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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今日种种 ...

  •   冯清歌再见到拓跋焘时,感觉他的暴躁脾气似乎好转了许多,只是举手投足较以往迟滞些。晚上,拓跋焘躺在美人身边,却毫无心动的样子,冯清歌其实很怕侍奉他,倒也少有的乐得自在。

      她几乎困得快睡着了,突然听见枕边人说:“我杀你的阿兄,你是不是很恨我?”

      冯清歌迷迷糊糊中吓醒了过来,不过头脑还是犯迷糊,讷讷地许久才陪笑道:“冯朗自干国法,咎由自取,妾怎么敢恨陛下?”

      拓跋焘背过身子,好一会儿才瓮瓮地说:“你怕我是不是?不愿意说实话!”

      冯清歌早就惊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见他这么说,压根不敢答话。可拓跋焘却似乎香香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拓跋焘睁眼时便见到冯清歌一直瞪圆着的双眼,里头红丝密布。拓跋焘笑道:“怎么?竟一夜没有睡?”

      冯清歌见他和善,才带着些委屈点头道:“是的。妾不敢欺瞒陛下,只是怕陛下生气……”

      拓跋焘想了想才续上了之前的话,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脸:“你们都怕我怕成这样?”他蓦然想起谢兰修曾经说过的“爱与惧”的话,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酸楚,手爱抚得尤其温柔,说:“你这个小丫头啊!不用那么在意我的话了,你服侍我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为这样一句话而罪你呢?”

      冯清歌仔细端详他脸色半晌,这才放下心来,便起身服侍他穿衣,边轻轻道:“妾真的不敢怨恨陛下,毕竟国法在上,陛下陟罚分明才好为其他人惕厉。只是我想到阿兄家眷也都没入宫掖为奴,其间有我阿兄的独生女儿阿雁。妾想着她原也是郡公之女,如今孤苦伶仃,再操持贱役,实在心有不舍……”

      拓跋焘没等她委婉的哀求说完,便道:“刚下的处分虽不宜立刻撤销,但是你是宫中昭仪,总有自己的权利——你就把这个小姑娘带在自己身边教导,虽是宫女之名,一切也不过做样子罢了。”

      冯清歌大喜过望,替侄女叩谢了皇恩浩荡。见拓跋焘扽着衣摆对着窗外发呆,便有些不知收敛地又说:“听说谢贵人是因为太子而获罪的。如今太子仙逝,贵人毕竟服侍陛下多年,不知可有可恕之由?”

      拓跋焘茫茫然回头看着冯清歌,良久方苦笑道:“不是我不恕她,是她不恕我……她厌恶宫中繁华,随她吧。”

      冯清歌有些听不明白,也不知他的话和宫中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关系,她悄悄瞟了瞟拓跋焘的神色,他垂着眉梢,显得颓然,但也显得平静。

      拓跋焘下朝后,脚步不自觉地往飞灵宫走。如今宫苑寂寞,院子里杂草丛生,已经长了半人高,那棵梅树掩在荒草之间,枝干虬劲,生着一树绿叶,而里头长老的梅实已经干黄枯萎了。拓跋焘伸手摘了一个放进嘴里,随即酸得直咧嘴。宗爱一直偷眼望着他,此刻才突然极为关心地问:“陛下!可要喝水?”

      拓跋焘摆摆手,说:“不喝。去东宫看看。”话还没落音,已经拔腿而去了。

      宗爱弓着腰,小碎步跟紧着拓跋焘。东宫里,悬垂的白色幔帐还没有撤去,太过悲恸的太子妃郁久闾氏已经病倒在床很久而不能起身,形迹奄奄,大约也是个命薄的。拓跋焘默默地看着神主,默默地斟酒洒在地上,太子的长子——还不过十岁的小皇孙拓跋濬,磕头拜谢了祖父。拓跋焘看着自己的孙子,一身素衣,腰缠麻布,然而眉眼清秀很有拓跋晃的形貌,不由眼角一弯,折出几道纹路来。

      “阿濬——”他的声音无比柔和,扶起拓跋濬在怀里揽了揽,“乖孩子,怎么又瘦了?”

      拓跋濬小嘴一扁,要哭又忍住了——几岁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简直是惊天的痛楚,可偏偏又熟知礼节,硬是压抑着孩子的天性。一旁服侍的他的保姆倒像亲娘一样疼惜他,见小皇孙说不出合适的应对辞,忙上前跪在拓跋濬身边,赔笑道:“陛下见恕。皇孙近日悲切攻心,有时有些神思恍惚。奴一定好好劝解皇孙,让皇孙节哀顺变。”

      拓跋焘点点头,摸摸拓跋濬的小脸蛋道:“阿濬,阿翁封你做高阳王。你告诉你阿娘,叫她放心,你会好好孝顺她的。”他看了看灵堂,突然问:“先时是谁来祭祀太子的?”

      一旁人立刻噤声。拓跋焘道:“不要哄朕。香还是酷烈的味道——刚燃的才会这样;地上酒痕未干。其人应该还没有走远吧?”

      东宫的侍宦这才战战道:“回禀陛下,其实……是中书博士高允。而且……他没有走。”那人的目光瞟过去,灵堂背后的帷幔里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人,一身素衣,倒头便向拓跋焘施行大礼。

      拓跋焘冷冷道:“怎么,都不愿意见朕?”

