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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母兮劬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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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渠花枝死都不会想到,后宫里暗暗帮助拓跋晃的,就是他实际的亲娘谢兰修。她也丝毫没有注意谢兰修的微笑之下是死死咬着的牙根。大约故意是要在拓跋焘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君,沮渠花枝贸然地说:“其他朝堂的事,妾也不懂,不过太子对陛下灭佛诏书是阳奉阴违,大约除了陛下和崔浩,已经无人不晓了!平城各座庙宇间的僧众,多有得他庇护的,有些珍贵经卷和佛器,太子的庄园里也私藏了不少。其他传言就算都不管它,至少太子手腕上一直带着佛珠,却是不争的事实!”
拓跋焘一翻身,突然坐了起来,对外面道:“宗爱,立刻把太子传到这里!”
沮渠花枝脸上露了些得意的笑容,伸手帮拓跋焘系好衣带,又为他披外头衣裳。拓跋焘一甩手道:“把你自己整理好!”踱到门口,脸色阴沉沉地等待。
沮渠花枝冲谢兰修一挤眼,示意她等着看好戏。而谢兰修心头如小鹿乱撞,但也安慰自己:好在自己在这里,一切或有转圜的余地,否则,沮渠花枝一番枕边风吹下来,还不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小心说:“陛下,其实有些器玩,未必是为佛法。”
拓跋焘锐利的眼神飘在她脸上,冷哼道:“那是为什么?”
谢兰修道:“若只是信物呢?”
拓跋焘又哼了一声,别过头说:“那朕亲自问他!”
不过片刻,拓跋晃匆匆而来。他一见父亲的脸色,就已经满胸膛打鼓了,旁边两位宠妃,又不是养育自己的嫡母,毫不可信。他战战兢兢跪下道:“父皇召见臣,不知有何吩咐?”
拓跋焘冷冷说:“请教你几个问题。”
“儿臣不敢当!父皇请问。”拓跋晃急忙俯身,却不料手腕一下子被父亲牢牢地捏住了。拓跋焘从他的腕子上扯下那串奇楠木珠,上面三通佛头上结着记子,果然是佛教所用的念珠,而且摩挲得光滑包浆,显见的是拓跋晃日日不离身盘弄的结果。拓跋焘拎着佛珠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拓跋晃含恨瞥了谢兰修一眼,叩首道:“父皇毋听人言!这佛珠是皇后赐予儿臣的,儿臣只是感激母亲有赐,所以日日戴在手上,与佛法无干!”
拓跋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宗爱道:“取火盆来!”伸手把这串念珠丢在炭火中。奇楠香被炭火蒸出馥郁的奇香,里面含着的树脂油脂发出“滋滋”的响声,过了一会儿才“蓬”地腾起一道火焰。拓跋焘看见拓跋晃面露不舍之色,冷笑道:“你不是孝顺么?伸手去拿啊!拿出来,我就信你的话!”
拓跋晃嘴唇哆嗦着,看着火盆里燃得正旺的手串,手伸了几次却都被火焰给逼了回去。他心知不妙,可毕竟还是缺乏勇气。
可就在此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却毫不迟疑伸向火盆,拓跋焘甚至没有来得及阻挡,那手就已经探入橙红色的火焰中,飞快地捏起手串,丢到了火盆外的地面。里面的系绳是掺着金丝的蚕丝线,一时竟没有烧断,到了火盆外,木珠子才纷纷滚落,有的继续燃烧了一会儿,有的在泥尘中熄灭了,但都已经是黑糊糊的一派丑态。
拓跋焘脸又变得铁青,拉起谢兰修的手一看:指尖红了一片,赫然燎起几个大泡。他怒道:“活该!”
谢兰修手指疼痛钻心,可刚刚太子仇恨的眼神更让她心痛,昂首毅然道:“妾为证明太子的孝心,妾确是活该!”
拓跋焘的气无处发泄,一巴掌就抽在儿子的脸上,拓跋晃白皙的皮肤上登时涨起一片红印。拓跋晃忍着痛,在地上连连顿首:“父皇气恼,儿子绝不敢分辩,只求父皇消气,儿臣愿领责罚!”
拓跋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传唤人来责打太子,只是眈眈地盯视着地上跪着的母子俩,言道:“手串且不论,你藏着那些僧众和佛器又是怎么回事?不许瞒朕!”
