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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清风入耳 ...

  •   冯清歌含着泪点点头,泣道:“我与高句丽的血海深仇,还望陛下能帮我报仇!”

      拓跋焘笑笑,点了点头。

      送走冯清歌,拓跋焘没有回去,他适意地在飞灵宫的院子里徜徉了一会儿,见那株梅树,花朵谢了,叶子却长得很好,不由探了头看了看,转头对谢兰修道:“花儿都凋谢了!”

      谢兰修笑道:“这是自然,陛下出征前,还未到花期,转眼,花期已经过了。树犹如此……”她蓦地停口,下半句咽了下去。拓跋焘果然带着她熟悉的打量猎物的笑意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不接着说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谢兰修把桓温的名言念完,倒也觉得自己磊落,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时序代谢,使人怅然。”

      拓跋焘到她面前,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你今天又有感触了?说来听听。”

      谢兰修最厌被他这样考问着,就像小时候读书,阿父也喜欢突袭考察她一般。小时候她该背的书背不住,阿父会拿巴掌抽她的手掌心,也就当是痛一下,可会惹得她又羞又愧哭半天鼻子。如今被他这样眈眈地考问,一言不对,更不知是怎么样的结果。谢兰修故意别过头说:“我有什么感触?陛下问到树,我就说到树,仅此而已罢了。”

      拓跋焘笑道:“宣明公的女儿,听了今日冯昭仪的家事,劝得如此堂皇,我倒不信,她心口如一。”

      谢兰修亦笑道:“陛下欲为爱妃报仇雪恨,深情厚意,溢于言表,这样的千金一诺,君子重德,妾自然是感念万分。”

      他要听这些话,她就说这些话给他听,反正说一说又不掉块肉。与君王相处,哪里有那么多真心相待!

      拓跋焘笑意有些冷峻,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她推磨似的话,他也顺水推舟推磨似的来:“阿修,我对你,岂不比对她们更要重然诺?冯昭仪与高句丽的深仇,我尚且不能不管,你我相知相许这些年,你与刘义隆的深仇我更是铭记在心。”

      谢兰修色变,瞪着眼睛道:“我与刘义隆没有深仇!”

      “杀父之仇还不是深仇?”

      谢兰修咽了口吐沫,深吸了口气说:“杀父是深仇,但是若是陛下为我报仇,而使南国百姓涂炭,谢兰修就是千古的罪人,非但没有为阿父报得成仇,反而为他蒙羞了!”

      拓跋焘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她,果然见她说起国家,还是一派凛然傲骨,从不在这方面阿谀佞幸。拓跋焘点点头道:“好吧……忘了告诉你,蠕蠕的国主吴提,准备与我国交好,因而送他的妹子到我这里来。”

      谢兰修无意识地撇了撇嘴,目视拓跋焘不语,拓跋焘无所谓地说:“我纳了。”旋即又道:“你不许说‘恭喜陛下’!”

      谢兰修冷笑道:“那我说什么?陛下是爱见我妒忌得撒泼打滚么?”

      拓跋焘微微一笑,挥了挥巴掌:“你要敢撒泼打滚,我就揍你,不信打不服你。”谢兰修硬邦邦回道:“妾不敢!”扭身想走。拓跋焘一把拉住她,稍稍用些力扯到怀里,轻声道:“你还是妒忌了!”

      谢兰修不去看他灼热的眼睛,别过脸道:“‘得意一人,是为永华;失意一人,是为永讫’。妾不敢妒忌,也无需妒忌。”她感觉拓跋焘的手轻轻拍在她身上,似乎带着轻微的叹息声,谢兰修的泪水突然倾泻而出。拓跋焘把她的头揽在怀里,说:“你何苦这么端方?压抑着自己,好受么?”

      他一个一个往宫里娶,一个一个名列高位,还一个一个说给她听。谢兰修恨他的薄情,更恨自己: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很正常,却为什么要为他暗暗伤心难过;但是明明伤心难过,却又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强装无所谓?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恨他,头在他胸怀里,手被他箍着使不上劲儿,只有牙齿还是极好的武器,想也没想,狠狠在他胳膊内侧咬了一口。

      疼痛避让是本能,拓跋焘一下子撒了手,一看谢兰修糊得一脸泪迹,只好自己揉揉胳膊无奈道:“没羞!亏你还是个当娘的!”

      她撒泼咬人,他也并没有来揍她。

      谢兰修抬手擦眼泪,狠狠说:“陛下心里所想,妾不敢妄自揣测。妾宁愿长门清净,不惹尘埃,好好带大阿昀,也就此一生满意了!”

      拓跋焘缓慢地眨动着眼睛,突然说:“阿修。我在洛州驻防的将领,接到了你姊夫的来信。”

      谢兰修低着头听他淡淡地冒出这一句话,联想着北燕公主冯清歌的家事国事,突然心里发凉,她抬起头懔然问道:“他说什么事?”

