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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第十六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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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_疏途】
一个月未见,欧阳霖清瘦许多。
对于都如意的到来,没有丝毫的惊讶。而是站起身,颌首打招呼。纯黑色风衣敞开着,露出贴身的高领驼色羊毛衫。镂花顶灯漏下斑驳的光芒,折射在毛衣链的水晶薄片上。
“如意姐。”
如意嗯了声,在她对面坐下。谈话间,欧阳霖始终保持十指交叉,频频将散发别到耳后。听到一半,如意大抵明白。一切缘由,都要归结于钱宁。钱宁的专业课成绩很差,再挂科将面临无法顺利毕业。而欧阳霖决定替考,自此互不两欠。
“这就是你的理由?”宁泽正频频皱眉。
“其实,钱宁人很简单。只要喜欢谁,就一门心思对她好。不谈回报,都只对她一个人好。我问过他‘如果我甩了你呢’,他却答复说‘只要今后能抽空想起我,就够了’……当时我就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
“那你现在功德圆满了。”
如意拎过壶倒水。听到这话,倒不像他惯有的处事风格。水流源源下注,即将溢杯,宁泽正适时地将壶嘴微向上扬了些。她这才回过神:“找任课教授谈过没有?”
“替考事件年年有,可就偏你被匿名举报,说明早有人挑你不顺眼。任课教授顶多能保你晚些捅到教育处。可纸包不住火,被处分是迟早的事。”宁泽正指肚磨蹭杯口,缓慢渡着水。嘴唇刚沾过茶,湿润非常“现在唯一值得考虑只有两点。处分,单受还是双得。”
话题又因为这句陷入沉默。
如意反思上午腹诽的话,感情真能一概而论吗?
电话铃声敲碎大段独白,欧阳霖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起身到一旁接通。才说没两句,就急匆匆地折返,抓过背包挎上。桌旁的水杯,都险些被她掀翻:“钱宁、钱宁将全部责任揽下来了!”话音未落,便已潸然泪下。
——无论是感激还是爱情
值得落泪的事情,总值得纪念
“我送你回学校。”
宁泽正在她泪眼婆娑中,随之离开。
……
等人总会犯困。
来往食客聒噪,直叫人困顿欲睡。如意撑着脸颊,困得像是鸡啄米。餐厅位于七楼,窗外霓虹一览无余。她强迫自己盯着,对面巨大的LED广告看。那个演员,曾经因颁奖礼春光乍泄而红得一塌糊涂。
眼皮愈发沉重。
思绪也像失了控的氢气球,渐渐恍惚……
后等宁泽正回来,也没叫醒她。直到她被小腿的抽颤弄醒,才揉着眼睛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两人回到车中,车没熄火,温度是恒定的。如意坐好,扭头见他正看向自己,这才想起要谈的事。
“你不要再借钱给陈冲了!”她本想婉转些,却不由直奔主题。从包里掏出纸笔,正儿八经的说“把你银行账号给我,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明天转账给你。”
他却问:“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那我像会欠人钱的人?”车内不断有哔哔的提示音。如意握住便签本,一下下地戳着笔帽“就算你不给我,我也能从学姐那知道。”
提到康澄,宁泽正眸中有忽闪不定的光。
不知为何,每每见他这副神情,总会跟着心疼。或许是联想到他的过往,身处那样庞大的家庭,母亲的苛责和父亲的早逝,想必在他心中埋下了阴影,或深或浅。
“我在想欧阳霖的话,”他只手扶着方向盘,食指轻点。前灯大亮,映得柱子一片昏黄“她始终认为钱宁是被亏欠的一方,所以挖空心思也要做出补偿。于感情来说,她是取舍得当。但某种程度上,却是忽略了钱宁自身。”
宁泽正声线喑哑。
讲着别人的故事,内却自喻。
“越是补救,就越是让对方觉得有挽回的余地。就像小时候,有个很钟意我的亚裔女生,每天都递封情书给我,洋洋洒洒上万个字母。我只好回信婉拒,而然康澄却对我说:我的做法,非但不会打消她的热情,反倒会被误会成事有转机。”
如意忽地抬头:“所以……只能坐以待毙?”
宁泽正笑了笑。
像是在思考,半响才开口:“有句话不是特别俗套吗,叫‘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等得久了,自然就有人放弃,有人离开。”
“如果遇到特别轴的呢!”
