——他总是那么理智,掌控欲望的克制性那么强。他立誓要当一个好君王,果然按着好君王的道路一步步走:勤政、爱民、节俭、臧否有度、朝堂后宫均无宠嬖。

      而北边的另一位君主,一样走的是古来圣武皇帝的路线。

      拓跋焘,荡平胡夏、北燕,打得高句丽和柔然不敢稍有进犯,而周边其他小国,只有俯首臣服的份儿,纷纷纳贡献女,讨好这位北魏大帝。北边辽阔的天地,南至秦岭淮河,北到大漠瀚海,都成了拓跋氏的王土。

      他的欲壑有没有被填满,谢兰修不知道。她在飞灵宫,亦是和姐姐差不多的寂寞——并不是宫中人没有往来,也不是说她们没有自己喜爱的活动,但这些都无足以填补心灵的空缺,忙时还好,闲暇时,这些空缺如同北方被风越吹越大的山石空隙,寒夜里便会发出“呜呜”的鸣咽,使人昼夜辗转,梦不安枕,冷汗遍体。

      所以宫里的人几乎都信奉佛法。谢兰修原先在父亲身边时,南朝人爱做玄学清谈,《老》《庄》才是挚爱,一杆玉麈或翻飞、或敲击,伴随着清谈的主人口若悬河,争辩不休。谢兰修偶尔也见过当时的名士们围坐清谈的模样,也略懂些老庄的意旨,可是,在生无所寄的情况下,不免也跟着魏宫中其他女眷们,在宫室后的一间小轩,焚上几支梵香,读读经卷,冥思轮回之道,心里似乎也能平息许多。

      “阿娘!”

      一声黄莺儿般的清脆声响,让用泥金抄写经卷的谢兰修满脸漾上微笑来。她小心把笔搁在笔架上,吹了吹半干的泥金书迹,盖上盛装泥金的盒子,这才提起裙裾到外头。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抹着头上的汗水,洒着一串笑声奔跑了过来。

      “阿昀!”谢兰修蹲低身子,展开双臂,等着小东西撞进她的怀里,小脑袋上仿佛还在冒热气,她摸摸那个脑袋,嗔怪道,“又去玩什么了?疯得一头汗?”

      小东西喈喈呱呱说:“今天的秋千飞得好高!我叫她们使劲儿推,可她们都不敢,我只好自己用劲蹬,蹬得天空都好像踩在脚下了,她们吓得都叫唤呢!咯咯……”又洒下一串儿笑。

      谢兰修叹口气,看看旁边侍奉公主的保母,那保母吓得一屈膝跪在地上回禀:“娘娘!公主今儿玩得太胆大了!秋千飞得半天高,奴连拦都没法拦,只能摒着气盯着,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了公主,陛下可不要揭了奴的皮?!”

      谢兰修点点拓跋昀的鼻尖,虎着脸说:“哪有你这样出格的?本来身上就没有二两肉,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骨头都给摔成渣渣了!再胡闹,我告诉你父皇去!”

      拓跋昀人小鬼大,知道母亲疼爱她,从来一指头都不弹在她皮肤上,有几回,她淘气得出了格,皇帝阿爷板着一张脸来问话,那蒲扇大的巴掌只差就要揍到她的小屁股上了。还是阿娘冲上去拦着,为自己说了多少好话,终于惹得阿爷冁颜一笑,吓唬了两句话也就完了。她笑嘻嘻滚在阿娘怀里,扭股糖儿似的扭:“不么不么!阿娘不许告诉阿爷去!”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天天养育在身边,又是个寄托,谢兰修对这个女儿感情很深。探手一摸她的背上也全湿透了,只好赶紧叫人打了水,拎着小东西去洗澡了。

      傍晚的时候,和风剪剪,谢兰修坐在飞灵宫梅花树边的胡床上,把阿昀揽在怀里,指着手中的书一字一字念给她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阿昀能动倒也能静,跟着谢兰修有节奏的清音一字一字地读,突然发现新鲜物事一般指着书道:“咦,阿娘!这个字是‘日’,这个字也有‘日’!我和太子阿兄的名字里也有‘日’!”

      谢兰修含笑道:“是啊,你们都是父皇心头的小太阳,父皇疼爱你们都来不及!”

      拓跋昀一别头,嘟着嘴说:“父皇最疼太子阿兄,才不疼我!”

      “谁说的?”

      拓跋昀扭着谢兰修的衣带:“有的!有的!上回阿爷赏赐我们的生辰礼物,太子阿兄是好漂亮的一把长剑,我的呢?只是一支玉钗!”

      谢兰修“噗嗤”一笑:“为什么说玉钗不如长剑?”

      小东西瞪圆眼睛说:“我才不要玉钗!那么一点点小,还没有用!阿兄的剑多好!亮闪闪的,还能杀人!”

      谢兰修皱着眉说:“噫!小孩子家家,怎么就晓得了打打杀杀的?要是你父皇知道你在背后——”

      “在背后说我什么?”

      两人扭头一看,拓跋焘含着笑,从门口大踏步进来,作势要捏阿昀的鼻子。阿昀一声尖叫,把脸埋到谢兰修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高大的父亲。

      谢兰修起身,阿昀猴子似的仍然攀着她,弄得谢兰修也没法行礼。拓跋焘倒不拘这些细节,突然指着天空说:“阿昀,看!”

      小孩子最好稀奇,立刻松开手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此刻,西山万缕红绮,而东边却有淡淡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头,半透明般,卷缠着几丝云缕。当父亲的趁这个机会,把小家伙抱过来,用颊上的胡子好好蹭了蹭她的脸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天心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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