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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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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际在于春,春天,莺飞草长,正是阳光明媚的大好时节。
江南水乡的春天,更是优美的动人,且不说小桥流水,春雨霏霏,就是水际边舒展慵懒身姿的垂柳,也着实够迷人的了。
莫月白撑着一柄油纸伞,在细如牛毛的小雨中缓缓而行,粗布料的白衣虽然有些发旧,但是一尘不染,在迷蒙如雾的雨幕中显得比较显眼。
他的脚步是有些轻快的,但是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地淡漠,看不出悲喜。这副表情,实在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刚刚在决斗中击败了月遐楼主,摘走了“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头的年轻天才剑手。
吴镇是个景色秀丽的南方小镇,从头走到尾要不了多少时间,几条纵横交错的河道分割了这个小镇,所以时常需要过弯弯的小拱桥。
莫月白站在小拱桥上,就把这个小镇的风光尽收眼底,南面是繁华的市井街区,其他的地方,则是鳞次栉比的居民家院小楼。他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的半个月,为了等待自己的师父和同门师兄,他要暂时住在这个温润的南方小城里面。
南风客栈是这个小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早年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所以里面的布置透着南方特有的精致感觉,四层的楼面,在这个小镇上可以说是最高的建筑物了。
也许是人丁稀少的缘故,这个客栈的生意看起来并不是太好,客人不是很多,因此当莫月白走进客栈的时候,甚至感觉到有些冷清。
莫月白要了一间三楼的房间,还没等掌柜的开口,他就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好听温雅的声音:“掌柜的,我也要三楼的房间。”
莫月白有些惊讶的转过身,看见了那个订房间的男子——束着精美的发冠,明眸含笑,面容若玉,身上的衣饰是有着精致边纹的淡青袍子,走动转身间,腰间的丝绦环佩就会发出清越的细响。这样一个俊美清爽的男子,乍看之下很是让人好感,只是莫月白心里面却并不这么想——这个男子,就是他几个时辰之前,刚刚打败的月遐楼主萧默然。
萧默然朝他点点头,淡笑道:“你好。”
“好。”莫月白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径直上了楼,握着剑鞘的手丝毫都没有放松。他知道,自己虽然赢了萧默然,但是萧默然决不会是一个易与的敌手。他尾随自己来到南风客栈,不知道安的什么居心。
莫月白走上三楼的走廊,终于忍不住再次转过身,有些不悦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默然笑道:“我也住三楼。”
莫月白压下心头的不爽,背过身,没再理他。萧默然却开口道:“莫兄,你的剑法很令在下欣赏,我想我们也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莫月白冷冷道,回绝了他的好意。
“阿......那我住在莫兄的隔壁,做不成朋友,总可以做邻居吧。”萧默然有些尴尬的笑道。
“你喜欢住在哪里,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说话间,莫月白就找到自己的丁号客房,打开房门走进去,然后将大门关了个严实。
客栈的房间,摆设布置都十分整洁,很和莫月白的心意。他在房间里吃了晚饭,然后早早的就睡下了。一天的奔波,令他十分的疲惫,偏偏这场还有些微凉的春雨,令他的肺病宿疾又有些冒头,还没到半夜,他就忍不住,开始不停的咳嗽起来,而且越发的剧烈。
就在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时候,房门被人轻轻的扣响,萧默然在外面问道:“莫兄,你怎么了?方便我进去吗?”
