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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叶落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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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春去秋来,秋老虎余威尚在,而晚间贪凉的刘义隆,又一次哮喘发作,昏倒在病榻上。潘淑妃在皇后袁齐妫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袁齐妫深恨她这种动辄哭闹上吊的小家子气,出声斥道:“好了!陛下身子骨,我做皇后的最有数!如今不是你嚎啕大哭就能治病的,你还是少些聒噪,乖乖回自己宫里为善!”
潘纫佩仗着自己受宠,而皇后不受宠,当场顶撞道:“娘娘这话妾心里不服!陛下身子不好,妾心疼难耐,纵哭两声,也是真心实意的,总不比……”她下头的话没说完,看见皇后铁青的脸色,不由得那些语词在舌头上打了个滚儿就咽下去了,瞥了眼睛谁都不瞧。
皇后冷笑道:“淑妃为何不把话说完?‘总不比’什么?”
潘纫佩虽然容易恃宠生骄,但倒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主儿,撇嘴道:“妾没想好说什么。妾失言了。”
袁齐妫冷哼一声,对左右道:“宫里,我还是皇后,刘劭还是太子。若是大家不明白这个道理,将来后患也是今日埋下的。——送淑妃回滋畹宫吧。陛下这里,由我照应就够了,不劳淑妃辛苦!”
潘纫佩拗不过皇后,也确实怕见她突然显露出来的威严,只好心里暗自诅咒她再也得不到刘义隆的宠爱,扭身回了滋畹苑。
阿寿后来又和刘义隆有了几次露水姻缘,终于种下了果实,如今才两个月左右,肚子还没有变化,只是摸上去能感觉到硬硬的一块。潘纫佩借她生病为名,把她藏在宫室中好吃好喝待着。她气冲冲回来,对阿寿抱怨道:“袁齐妫了不起什么!我是寒门家的女子不错,可也是正头妻子生出来的正经良家子!她虽是士族袁家的女儿,却也不过是低贱小妾生的!她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她!”
说归说,静下心来寻思今儿的做派,潘纫佩也渐渐觉得后怕:是啊,刘义隆在,她是宠妃;可刘义隆不在了呢?正儿八经的皇后是袁齐妫,又没有废掉!更关键的是,太子是袁齐妫生养的!将来,若是袁齐妫狠一点想当吕雉,她潘纫佩也只好当人彘了。
潘纫佩叹息一声,抚了抚阿寿的肚皮,对她讲:“我今日是犯大错了,可是看陛下躺在那里喘气喘到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阿寿,你肚皮争气,生个男孩儿,将来我们姊妹俩也有盼头。”
阿寿傻傻地听着,只觉得陡然间和潘淑妃成了“姊妹”,实在是受宠若惊。潘纫佩问:“你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阿寿道:“其他还好,就是有时闻到油烟味就想作呕。但又想奇怪的东西吃,前两日想吃北地的韭齑,可是上哪里找去?”
潘纫佩抚慰道:“我想法子给你弄去!”
黄昏时,她却拔脚去了玉烛殿,打听到刘义隆稍微喘平了些,估摸着皇后即将出来,便狠狠揉了揉眼睛,跪在殿门外迎候。
袁齐妫出来时,一脸倦色,却惊异地看到潘纫佩萎靡地跪在那里。袁齐妫虽然心里厌恶她,但明面上还是不能太不客气,缓声道:“咦,淑妃这是在做什么?”
潘纫佩拿手绢揉了揉被挤得发红的眼圈,吸溜吸溜鼻子,带着泣声道:“妾来向娘娘请罪……”
袁齐妫见周围那么多眼睛看着,也不好罪她,笑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忧陛下,心里急,所以说话口无遮拦。罢了吧,快起来。如今晚来有些凉意,淑妃也当心自个儿身子才是。”
潘纫佩委委屈屈站起身,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道:“妾小家子出来的人,自小未曾被好好教养,望娘娘念着妾没有分毫坏心,别对妾生气。”她说着,突然作逆呕状,赶紧用手绢捂住了嘴。
这样明显的做派,袁齐妫自然生疑,问道:“淑妃这是怎么了?”
潘纫佩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说:“没什么,就是这几天不能闻油味——刚刚殿里点了羊油烛,我就难受了。”
袁齐妫生过两个孩子,这反应是什么缘由当然明白,她怔了一怔,才勉强挤出笑容道:“调个御医给你诊一诊吧?”
潘纫佩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娇憨问道:“大约是肚腹着凉了吧?我叫宫人煎了干姜,准备酽酽地喝一碗呢!”
“别乱吃东西,还是请御医吧。”袁齐妫说,“万一是有喜了呢?”