宁泽正忽地俯身,脸近在咫尺。如意僵直身体,腹诽着,如果他再有进一步动作,自己该如何应对。然而,他只是俯下身去,替她系上了安全带,扰人的提示音终于停止。
他笑了声:“比如说?”
****
傍晚,公寓没有开灯。
屋子沉沦在愈发深邃的黑暗。今晚月光极淡,窗帘未拉,房间却光亮无几。从浴室出来,水珠不断地从发梢滴落,宁泽正来到阳台。隔着玻璃门,也能隐约见到隔栋三楼亮起的灯。九点五十,那里通常会出现都如意模糊的身影,或许是打电话,或许是习惯性远望……只是,那些都不再重要。
她搬走了。
五楼的灯随之常亮。
打开笔记本,淡蓝色光芒足以映亮方寸内的东西。左手旁半明半暗,是叔父住院那次,特别关照的进口烟。宁泽正保持着很绅士的习惯,不碰烟酒。目光逗留两三秒,转而拷贝出U盘的东西。
发梢还在滴水,逐渐在键盘汇集一小滩。
文件全部是A/VI格式,拷贝速度很慢。
进度条龟速,宁泽正也趁机清扫浴室。大概弄得差不多了,浴室的灯被“啪”地关上,蹭干鞋底的水渍,却听屋内隐隐有人声。追本溯源,就在迈进屋子的刹那,整个人瞬间石化。
那是。
——阔别重逢的父亲的声音。
U盘内容全部拷贝完成。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电脑竟自动播放起视频内容。背景是别墅的书房,宁亘坐在转椅喃喃自语。久别脸孔依旧年轻,线条英朗。传统盘扣唐装,背景音被嘈杂的炮竹声覆盖。
“今天是92年,大年三十。正正五岁了,阿楠带着儿子回美国过春节,我看家。正正,还有两分钟就是新年了,新年快乐。去年爸爸答应你逛庙会,这次不能兑现了。你们要半年后才回来,之前妈妈没告诉你,怕你闹脾气,不要怪妈妈,正正听话。”
……
“正正喜欢素描,爸爸知道。妈妈撕掉你的画,是她不对。正正长大了,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喜欢就去争取。不要跟爸爸学,爸爸从没争取过自己喜欢的。爸爸放弃过也自私过,不敢拿也不敢放,一辈子,遗憾太多。所以我的正正,要开心长大。”
……
“今天和阿楠吵架了。呵,两人碰面总会吵。阿楠准备带儿子去美国读高中,于我根本没得商量。我知道,是我亏欠她的。我们之间从没存在过爱,等正正长大,我会全部坦诚告诉他。”
……
每则视频都很短。
电脑那头,宁亘在平行空间中,吐露云云过往。语气或急或缓,神情抑扬。曾几何时,他将心事都揣在心中。每当夜深人静,亦或是孤寂熬人的日夜,郁郁而谈。
“阿楠变了,变得我都感觉陌生。计划实施了,正正被提早送去美国,这是她的第一步。阿楠的野心越发膨胀,我怕会迟早连累到儿子。正正对不起,是爸爸没能力。”
……
时间越靠后的视频,宁亘的身体就越发羸弱。
终于,最后一则视频的背景,是病房。宁亘身穿蓝白条病号服,病床半摇起45°,足以使他半直腰身。左手扶着手机,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右手,由于挂水,疮痍浮肿的手背。4月4日,宁泽正记得那天——父亲因为心脏搭桥而入院。
“今天是正正回国第二天,我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不就是捅个小针眼,输送点东西嘛。正正哭得眼睛都肿了,爸爸说过,这是个零风险的手术。爸爸就是医生,自有分寸。你不听,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
“一切有关阿楠计划的证据,我都整理好了。全部藏在程亚名下的银行保险库里,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程亚答应过我,一定不会使正正涉险。所以,当事情不得已被拆穿的时候。程老兄,靠你了,拉我儿子一把。”
视频戛然而止。
……
久久坐在笔记本前,盈盈幽光刺得瞳孔作痛。宁泽正呆坐着,良久良久。这些视频都是父亲刻意保留的,藏在蔷薇时钟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护得儿子周全。
宁泽正嘴唇微张,泪如雨下。
不记得从几岁起,便没再哭过。熬过十八年,却终于在今夜崩溃。多年来的理智、克制,都在这一分钟,分崩离析……
视频流经很久的空白,才终于有段音频流出。
还是父亲的声音。
他说:“正正,爸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