拓跋晃回禀道:“父皇明鉴!儿臣是……有违父皇意旨,但是,事出有因,还望父皇明察!”他抬头见拓跋焘微微地颔首,才说:“有些僧人,出自国朝贵族大家,立心坚定,皈依佛教。陛下本是在世佛,慈悲为怀,原只是剿灭像盖吴那样打着佛教名号背叛国朝的人,并不是全然不顾那些正经崇佛,又无害社稷的人。儿臣想,人命关天,总是谨慎为上,如若那些沙门还有不法的行径,别说陛下饶不过他们,儿臣第一个要他们的命。”
拓跋焘冷冷听他说着,最后冷笑道:“胡说八道!别以为你把话裹在奉承里,朕就上你的当!你是大善之人?那伏罗和崔浩就死得稀奇了!阿析,和你阿爷弄心机,你还嫩着呢!”
拓跋晃冷汗涔涔而出,拓跋焘抿着嘴,似乎在想处置他的方法。谢兰修顶撞道:“陛下杀伏罗和崔浩,可是后悔了?那今日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在太子头上,迁怒于他。若是也一般地处置太子,难道就不是贰过?”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拓跋焘脖子都粗了一圈。太子拓跋晃匆匆听来,未及细细琢磨其中的话意,只觉得自己被谢兰修害惨了,闭着眼睛等待最可怕的事。没想到此时救他们俩的是一个消息,外头一个飞灵宫的小黄门气喘吁吁过来:“禀报陛下,飞灵宫的武威公主,出现了生产的征兆!”
拓跋焘对自己的长女还是颇为疼爱的,听见消息愣了一愣,转脸向谢兰修道:“女子生产,没有生在娘家的道理,是不是把阿昀赶紧送到公主府去?”
谢兰修也已经被惊呆了,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可,离生产不是还有大半个月么?……”
拓跋焘见她吓傻了一般的神情,刚刚的恼怒如炉中的香烟被轻风一吹就散了似的,叹口气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你先去照顾好阿昀。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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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渠牧犍整个儿憔悴苍老了一圈,他匆匆拜见了送阿昀到公主府的谢兰修,恳切地问:“阿娘,阿昀一向可好?”
谢兰修心思全不在他这儿,瞥了女婿一眼道:“今天才见分晓。”
“是。”牧犍一脸苦涩,望着门帘垂挂的产房,听见娇气的阿昀已经在里头哭泣,他不由眉头揪成一大团,最后眼角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似乎在对谢兰修,也似乎在对空气说:“我一肚子的悔意也无从去说,只愿日后,阿昀能看到我的真心。”
谢兰修骨子里对他的言语嗤之以鼻,只淡淡道:“如此最好。”不等他下一句说出来,便进到里间,陪伴阿昀。
阿昀双手颤抖,握着一旁接生的老妪的手,她流着泪,却对兰修说:“阿娘,孩子会不会不好?”
谢兰修上前劝慰道:“不会的。只早生了几天,不至于出问题。你不要多想,好好养着力气,虽是疼痛一点,千万个女人也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想着孩子,也没有什么熬不出头!”
阿昀含泪点了点头:“阿娘,你陪着我。”谢兰修点点头。阿昀又道:“阿娘,为了这个孩子,我什么苦都能受!”
长夜漫漫,谢兰修耳朵里充盈着女儿的哭喊声,她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握着她的手坐在一边。她受伤的手指常常被疼痛来袭的阿昀捏得痛入骨髓,可她也宁愿这样受着。因为她对阿昀,有说不出的愧疚;对阿昀的亲娘——自尽的贺皇后,也是一样。
孩子出生的哭声细弱得如同吃奶的小猫。倦到极处的阿昀喘着气,睁开眼睛问:“孩子好么?”
谢兰修拭了拭眼角,含笑道:“还好……是个女儿。”
阿昀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女儿好,多贴心呐!将来,我一定首先要教她怎么选好一个男人,不要让男人伤透了她的心。”
谢兰修滚滚泪下,听见阿昀伸着手、望着接生的老妪在说:“给我抱一抱吧。”她强笑着说:“你都累坏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喝点石蜜茶,好好睡一觉。她们会把她洗净包好,送到你的身边的。”
阿昀没有多想,加之也确实掏空了一样乏到极点,在孩子细细的哭声中睡着了。
谢兰修抚了抚她依然两颊消瘦的脸庞,看着她眼角垂着的泪痕和嘴角一抹带着母性的笑容,实在不知道等她眼睛睁开时,怎么把一切告知她。她疲倦地起身到了内室的外头,恰见沮渠牧犍来回地踱步,不由出声问道:“你一夜没有休息?”
牧犍忙躬身道:“是。其实已经快中午了。让阿娘辛苦了!”他期盼地问:“孩子?”
“是个女儿。”谢兰修言语冷淡,“马上就洗好了。”
牧犍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女儿好!我会疼爱的。”可是,当他接过包孩子的襁褓,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褪色,终于浑身颤抖起来。过了很久,他惶惶然抬头道:“这……怎么?……阿昀要是知道……”
谢兰修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