莫月白想回答,但是又被一阵要命的咳嗽给堵住了。
这客栈的房板墙壁都是木制的,想必自己的动静吵到他睡觉了。莫月白心想。
萧默然在门外得到的回复,又是一阵辛苦的咳嗽,于是他索性直接推门,但是门却被木栓带上了。萧默然蹙蹙眉,左手用劲一推,木栓应声而断。
门开了,落在眼底的是莫月白惊疑的眼光,萧默然有些歉意,但是还是走到他床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釉彩的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道:“莫兄,这是月遐楼出产的的顺气补血丸,你吃一粒,感觉会好些。”说着从桌子上拿起茶壶,倒来一杯温水,一并递给他。
莫月白咳嗽着,却迟迟不愿接受。
萧默然于是又倒出一粒,笑道:“没毒。我吃给你看。”于是将药丸放进自己的嘴里。
莫月白这才发现,他修长的右手上,缠着密匝的绷带。
“我没说有毒。”莫月白好不容易在咳嗽的空隙,挤出一句话,接过茶水和药丸,很快的吃下去。
就算有毒又怎么样?他反正是不怕死的。
萧默然看着他吃下药,于是与他拉开距离,坐在桌边,迟迟不愿离开。
莫月白被他看的有些变扭,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萧默然笑道:“莫兄不咳了。”
莫月白被他这么一说,发现自己真的好多了。萧默然朝他拱手,起身离开。莫月白还未回过神,萧默然又拿着一根木门栓走到门边,将门栓装好,道:“这是我门上的,赔给你。”
然后萧默然就真的离开了,下半夜也没有过来。
莫月白有早起的习惯。吃了萧默然的药丸后,他的确感到身体的不适减少了很多,天还没亮,他就在床上躺不下去了,于是披上衣服走下床,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下去,缓解了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推开合掩的房门,莫月白走出房间,果然,萧默然就住在他隔壁,两间居室仅有一道木墙相隔。萧默然的房门虚掩着,从半敞的门缝,可以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精致打扮的男子,散着一头瀑布般的垂发,卧在床上睡得很熟。
莫月白悄悄把他的房门带上,放轻脚步离开了。
莫月白到客栈后面的小花园里面散了一会儿步,渐渐觉得有些乏了,肚子里面还空空的,滋味不是很好过。于是莫月白走出客栈,在早市上买了一些早点回到客栈吃。回到客栈以后,萧默然的房间里面还是静悄悄的,莫月白忍不住小小的好奇一下,推开一道窗户缝往里面看,没想到萧默然还躺在床上,只是换了个姿势,面朝里罢了。
“懒。”莫月白忍不住嘟囔一句,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大门闩上。碰到那个本应该是隔壁房间的门闩,莫月白的手指迟疑了一下。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莫月白吃完早饭,看了一会儿书,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晌午,店小二敲着门送来了午饭,但是隔壁房间似乎还没有动静。
莫月白忍不住问店小二:“隔壁房间的人起了没有?”
店小二说:“隔壁房间的公子还没有起,”接着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别病倒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我还是问问掌柜吧!”
莫月白听完这话,想到他昨晚为自己端茶送药,身上似乎还带着伤,要是这么病倒的话,自己心里的确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莫月白想了片刻,终于决定亲自去看看。
萧默然刚刚从床上爬起来,长发也没有来得及收拾,任意的披在肩背上。他穿着中衣,坐在桌子边上,用小刀拆开手上的绷带,昨天比武时弄伤的伤口,已经结成了紫黑色的血痂。萧默然将药膏从白玉小瓶抠出来,涂抹到自己的伤口上。
就在这个时候,莫月白敲响了他的门。
“进来。”萧默然道。
莫月白拿着馒头走进来,道:“你终于起了。”看见他手上的伤,莫月白忍不住道:“这是昨天我弄伤的。”
昨日他求胜心切,急于进攻,剑势太过张扬,以至于在萧默然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萧默然笑道:“刀剑无眼,有时候不是人力所能完全控制。”他顿了顿,抬头看见莫月白的脸,补充道:“只是小伤。”
莫月白低下头去,道:“这是你的午饭。”说着将馒头放到他的桌子上。
萧默然笑道:“多谢。”他收拾了桌上的杂物,但是并不去吃那些馒头。
“没有毒。”莫月白不悦道。
“我知道。”萧默然只好拿起一个馒头,当着他的面斯文的吃了起来。——以前在月遐楼的时候,他从来不吃这种粗面馒头。
莫月白望着他一会儿,终于道:“你怎么起的这么晚?”
