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溯已

1、第 1 章

　　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那小小的神官起了兴趣？
　　黑暗的帝王盘踞在华美而阴气森森的骸骨王座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纤长惨白的手指。
　　大约是……她某一次起了兴致，随意划开空间看见的吧……那比她见过的、任何戴着“圣女”、“圣子”冠冕之辈都要更加昳丽的灵魂。
　　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黑暗的君主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颊，能够轻而易举颠覆一个城邦乃着一个国度的计划接踵而至，又被心思全不在此的君主随意否定。
　　二
　　小神官成为了主教。
　　她面无表情地从上空居高临下地望去，看着那披上了红衣而更显英气的隽秀女子。
　　三
　　刻着圣十字的长剑刺穿魔物的心脏，枢机主教的红衣因凝结的污血而几近黑红。
　　强撑着自衣物中取出一本金色书脊、曾被不同年龄不同性格却同样一身红衣的主教们注解过的古本圣经，圣经历任主人中最年轻的枢机主教毫无可惜之意、如同弹去一片落叶一样轻描淡写地一页页撕下用秀丽字体抄写的圣经，以神力悬浮在身侧，而后如利箭般射向魔物，或燃起跃动的金色火焰或爆裂开来，为从密道逃走的信徒争取更多的时间。
　　就在梁柱后任由这一切发生，统领黑暗的帝王身后的纯黑羽翼慢慢合拢，消失不见。
　　直到枢机主教无法支撑、神力耗尽，黑夜的君主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巨大而狰狞的魔物瑟瑟发抖，另有要事的帝王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赐予，径直走到枢机主教身侧，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才俯下身，挑起她下颌，冰凉的唇瓣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已成余灰的圣经书页重又燃起火焰，只不过换成了鬼气森森的骨白色，黑暗的帝王收回手，漠然地看着属下的魔物嘶吼着和同伴一样成为一堆灰烬。
　　四
　　粗暴地闯入被自己施加了层层禁制的房间，黑暗的帝王长发披散，修长苍白的手掌一握，一根有金色液体流动着的水晶柱应声崩裂。黑暗的帝王敏捷地捞起其中的艳丽紫花，不管不顾地塞入唇瓣之中。
　　咀嚼着甘甜花瓣，帝王眼神阴鹜地望向下一根水晶柱，如同之前一样，水晶柱爆裂开来，帝王抓起其中的浅淡蓝花吞吃入腹。
　　接连吞下十余朵奇花异草，帝王才停下诡异动作。
　　这房间之中的花，皆是看上去与此毫无相关的帝王亲手培育。
　　每一株花，都是她曾亲手杀死的、能令她尊敬的敌手。
　　刚才那朵娇艳紫花，是黑暗的君主曾经的心腹，却又背叛了她——只是为了一个庸碌的平凡男人——最后，还不是那男人出卖了她的爱将……
　　那朵碧绿莹澈的花儿，是一名侍奉着数十年来都没有一人前去祭祀的神殿的德鲁伊。她至今还能记得，那明明已经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的男子，执刃挡在那株早已失去往日光辉的圣树前时那与世界为敌也要护它周全的眼神……
　　每当她遇见总有一日可与她一战的敌手，她都会来这间房间，随意择取一株奇花吞下，以那或甘甜或清冽或酸涩的味道提醒自己，还不是摘花的时候。
　　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时吞下如此之多的花儿却仍不能平息那想要将花摘下、狠狠碾碎的欲.望。
　　五
　　小神官又晋升了。
　　黑暗的帝王隐于暗处，看着坐在椅上却神色茫然的主教。
　　为什么要失望呢？
　　为什么要疑惑呢？
　　为什么要悲伤呢？
　　是因为那些腐朽已久的老古董们吧，因为你是个女子，你是个圣骑士出身的女人。
　　黑夜的皇帝舔了舔苍白的唇瓣。
　　可是……我还是如此地爱你。
　　爱到，想见到你终于对刺眼的光明绝望、痛苦，然后投入广袤无边的黑夜的怀抱，和我站在一起。
　　爱到，你如此的悲容，却只想让我的欲.望更加沸腾。
　　六
　　小神官终于成了教皇。
　　圣光普照。
　　黑暗的皇帝捂住自己扭曲起来的秀丽面孔。
　　她没有绝望、没有放弃、没有止步不前，没有选择离开和毁灭，反而选择了前行和改变。
　　而她……却终于发现，她爱上的，正是这样的她呀。
　　那样璀璨的明亮的，万众瞩目之下，光辉得连神明都要黯然失色的灵魂。
　　苦中作乐的帝王拢起黑翼，远远望着那犹如暖日的年轻教皇。
　　至少，你的名字会与我的一同被人提起。
　　你我，光明教廷的教皇和黑暗世界的帝王，会以这样的方式，并肩而立。
　　光与影，黑暗与光明，总会是纠缠在一起的。
　　七
　　光明教廷第一次和黑暗世界签订了和平契约。
　　终这名女教皇的一生，双方均遵守契约，无人撕毁。
　　大地，似乎又迎来了混沌没有被划分为光暗时的和平。
　　《光影：教廷与黑暗世界冲突史·第七卷》
　　八
　　小神官成为教皇的四十年后，曾经矫健的身体终于衰败，踏上了回归神明怀抱的路途。
　　黑暗的皇帝悲怮地隐身站在她此时空无一人的床前，第一次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是你吗？”
　　垂垂老矣的教皇突然出声。
　　黑暗的君主愕然，随即默默后退了一步。
　　“你不愿意见我吗？”教皇虚弱地撑起身体，“我知道你。”
　　她露出一个真心真意的笑容，对着面前的虚无轻轻开口：“谢谢你。为这个世界。”
　　九
　　与□□不同，灵魂是恒定的。
　　灵魂不因岁月流逝与□□的衰老而消磨，却会因意志的沉沦而丑陋。眼前的灵魂，却璀璨光辉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见过无数灵魂的皇帝默然抬头，看着那依旧隽秀的璀丽灵魂熠熠生辉，去往天国。
　　黑暗的帝王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泪流满面。
　　十
　　黑暗的皇帝——不，她不再是皇帝了——靠着小神官的转世所居住的房间的墙壁，沉默着看向自己那不复昔日优雅的苍白手指。
　　她已经弱小得不再是以往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了，现在的她，大概是个普普通通的圣骑士都能绑上火刑架的孤魂野鬼罢了。
　　从她离开开始，黑暗之神就不再庇佑于她，往日赐下的荣耀又不可拒绝地一件一件地收回。
　　力量逐渐消退的她也无法再拥有曾经艳丽过人的五官、暗哑诱人的声音，和那令人疯狂的权力。
　　但是她并不后悔离开。
　　曾经的皇帝叹了口气。
　　她只后悔，濒临消散的她能守护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好在，她已经强大得，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她也即将如同前世，成为受人尊崇敬仰的教皇。
　　只可惜……
　　她大概……是再也见不到，她第二次戴上教皇冠冕之时，那绚丽至极的灵魂了。
　　十一
　　新任的教皇独自一人翻阅着历任教皇留下的遗物。
　　直到看见了那卷女教皇遗留下的手札。
　　系着的并非是一贯的金色丝带，而是黑色。
　　她疑惑地伸手拿过，拉开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