潘纫佩的眼睫毛一翣一翣的,不可思议一般,然后一张脸变得通红,嘴里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才对袁齐妫一屈膝:“娘娘……妾,妾请太医诊视!怪道近日畏寒贪懒,脾气又不好,之前得罪,还要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袁齐妫是打着主意要当千古贤后的,对有了身子的嫔妃自然不能太过冷漠,只好笑笑道:“我哪里会和你计较!倒是若真有了皇嗣,你得留心自己身子了。”
潘纫佩越发谦恭:“皇后娘娘厚恩,妾难以为报!但愿以后腹中的孩子能够做好太子的手足羽翼,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小小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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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落而知秋,兖州的崔嵬青山渐渐出现一片枯萎黯黄。兖州地处山东,上扼青州水脉,下临徐州要塞,是自古兵家必争的要地。而这样的要塞,往往都是老百姓活得最苦的地方。
檀道济登临山峰,举目四望,萧条的景象不仅仅在乎秋色,更在于其下的荒村,战火洗劫数遭,黎民不得聊生,只余下少少的几户人家还在,本该四面炊烟袅袅的时候,此刻村野里只直直升起一两道而已。
檀道济太息几声,默默下了山,山路上过了几个陡坡,地势才略平整了些。檀道济问左右:“如今延边几处,魏国都没有再来骚扰?”
“是。”下面人小心翼翼答话。
檀道济点点头,又听旁边的心腹低声说:“将军,这才秋天,怎么不见山鸟呢?”
檀道济一愣,转头看看身边这人,他何等聪慧,哪里不晓得这心腹的言下之意:边疆无衅,他这个做将军的会不会被烹狗藏弓?只怕确是需要担忧的了!
“如今朝廷里怎样?”檀道济终于出声问道。旁边人说:“陛下身子骨不好,几回发作得几欲丧命,朝中还是领军将军刘湛和彭城王把持,倒也平安。”
“彭城王……”檀道济沉吟着,“刘湛和我,一向倒还客气。太子年幼,如果遇到山陵崩的大事,只怕国赖长君啊。但是彭城王能担这个大任么?”
彭城王刘义康之下的皇弟,能称得上有些才略,也经历过一些磨砺的,只剩下刘义恭一人,刘裕的其他儿子年齿幼且娇养得厉害,都不堪大用。但刘义恭不如刘义康,刘义康不如刘义隆,檀道济想着也甚为头疼,用力揉了揉脑袋,叹息着说:“还是祈愿陛下无恙啊!”
他回到兖州城里,视察了城墙的加固,又看了兵卒的操练,忙到黄昏才回到自己家,匆匆吃了点水饭,正打算再读几卷兵书,外头传来急急的敲门声,门房很快来报:“将军,是京里传来的谕旨。”
檀道济有些吃惊,赶紧叫夫人向氏为他披上朝服,出门接旨。来传旨的人非常客气,檀道济听完旨意,恭敬拜谢,回到内室对向氏说:“陛下召我回京。”
夫人向氏惊疑不定:“不是说陛下病重么?”
檀道济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俩发下的是圣谕,多少双眼睛看着,不敢太过妄为的。”
夫人亦沉默了好久,才说:“你还是别去罢!你这样的高世勋臣,只怕朝廷里——连同陛下——都对你心生忌惮。有事召见倒也罢了,无事召见你,只怕祸事立至!我们在兖州,易守难攻,可以支持很久,任谁来都不必怕,何必这会儿去送死?”
檀道济苦笑道:“不奉诏,不是直接把‘叛’字写脸上了么?他们本来或许还没有把柄拿我,如今好好的把柄送上门去,正好叫他拿个正着!兖州虽然地大城坚,可我大宋当不起内战了!何况,当年谢晦据着荆州等要地,真要有心攻破,又是难事么?”
向氏急得泪都要出来,可是又无从去劝。檀道济安慰她道:“你也莫怕。当年我被拓跋焘三面围困夹击,何等危险!可是我自从容不迫,反倒让他迷惑退兵。如今我也自在些,潇潇洒洒进京面圣,心存忌惮的反而是他们呢!”
檀道济又向妻子譬解当年谢安从容退桓温的故事:意欲篡权的桓温埋伏兵马在墙后,准备好了要杀谢安和王坦之这两位大臣来立威。事先得知这情况,王坦之双腿筛糠,怎么都不敢去桓温帐中;谢安却大方落落,连铠甲都不穿,一身宽袍博带进了桓温的帷帐,笑眯眯喝茶,笑眯眯问桓温:“安听闻有道的诸侯都镇守在四方,明公何必在幕后埋伏士卒呢?”桓温大惭,陪着笑把兵马撤下。
檀道济最后道:“所以,我越是龟缩不出,将来他们越有说辞来对付我,我浑身是嘴也讲不清楚。但我回建康,凭我的资历和朝中的威信,估计那两个毛娃娃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向夫人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桓温好歹是大英雄,朝里那些人岂是个个讲仁义道德的?”
檀道济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决定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匆匆忙忙收拾了物品,赶往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