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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红色的雾-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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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清荷缩缩脖子,冷风不客气地从脖子里灌进来,才几天温度又低了几度。
隔着铁门他就看到等在外面的柳下溪,不由得笑了。心暖暖的有如沐春风的快乐。哦,就因这种快乐的感觉吧,连风也不那么寒冷了。
柳下溪接过他的书包,沉甸甸的,好重!
邹清荷注意到柳下溪才穿了套运动服,看着都觉得冷。脖子上挂着干燥的毛巾,样子有点不伦不类。“书包我来拿,先做做热身动作。”在运动方面,邹清荷所在的学校并不看重。学校与学生达成一致,全部重点放在读书上。热身要做些什么,邹清荷都是不知道的。这点让柳下溪意外。这种只在乎文化教育的制度,不能称之为健全吧?“不是号召德、智、体全面发展么?你们学校都没有体育课啊?”
“那是用来喊口号的。”邹清荷不以为然。体育课当然有排,谁会上啊?“做早操算不算?”邹清荷笑道。“初中时有,打排球与跑跑步的。我们不叫‘热身’叫‘松松筋骨’只是叫法不同,就是两条腿前后踢踢,摆摆手臂吧。”
“算了吧你,还是跟着我来做。压腿拉筋,主要为了防止运动伤害,预防肌肉劳损、抽筋什么的。”示范一遍,邹清荷的脑子好用,不用重复,教他很没成就感。
柳下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摆动了几下就停下来,动作倒是有模有样的。“别停下,起码要做三分钟以上!”
“我昨晚想了一夜。”邹清荷一边运动一边忍不住说话,“刘兴旺的个性是有点怪。是不是童年阴影造成的人格扭曲?被继母虐待想想就觉得可怕。我觉得他本质上是好人,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主动帮助别人的人(厕所借蜡烛的恩情没有报,反而让他听到自己的好友在说他的坏话,也难怪他生气。)应该不是坏人吧。
“刘兴旺牙尖嘴利,为人刻薄。”柳下溪对那少年没有好感,成绩好并不代表他的人品好。
“呵呵,没跟他斗过嘴。”邹清荷一直在努力跟他修复关系,已经连续在中午找过他几次了。刘兴旺并不一定在学校吃午饭,也不一定会上自习。就算见上面了,他也故意忽略邹清荷对他打招呼,弄得清荷也很没面子。
“开始慢跑,保持正常心律跳动,记得用鼻子呼吸。”
“柳大哥,我还是想接近他。”刘兴旺有主动邀请他去他家玩的。如果不是小七胡说八道,两人也许已经成了好朋友。
“你斗不过那小子。”柳下溪一边慢跑一边肯定道。连自己在口角上都一时败下阵来,清荷自然不是对手。
“斗不过?等着瞧吧……”邹清荷没有说出来,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答应我,小心他,离他远点。”柳下溪一再强调。
柳下溪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邹清荷。少年心性最是好奇,不可能不去注意刘兴旺这个人。刘兴旺那小子,是心狠手辣的那类人……
回到局子里,听到了好消息。大队长他们在省边境附近的山区里,抓到了二名在逃嫌疑犯。已经招供杀害死者林祥强的事实,他们今天会返回。
“汪队真厉害!这次案子终于结了。”李果的话说出来得不到回应。他回头就见到深思的柳下溪。“难道,他还要继续调查吗?”他暗想。
柳下溪独自去了档案室,翻出这次案件拍下的相片,有各种角度的死者的尸体侧蜷着身子。大半张脸与地面接触。侧脸与脖子上都有泥草。死亡时面部的表情是痛苦的,连眼都没有完全闭上。左手五指蜷曲,左右手肘与膝盖有深痕。看得出是这几个部位先着地,是被人踢伤胸、腹部的人常有的倒地姿式。照片拍得详细,脖子上的伤口有特别放大的一张。伤口受伤程度远不到立即死亡的深度,真正造成死亡的是胸口的那一脚重击。重击是割伤咽喉以后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伤痕是大头皮鞋尖造成的,也就是说死者被人一脚踢中了胸口。尸检报告里死者除了不明显的跌伤,身上没有其他致命的痕迹。
