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凶灵》颜昭晗

4、心理咨询记录

　　2009年的时候，我正读研三，应用心理学专业。虽然考了一级心理咨询师，但因为一些事情，我并没有正儿八经地实习过。真正心理咨询的经验，大概也只有一次。

　　这一次心理咨询是学校安排的，让我印象格外深刻。倒不是说珍贵的经验之类，而是整件事情都透出诡异来。

　　咨询对象名叫宣韵。她在登山时出了意外事故，被困在山上两天两夜，由于同伴的死亡，使她倍感内疚，以至于臆想出来了一些事情，来减轻这种压力和内疚感。我大致翻阅了一下宣韵的资料，推断出这是一个经历比较简单，没经受过太大挫折的女孩。如此说来，在重大刺激下，她罹患臆想症也说得通。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十分容易解决，然而当我和宣韵面对面交流时，才发现我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我的意料。

　　我是在医院中见到宣韵的。当时是下午三点钟，我看着她，她正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我们的影子被午后的阳光投在墙壁上。

　　我开门见山。

　　“你好。我叫虞伯舜，心理学研三学生。”

　　她眼球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愿意讲你出事当时发生的事情吗？”我问。

　　经过初步判断，她并没有严重的，或者说危险的精神疾病和心理障碍。我认为我们的初步沟通还算是沟通的。

　　“是蓝小滢自导自演的这些事情。”宣韵说，“她将我们带上山后，让我坐在漂砺上休息。蓝小滢领着龙大哥和兰兰姐到山顶，给他们带的干粮里下了药。好像是……会让人出现严重过敏的东西，还是什么的吧，我记不清。”

　　“你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我问。

　　她则回答：“蓝小滢告诉我的。”

　　她继续说着当时发生的事情，态度非常平静，也就是这时候我发现可能有些异常。宣韵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但仅仅就当时而言，我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不对劲。

　　“然后她找到石头间那处缝隙，就是将我关了两天的地方。她将手机放在那里，循环播放音乐，让我误以为是女鬼唱歌，又用木架子套上连衣裙和假发扮成女鬼，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后来她也穿着那件连衣裙，说要和我‘结婚’。”

　　“心理暗示。”我着重记录了这一点。

　　“那两天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说吗？”我问道。这是关键，当然，我也有所准备，宣韵并不会透露什么。

　　然而宣韵只是摇了摇头，却还缓慢地继续说下去：“我掉进石缝的晚上，蓝小滢给我扔下来了食物，水，和毯子。第二天晚上，她穿着红裙子，然后我们……”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这时候她用右手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我忽然注意到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蓝小滢一直在缠着我，总是在缠我。”宣韵又说，语气却有些轻快，带些温柔的无奈，好像还挺满意这种现状似的，“可是不管怎么说，龙大哥和兰兰姐也是她杀的啊。”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四点了。我清了下嗓子说道：“宣韵，也许你很难接受这一点，但你还是要知道：根本就不存在蓝小滢这个人。”

　　宣韵蹙眉看着我，十分费解的模样，仿佛不理解我说出来的都是什么。

　　“我检索了全校五年以来学生的名单，毕业的，在读的，都没有蓝小滢这个人。而按照你的描述，符合你所描述的蓝小滢的条件了，也没有这样的人。”我说到这里时，稍稍停顿了一下，宣韵只是歪着头看我，好像还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继续说着，“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登山的是三个人：你，龙俊和张兰兰，并不存在第四个人。”

　　宣韵忽然微笑了起来，也正是这个微笑让我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同时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也许，忽然就多了一个人呢。”她低声说了一句，看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忽然问道，“龙大哥和兰兰姐是怎么死的？”

　　我愣了一下，却还是跟她说了实话：“是花粉过敏。两个人都对花粉严重过敏，而他们带的干粮中有花粉，过敏引起了呼吸道痉挛。”

　　宣韵说：“秋天，怎么会有花粉？”

　　植物学方面我并不在行，因此被宣韵问得哑口无言。

　　这时候我感觉到了有些不太对劲，病房里的气温忽然冷了下来，而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发生了一些变化。宣韵的影子好像被拉长了，就像有个人站在床上，低头看着我。

　　宣韵见我不说话，就叹了口气：“其实蓝小滢本来也是打算要杀我的，但她最后心软了。反正……反正，不管是人是鬼，终究还要在一起，你说是吧？”

　　“你要试着去接受现实，并不存在蓝小滢这号人物。”我正试着去对宣韵进行引导时，她抬头看着我，眼神直勾勾的：“如果没有蓝小滢，我们三个人为什么会去爬那座山？龙哥和兰兰姐都对花粉过敏，他们平时应该很小心才对，为什么会带着有花粉的食物？最重要的是，怎么解释在石缝里，我身旁掉落的毯子，食物和水？”

　　的确，宣韵被营救出来的时候，她的身边有供人维持两天的面包和水的包装。如果说这些都是宣韵自己带着的也说不通，因为她跌落到石缝中时，并没有背着包，捧着一大堆面包和水，也说不过去。我大致浏览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是的，只要有蓝小滢这号人存在，事情就说得通了。

　　登山时蓝小滢蓄谋已久的阴谋。她将龙俊，张兰兰和宣韵骗上山，让宣韵在漂砾滩上等待，接着（用某种刻意或无意的手段）导致龙俊和张兰兰的死亡，造成山上闹鬼的假象，使宣韵的意志崩溃，最后将她推入石缝中。蓝小滢一度想要杀死宣韵（宣韵脖子上还留着勒痕，但我推断可能是意识模糊时自己所造成的），最终心软，没有下手。

　　但是如此推断起来，蓝小滢又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更何况蓝小滢并不存在，没有人知道她，她不是本校的学生，倒颇像是那座山上游弋着的鬼魂。

　　想到这里，我又看向宣韵，却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面前这个人，不是宣韵。

　　“她”的面容灰败，仿佛在冰霜中死去的脸色，但是唇角是往上翘的，“她”在笑，目光中有些讽刺和得意的意味，仿佛在嘲笑我，冲我示威。“她”绝对不是宣韵。

　　“你可以查一查，死在那座山上的人，都叫什么名字。”“她”说道，这声音也不是宣韵的。

　　蓝小滢吗？“她”就是蓝小滢？

　　我怔了一下，旋即回过神，宣韵正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幻觉消失了，蓝小滢也消失了。我莫名心惊，难道不知不觉间，是我被宣韵催眠了，以至于连我也相信了，蓝小滢是存在的？

　　“今天先到这里，再见。”我也顾不得礼貌和什么心理咨询了，起身告辞。就在我走出病房时，我突然回过头，发现宣韵的病床边上坐着一个女生，背对着我。也许是察觉到我在注视着她，她的头扭过一百八十度来，冲我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而宣韵手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之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宣韵，也没有去查死在那座山上的人，是否真有一个叫蓝小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