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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午后宣京又雪,长街上,一匹马刺破雪幕。
      骑士伏低身,却比雪更白。待冲到眼前才看清,他身上欺光赛雪的一领狐裘。几名侍卫纵马而来,立即在他身后环成包围之势。
      李存嘉端坐在马上,侍卫在耳旁请示也没到心里去。
      人不在。
      崔九安不在。
      崔九安入宣京,最多三日,非去面君不可。李存嘉明知不必找,可以等,偏偏忍不住。失去崔九安下落七年,知道崔九安与他同在这偌大宣京城里,便想早一刻见到他,一时一刻不知他身处何地都焦灼难安。
      崔九安传来消息愿与他相见,到头来是一场空。
      马前是雪,马后也是雪。李存嘉调转马头。
      一个小二蓦地高声回道:“有位客官、有位客官留话,说、说‘你太慢了,我去寒山寺找和尚喝茶’!”
      俄而一声马嘶,侍卫扔一锭官银给那小二,李存嘉绝尘而去。

      寒山寺是宣京城郊外名寺,临清江渡,五年前轰动天下。
      五年前,景元二年,誉王李修明在此落发出家,法号忍俗。
      先帝共有五子三女,嫡长子早夭;次子也是皇后所出,早早的加封太子,未及弱冠就去了;三子李修明是罗贵妃之子;今上本为宁王,讳知靖,行五,与李存嘉同为惠妃所出。
      先帝长成的皇子中,属李修明出身最贵重。其为人重风仪,爱熏香、爱古玩、爱品茗,精于手谈、书法。
      崔九安:“我想不到,你会剃度。”
      忍俗:“小僧亦想不到,闭关中得故人跳窗来访,更一身酒气。”
      忍俗大师的禅房房门紧锁,小沙弥不敢打扰,留下门前一片雪未扫,一步三回头地追麻雀去了。
      禅房里,忍俗取出榧木棋盘,两人分执黑白落子。
      房里燃着炭火,火上煮雪水。忍俗泡了一壶茶。
      香得叫人咂舌。
      崔九安不再管棋盘,捧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握住茶杯嗅余香,微不可闻脚步声停在门外,他手上那只茶杯握得更紧。
      棋盘上黑白交缠,两条大龙绞在一处。未到收官,黑棋败象已露。
      忍俗:“我尝听闻近乡情怯,不知怯的是乡还是人。他来,你怎么心乱了?”
      崔九安投子认输。
      他抓住门后挂的油布伞,推开大门。
      门外暮雪纷纷。
      李存嘉站在屋檐下,看天色向晚,逐渐昏黄。门忽而打开,他反倒不敢再近前一步,也不敢转身。等到开伞的声音响起,一把油布伞在他头顶撑开。
      崔九安:“几岁了,出府不带侍卫。”
      他就站在那里,呼出的热气像酒,又像茶,全喷在他耳鬓。
      李存嘉急忙转身。
      廊下阴影憧憧,恍如回到多年前惠妃宫中,天色变暗,十皇子无聊剪烛窗下,见奉诏陪宴的渭城侯鲜衣怒马,姗姗来迟。
      李存嘉迫不及待地将崔九安收入眼中,心中想:我愿真能不问离恨,只如初见。
      忍俗整理袈裟,独自登上钟楼,看楼外两人渐走渐远,朝向清江渡。
      崔九安把伞挡在李存嘉头顶,走上渡口,李存嘉才回过神,沉着脸夺下伞,不偏不倚挡在当中。等他们走得再远,已是一人担半肩雪花。
      小沙弥:“师叔——”
      小沙弥在钟楼下仰头,双手拢成喇叭:“你出关了?”
      忍俗笑笑,手扶木桩撞钟。
      嗡——
      钟声响彻,震得雪花从伞顶滑落。
      崔九安:“宣京入冬冷。”
      李存嘉:“漠北冷么?”
      崔九安:“‘燕山雪花大如席’,你背过。”
      李存嘉:“当真?”