右手只有指缝里有干涸的血痕。奇怪的是左胸上衣口袋处有血迹的颜色特别不一样。死者用右手从那里拿过东西吧。左手呢?左手的血迹集中在掌心上,死者用两只手捂过伤口。脖子上的泥草也是死者跌倒后沾上的,右手撑起身体擦掉了一部分血迹。仔细看着相片,右手食指有烧焦的痕迹……整个右手是握着小东西的形状。“打火机!”雾大,看不清楚,死者点燃打火机,那上衣口袋处特别的痕迹应该是发烫的打火机把布料弄焦了。
就只差死者留下的证物来证明自己的推理。
证物室没有人,门锁着,这里的人上班还真散漫。柳下溪苦笑,想看看死者留下的遗物里有没有线索。
“在找什么?”李果双手抱在胸前,笑道。他现在或多或少对案子产生了热情。
“想看看死者留下的遗物。”柳下溪也不瞒他。
“证物室的老李刚出去,说是家里有客人去车站接人了。大概下午会回来。”李果想拍柳下溪的肩,依他的身高还是改成拍他的背,有节哀的意味在里面。
“出去溜溜。”李果建议。
“现在不是在上班么?”柳下溪讶异。
“查案去。”李果神秘地眨眼,特逗。“见见刘华,见见他儿子。”
柳下溪笑:“干嘛,您这是……真把人家当成嫌疑犯了?等等吧,等大队长他们回来再说。”
李果嘴一撇:“大队长他们要明天才能到,中间要转三道车。”
“等我看清了证物再说。”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随便出去,一击就要致命。
小七大名叫江子齐,这里土语“齐”与“七”相似,喊来喊去成了“小七”。小七坐在邹清荷后面,两人在班上关系比起其他人来说,显得要好些。
小七皮肤颇黑花名又叫“黑崽”。他跟邹清荷初中就是同学,其实还是情敌来着。邹清荷在初中时代暗恋过小七的邻居也是同班同学的江春玉。
江春玉是美人,皮肤白里透红,嘴巴小巧,眉眼儿都是美的。在这地方,女孩子皮肤好占多数,但好成她那样的也不多见,水灵灵的跟桃子一样,见了忍不住想咬上一口。邹清荷写过情书,献过殷勤,如小蜜蜂般忙碌了一个学期,才知道江春玉有对象。不出众,不出色的江子齐居然是他的情敌。对方是胜出的那一方。理由是人家青梅竹马,自小就在一起。邹清荷自认无论内在外在都要强过江子齐许多。他问过江春玉,人家回他道:“了解黑崽跟自己的手指一样,离开他会不习惯。出不出色又有什么关系?他是黑崽不是别人。”
当时的邹清荷不懂,现在的他还是不懂,但他放下了。
江子齐是不错的朋友,鬼花样儿多,对人也仗义。江春玉没有在这里上学,她去了二中。没有她监督的江子齐更像脱缰的野马。
“你知道多少有关刘兴旺的事?”寻得空档,邹清荷扭过头问他。
“刘兴旺?干嘛提他,那个假胎!”
“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邹清荷好笑,小七这人一旦恨上了就不松口。
“认真说起来,他的确有事得罪了我。他家里就在镇上开录像厅。你知道不?四班的小胖子有一天跟我说,刘兴旺请我们去他家看录像,写了一串人名。我有跟你说过,你不去的那一次,结果你猜怎样?”
“怎样?”
“屁!到了之后,他老爸硬是向我们收钱,那小王八蛋根本没有跟他老爸说过。也不是多少钱的事啦,是原则问题!”
“对对对。”邹清荷应付到。这刘兴旺的行为也是蛮奇怪的,说了是请人看还收别人的钱,当然不能怪别人对他有成见。
“听说他写诗哟。”
“写诗?”那种高难度的事儿跟他们普通高中生挂得上钩?太神奇了,邹清荷文科差些,作文一向扯他的后腿,无法理解文字的魅力。
“特忧郁伤情的那种,被女孩子们包围着,据说是‘徐志摩第二’的忧郁王子,是我们学校排名前五受欢迎的男子。”
邹清荷诧异:“我们学校有受欢迎的排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七丧气地用食指哆嗦地指着他:“你你你,太伤我的心了,你这种旁若无物的姿态还被人称作洒脱啦,你也在前五名的名人榜上。女孩子们认为:徐志摩之流只能做情人,而邹清荷那样的人适合当丈夫,说你是条龙,迟早会飞龙在天的。”
邹清荷笑了起来:“谁在胡说这些呀。”
“人是有三六九等的,不是天生好命的人要改变自己的人生,靠的就是:耐力、脑力、行动力。你具备了改变自己命运的钥匙。女孩子们为了让你飞腾,有了协定,那就是不打搅你用功,坚决不允许有人给你写情书让你分心。”
“什么跟什么,胡说八道。”邹清荷还是觉得可笑,小七向来习惯夸张,所言不可尽信。
“奇怪了,你干嘛问起刘兴旺?”
“他的学习比我好,可以请教他功课。”
“哦,没错,他的文科特强,你的文科差了些。你的强项是理科,语文算起来我比你还强,政治更比我差。”
邹清荷不好意思地摸摸短发:“我讨厌死记硬背。”
“对了,你要报考的学校选好了没有?”
“心里有底了,还要跟家里商量一下。你呢?”
“打算把本省的学校都写上,然后抓阄。抓到哪所就考哪所。”
邹清荷耸耸肩:“你不跟春玉选同一所?”