      高允浑身战栗,说话也带着颤声儿,一字一字咬得很努力,却还是经常中风似的说不清楚:“臣……失礼于君王!求……陛下重责!”

      拓跋焘叹口气道:“算了吧。当年太子救你一命,你如今知恩,也算是有良心的人。”

      高允“哇”地一声大哭,悲不自胜,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呜噜呜噜”的话好久后才渐渐清晰起来,拓跋焘也才能听懂:“……臣若知恩,不过是为一己私利而存小小善意的小人;天下无贤明储君,才是臣悲恸之缘由!陛下但想从今后……”

      “别说了!”拓跋焘摆摆手,略显得有些焦躁,挥手道,“他悲伤攻心,语无伦次。朕不罪了,扶他出去好好休息吧。”

      “陛下!”高允挣扎着,戟指着拓跋焘身边的宗爱,话还没出口,已经被几个服侍他的宦官捂了嘴拖了出去。拓跋焘眯缝着眼睛,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

      几天后,拓跋焘合起了手中高允的奏疏,沉思良久,对身边人道:“拟旨,褫夺皇长孙高阳王之封。”旁边人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多问,躬身领了旨意下去传达了。拓跋焘叩击了几下桌面,道:“宗爱人呢?”

      “奴在!”宗爱从门帘下钻进来,脸上是往常一样的谄颜,“陛下有什么吩咐?”

      拓跋焘轻飘飘把手中的奏疏丢到他面前,很随意一般说:“你看看。”

      宗爱打开看了不到半页,脸色已经变得青一阵白一阵,额角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扑通”跪倒在地,连连顿首:“陛下!陛下!高允用心歹毒!他是诬陷老奴!陛下切莫被他误导了!”他还真有一番急泪,当即两行垂下,哀婉委屈得不能成言。

      拓跋焘这阵处事,和他以往大为迥异,凡事倒真有些“正平”的气度,慢慢闲闲地踱到宗爱面前说:“他说你是赵高,说得是不妥,难道朕是始皇帝,还是胡亥?不过,里面几个例子举得有趣,东宫僚属长久与你不睦,其间有互相构陷的事大约也是狗咬狗似的。不过,你那时定说太子暗杀朕派去看着他的人,又说,东宫属官密谋造反,将谋杀朕而拥立太子。现在想想,好像你的实证尚不如高允的妥当?”

      宗爱越发吓得股栗,情急之下也想不出多少说辞,只一个劲地呼“冤枉!”“高允陷害奴!”……拓跋焘勾起了唇角,笑道:“冤不冤枉,总好查出来。朕这一阵慈和了些,果然有起子小人以为可以猖狂了?好罢,今日先拿你做个榜样,再慢慢讯问就是了。”他抬抬下巴,对外头人道:“黄门总管宗爱,触忤朕躬,赏一百杖吧。”

      他听着外头传来的呼嚎哀戚声,久违的满足感又涌上心头,嘴角勾得越发狰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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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杖在其时是“常行杖”,“扑作教刑”,一百杖虽然受罪,并不算狠毒。宗爱伏在自己的榻上,他的几个弟子正在小心地为他上药,只见他从背到胫,俱是一道一道的血痕,看起来狰狞吓人。

      宗爱咬着牙忍过了,回头见几个弟子泪汪汪的模样,不由发声问道:“又不打在你们身上,你们哭什么?”

      那个十来岁的小黄门吸溜着鼻子说:“自然是心疼不过师父!陛下暴怒,毫无征兆,连师父都会遭殃!”

      宗爱动弹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却目视那小黄门道:“这只怕才是个开始吧!他的性子我最清楚,这样猫捉耗子的把戏,只怕是不舍得我好死,想慢慢折磨着玩死我才善罢甘休。”他自己也觉得恐怖而可悲:一百杖已经足够死去活来了,还有拓跋焘以往那些剥皮割肉的酷刑,只怕也会叫自己一一尝遍。他悲从中来,抚了抚自己身上的一块好皮肉,叹息道:“若是我躲不过这一劫,你们想法子给我个好死吧!”

      那小黄门兔死狐悲,涕下更多,抽噎着道:“师父怎么说这样的话!别说我们这么多宫里的阉寺都指着师父的恩德过日子,就是陛下,难道就不念念师父旧日的好处?”

      宗爱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呆若木鸡地盯着面前的枕屏愣了一会儿神,才问道:“如今我那几个大弟子,你们平日里冷眼瞧他们,可还算知恩图报的人?”

      小黄门急忙跟他汇报了一通。宗爱心道:知不知恩,讲不讲义气,其实都是假的!真正拿捏得住的,还是利益!他冷冷道:“拿纸笔来。”小黄门不知就里,还待劝他。宗爱有些不耐烦地捶了一下榻沿,随即“咝——”一声抽气,但这疼痛并不会阻碍他的思考,他握着笔,飞速地在纸上刷刷写着,写了一张又一张。

      最后,他对那两个心腹小黄门道:“宫里几个要处的总管,你们都懂的,把这些条子分别给他们送去。”

      小黄门诧异地问:“送过去说什么呢?”

      宗爱咬着牙说:“就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若死了,将来抄查我这住处的时候,这些子底子都能翻个天。到时候,就请大家自求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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