      崔九安:“不然。”
      李存嘉止步。崔九安知他有话要说,阻挡不住,只能听了。
      李存嘉:“你不想说,我不问你。这七年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不问,你也不要费尽心机欺瞒。”
      他顿了一下,自嘲道:“当年你不告而别,我追着皇兄,想问却不敢,生怕是因为我说喜欢,把你吓跑了。”
      崔九安:“我胆子哪里就那么小。”
      他想说李存嘉当年才十五,他说的话自己从没往心里去,又被李存嘉截住。
      李存嘉:“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你。已经喜欢了一个七年,看样子还有第二个七年。你要是找得到人,尽可以娶妻生子去。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心里有你,我难受也要拖着你不痛快。”
      崔九安被他堵了一回,闭口不言,和李存嘉并肩走到城墙下。
      暮雪停了,城门卫士衣甲持戈,见到李存嘉,远远便要下拜。李存嘉示意不可,两人跟着闭城门前入城的百姓,走进偏门。
      门坎是青石,城门柱础是云纹大理石。火把灯笼齐明,眼前一条笔直的尚德街,西侧是百里街,将军府;东向是淮左街,容王府。
      李存嘉:“你往哪里走?”
      将军府住不得,容王府是好去处。
      崔九安:“我回将军府。”
      李存嘉脸色一青。
      “拿东西。”崔九安道:“不知敕建容王府里,可否借我一席容身之地?”

      将军府的石狮子立在雪地里,古拙肃重,微微反光。
      容王站在将军府围墙外放风,月下笼着斗篷,像冰雪塑出来的人。
      李存嘉心中不乐:“你是客人,何不走正门。”
      崔九安:“习惯。”
      平西将军曾属崔王麾下,那时家眷并未入京,崔九安在此习过骑射,读过兵书。
      他找到将军府的客房。
      东西很少:私印,药盒,衣服,银子。
      王九是北地第一的马商,西戎购置战马与他接洽,黑市薄有声名的稼城如意当也是锦衣堂产业。漠北七年的后两年,他有过仆从如云,挥洒千金的日子。
      到头来,遣散家财,只身回京,只带着任松卿的妻子为他裁制的衣裳。
      李存嘉看他打点寥寥几样物什,站在门口走不动。
      及到崔九安翻出药盒,李存嘉:“你有伤?”
      隔着门槛和蜡烛,李存嘉的眼神晃了一下。崔九安本欲否认,难得说实话:“没有大碍。”
      他招手笑道,“来看。”
      衣上一针一线极为细密,针脚整齐,反复走了几道。
      崔九安:“那位‘永不录用’任松卿的夫人。”
      他们凑在一处看衣裳,烛光照上的白墙,两个身影直如耳鬓厮磨。
      李存嘉:“没有其他?”
      崔九安:“再拿支蜡烛?”
      顺手带走一个烛台。
      崔九安引路,脚下的雪冻成白泠泠的碎冰,踩上去咯吱轻响。
      松柏的轮廓看不仔细,青黢黢的,森森带些鬼气。
      赵庭微半夜饥饿,绕开侍从去小厨房。
      他睡眼惺忪,冷不防看见远处一星灯火,那幽幽的灯火也登时停住,仿若察觉到他。
      赵公子愣住。
      一张银白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兜头盖住,触手分明是狐狸皮毛,还带着余温!
      多少离奇传闻涌上心头,赵庭微哀嚎不止,良久睁开眼。
      四下寂静,鬼火狐皮都不见了,唯有两排脚印压在面前的雪地上。
      赵庭微恼羞成怒:有人装神弄鬼。
      李存嘉随崔九安翻墙而走,纵身奔出巷口。
      李存嘉:“你未免太过分!”
      崔九安扬眉:“将军府夜半闹贼,失物是一支蜡烛?”
      手上的蜡烛已经熄灭,崔九安将及时扯回的狐裘递给李存嘉:“先披上。”
      崔九安气未喘匀,见李存嘉不接,抖开雪白的裘衣,披在李存嘉肩膀。李存嘉的愠怒都似雪狮子向日,化成春水。
      李存嘉:“嗓子怎么弄的?”
      崔九安:“漠北酒烈。”
      说完转身即走,不见李存嘉跟上。
      崔九安:“有言在先。”
      李存嘉听而不闻。他从前想向崔九安讨要稀罕玩意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不开口,定定地望着他。
      崔九安:“我在戈壁遇到西戎散军劫掠,三天后被过路的商队搭救。商队没有多余的水,只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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