“她要考美校艺专,不可能同校。”小七难得地叹了口气。
中午在食堂打饭,小七指着被一群女孩围着的靛蓝色上衣的少年:“看,刘兴旺又被女孩们包围了,真让人嫉妒。”
“你不是有春玉了么?眼花花的,小心我告你的状。”
“得,我是替孤家寡人的你着急啊。”小七夸张地伸开手臂,“美女们奔向我的怀抱吧!”
“噫,他家不就在镇上么,怎么会在学校吃午饭?”
“谁知道呢,大概是在学校吃有意思些。”小七不以为意。他是活跃的,认识的同学比邹清荷多得多,很快就跑到一边跟人热情聊天去了。
“嗨。”邹清荷刚在台阶上坐下,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有些面熟,记不起名字。邹清荷点点头,对方手中也端着饭盒:“准备报考哪所学校?”对方坐在他附近,这段日子同学相互询问的都是这个。
“还没定,你呢?”
“广州的理工学院。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冬天也不会下雪,不像这里,现在就冷死人了。”看样子他的确怕冷,身上穿的是棉衣,那过年时该穿什么呀。“要不,你也报广州吧,你理科那么强,一定没有问题的,咱们学校都没有出息,报的大多都是省内,呆了十几年还没呆够么?”
邹清荷笑笑没有答话。
“你这个人真讨厌,总是装模作样。”对方愤愤站起来,走了。
笑容僵在脸上,这个,怎么会?难道自己在同学眼里是装模作样的人?受打击啦。
“听说,你找我。”突然背后有人出声,邹清荷吓了一跳,正在洗碗的手一滑,碗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邹清荷回过头,靛蓝色的上衣……刘兴旺的出场总是这么无声无息。
“你在怕什么?”刘兴旺在笑,露出的牙齿白森森,这个人目光隐藏在镜片后,特别的冷。
“我没怕啊,你近视?”以前没有注意他是戴眼镜的。自己哪里在找他?莫名其妙。当然是有意思找他了解情况……可那是藏在心里的事,并没有说出口啊。
邹清荷把目光放在他的鞋上,刘兴旺穿的是厚底布鞋,这鞋一般不会有声音吧?与自己的胶底解放鞋是不同的,他没有母亲这鞋又是谁给他做的?
“你哥昨天来找过我。”刘兴旺突然道。
“我哥?”邹清荷诧异,什么时候父母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生了一个哥哥出来?
“北方人,大个子,自称是你哥哥。”
“哦,柳大哥,他是警察,是找你父亲的,有关河堤那件案子的事吧。”也不知道柳大哥跟刘兴旺说了些什么,总觉得柳大哥隐瞒了某些关键没有告诉自己,不愉快啊。
“那案子不是结了么?”刘兴旺死死地盯着他。
“嗯。听说是死者什么熟人干的,好像是为了钱吧。”邹清荷故意含糊了一下说词,要不是柳大哥提前告诉他刘兴旺的事,只怕自己会全盘告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
“那他干嘛还找我爸?”
邹清荷摇头:“我也不知道,对我这个外人不能说吧。”被那冰冷的眼神盯着,果然让人感觉不舒服。
“你其实也想知道那件案子的进程吧,没有追问?”刘兴旺再次出声,咄咄逼人,果然是厉害的人啊。邹清荷已经镇定下来,水入骨的冷。他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是大叔说的吧。”邹清荷把手插进裤袋,好暖和,“那天,幸好遇到大叔,不然呀,少上一节语文。”刘兴旺的外貌倒没有奇特之处,蛮普通的,个子比他矮点。只是皮肤比他还白,一点也不像农民的儿子。衣服蛮新的,穿得也厚,看不出身材来。
“那案子你知道多少?你是县城里的人,又有那个警察哥哥,消息要广些。”
他是不是听不懂别人的话啊!都说了不知道还问:“……凶手逃跑了,公安在通缉,是全国通缉。好像是生意方面的事吧,我也不太清楚。”邹清荷笑了笑。问了句这段日子大众常挂在嘴上的话:“你报考哪所学校?”很奇怪的是没有别人问得专业,只问学校,就好像专业不重要一样。
“上海交大,你呢?”
“还不知道,只要能考上,哪所学校都无所谓吧。”邹清荷淡淡地笑了,“其实只要能离开这里,哪所学校都没关系。”
“噫?你讨厌这里?”刘兴旺有些意外,取下眼镜,“看不出来。”
“我想去大都市,就算没有考上大学我也会离开,或者当兵或者去流浪。”这种话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不知怎么的面对刘兴旺就说了。
刘兴旺咧开了嘴笑得云淡风轻:“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邹清荷摇摇头:“是男儿当展翅高飞。”
“难怪别人说你‘飞龙在天’。对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大叔他那天早晨到底看到了什么?”邹清荷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兴旺的脸。那上面没有一丝变化,没有变化也不对,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丝诧异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兴旺若无其事地重新戴上黑框眼镜。
“字面的意思,对大叔说一声,河堤上的钉子没有捡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