      拓跋焘散散道:“不过是交好的话,希望免却刀兵,大家彼此好好过日子。”

      谢兰修琢磨着他的话,也琢磨着他的表情,觉得他坦然,但不知道有几分是装出来的。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陛下怎么认为?”

      拓跋焘道:“我这会儿心思在北边,暂时不想南边的事。现在么,一切形势都大好,胡夏没了,北燕没了;蠕蠕的郁久闾吴提,北凉的沮渠蒙逊都主动归顺来朝;打败高句丽之后,我也就没有什么肘腋之患了。然后……”

      然后就是刘宋!谢兰修暗暗想着,等他继续说。拓跋焘却没有继续说,回首望着门边的梅树,颊上浅浅的笑意,显得真切。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他嚼着先前这句话,蓦然道,“我是君王,不是权臣。桓温之功未尽,不过是篡夺的小心思;我心里装的是天下!”

      谢兰修冷笑着逼问:“陛下的天下,可是黎民百姓的天下?可是仁义道德的天下?”问得不计后果。

      拓跋焘默然,好一会儿微微笑道:“阿修,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与我说话。我们俩,什么时候互相间说话不用算计,直来直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该多好!”

      谢兰修冷冷道:“妾身低微,‘这样子说话’该如何说,请陛下先放个样子。”

      拓跋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弛然一笑:“好,我说。阿修,我娶再多人,心里装的是你,你信不信?”

      谢兰修被这句简单直白的话震晕了,瞠目结舌,半日无言以对。

      *******************************************************************

      刘义康,因在刘义隆重病垂危的时候,矫诏弄权,擅杀名将檀道济,以欺君大罪革除彭城王爵,左迁江州为刺史。

      江州是荆州下的一小郡县,但地处要冲,也是重镇。刘义康遭逢这样的大变,落魄了一阵子,消沉了一阵子,在江州刺史的府中闭门杜客,每天闲来弄弄花草鹰犬,或是逗弄逗弄小女儿玉秀,虽是消磨了英雄志,不过日子也还算惬意。

      玉秀虚龄快四岁了,十足年龄三岁,正是可爱的时候。一头乌发覆额,衬着白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圆圆脸蛋,任谁看了都想轻轻捏一把。

      刘义康宠女儿是宠在脸上,见到她就是笑得合不拢嘴。此刻,拿着一枚玉饰在逗她:“玉秀,到阿父这里来……跑得快,这个小玩具就送给你!”

      小玉秀偏了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父亲,然后不屑地扭过头,迈着两条小短腿往另一边走。谢兰仪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指指摸着鼻子尴尬不已的刘义康道:“你女儿眼界高,这些东西她哪里看得上眼?”

      刘义康问:“那她喜欢什么?”

      谢兰仪抿嘴笑笑,从屋里神秘兮兮拿了件什么东西,离得老远对玉秀晃一晃:“玉秀,你看这是什么?”小丫头瞪圆眼睛看看谢兰仪手里的东西,突然咧嘴笑了,飞一般地交替着两条小短腿,扑到母亲怀里,涎着脸喊:“阿母最好!阿母最好!给阿秀!……”

      刘义康定睛一看,谢兰仪手里的是用石蜜制成的梅脯(1)。小东西见到好吃的,流着口水就往起凑,小嘴里也跟流蜜似的,“阿母”长,“阿母”短,奶声奶气的,叫得人心都要化了。

      刘义康瞅瞅手里的玉佩,无奈地叹息摇头,其词若憾:“坏小囡!就知道吃!别长大成个胖子!”

      谢兰仪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女儿跟你那时候似的?”

      刘义康凑过去,见玉秀的小嘴儿边上都是淌下来的石蜜渍,犹自伸出小舌头,舔个不歇。他啧啧嘴说:“阿秀!可别这副小家子样!你运气不好,早生几年,阿父那里什么好玩意儿没有!岭南的荔枝和龙眼,白马寺的甜石榴,华林园的仙人枣,报德寺的含消梨……都是上佳之品,等闲人吃不到的,阿父都有!”

      这话,惹得谢兰仪更要对他白眼相向:“过气的话,说了也不怕寒碜!”她掏出绢子,为玉秀擦净嘴角,放她自去玩了。这才又对刘义康道:“我后来才听说,你那时好大手面!进贡的物品,好的归你,次一等的才入宫;陛下吃橘子,嫌没有甜的,你大言不惭说你府里多得是上好的柑橘,还拿了给陛下尝尝——你不是找着遭忌,还是什么?!”

      刘义康腆着脸道:“我对阿兄实心,从来不玩虚头。”

      “嗯!”谢兰仪嗔道,“背着他和刘湛商议着矫诏也是你——从来不玩虚头!”

      刘义康撇撇嘴,一副无奈的样子。他心里也未免有些郁闷:若是刘义隆身子骨好,他一心一意做辅佐的贤王,还真的没有过他想,哪知道世上的事情会那么错综复杂!原来打小光屁股长大的哥俩,现在猜忌到这个份儿上,自己惶惶不可终日,阿兄大约也防备自己得厉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清风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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