萧默然道:“睡过头了。”
莫月白投过一个鄙视的目光,道:“我走了。”然后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莫月白走后,萧默然细细梳洗了一番:整理了散下的垂发,一丝不苟的梳上去,用掐银丝发冠仔细的束好,穿上金边暗纹的月白袍,外面罩上了淡鹅黄色的纱衣,以玉环相扣。一番打理下来,明艳的风采逼得人无法直视。
萧默然走出房间,看见莫月白依然把自己反锁在隔壁的房间里面,仔细听听,似乎听不到他的咳嗽声了,才不由自主地放了一下心,轻轻朝楼梯口走去。
萧默然在整个吴镇晃了一下午,买几样小吃,停停走走,很快就天黑了。作为江湖上一方势力的首领,他比其他人都要幸运得多——传承母亲一手创立的月遐楼,从小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为他安排好了的;他天资聪慧,任何武功一点即通,十五岁便负得天下第一剑的美誉。天分,地位,势力,世人艳羡的东西,他从一出生就全都拥有了。可是,谁又能知道,母亲那令人窒息的畸形母爱,竟然令他感到喘不过气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觉得母亲无所不在的过分关爱,像无形的墙幕一样把他包裹得密不通风,甚至他觉得母亲看自己的眼光,都有些异样。
他已经二十来岁了,每天的日程却还要一一详细的向母亲禀告,令他相当的无奈。
在母亲的眼中,他永远都只是长不大的孩子,他永远都只是母亲的私有财产。
甚至连莫月白约战他这件事情,他都要写一份详细的申状,三申四请,直到母亲最后答应。
所以他一气之下,避开月遐楼的视线,单身赴约,在这个不知名的江南小镇,故意输给了那个叫莫月白的年轻人,一个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苍白秀气的脸,冷冽的气质,不拘言笑,让他印象深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要结交这个人,想结交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
故意输给莫月白,有生第一次品尝到受伤的滋味,因为他想令他高兴。这是他能给得起的。
萧默然回到南风客栈的时候,莫月白正坐在客人寥寥无几的大堂里面吃晚饭。萧默然来到他对面隔张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特色小菜。莫月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不否认,萧默然是个好看而且会打扮的人。但是,他不明白的是,堂堂月遐楼主为什么总是紧盯着自己不放?难道是因为自己打败了他,丢了他的面子?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吃完饭,同时准备上楼,不宽的楼梯口,令他们的距离仅有咫尺。这时候,几个跌跌撞撞、风尘仆仆的人闯进南风客栈的大门,身上的血腥味让萧默然微微蹙眉。
“师兄!你们......!?”莫月白看清楚那进来的三个人就是自己要等的同门师兄后,大惊失色,“师父呢?”
“被月遐楼的人.....给抓走了!”那三人中为首的一名男子嘶哑道。
萧默然暗暗心惊。
莫月白转头望向萧默然,怨恨道:“怪不得你跟着我!”话音未落,随身携带的利剑已经出鞘。不偏不倚的刺入萧默然的肩头。
好像时间都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莫月白的剑插在萧默然的肩上,而萧默然则抬着一只手臂,左手掠过莫月白的发际,指缝间夹住了射向莫月白的两枚暗镖。
这是莫月白的同门射过来的暗镖。
“师兄!?”莫月白惊讶的转过头,刚刚进来的两人立刻变得满脸杀气。
“小师弟,要怪就怪师父偏心!独宠你一个人!”两人抽出长剑,冷笑着一拥而上。
萧默然微微的后倾身体,令莫月白的剑从自己的身体上轻松的抽离出来,顿时血如泉涌。
莫月白几乎是本能的提剑回挡,他不敢相信和自己同处多年的师兄竟然要杀自己!
萧默然见他这般闪神,轻叹一声,身形移动,转眼间就来到莫月白的身前,抬脚一踢,恰恰正中一人的手腕,趁他吃痛之时,将他手中的剑夺了下来。
莫月白没料到萧默然武功如此之高,仅仅几个回合,便助他将两个师兄擒住了。
萧默然点了两人的穴道,将之交付莫月白处理。这时他的脸色已经苍白,朝莫月白抱一抱拳,有些脚步虚浮的走上了三楼。
莫月白看他这副样子,咬一咬唇,丢下剑,跟了上去。
这大堂中的一番打斗,却是吓得店小二和掌柜躲在柜台地下不敢出来了。
“萧默然!”莫月白叫一声,推开他的房门,见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见自己进来了,才微微抬了一下头,道:“请出去。”
莫月白不理会他,走上前去,发现血已经将他的华服染红了一片,又想到刚刚自己那一剑刺的深,想来他伤势不轻了。
“你不要动!”莫月白也不再避讳,自己动手将他的衣服解开。
“你做什么?”萧默然问道。
“止血疗伤。”莫月白道,觉得他真是迟钝。
萧默然闭上眼睛,道:“真是有些痛,所以我想休息一下。”
莫月白道:“血流尽了,你就死了。”说完将他拉到床上,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金创药。
莫月白为萧默然处理好伤势后,便走出房间,顺便将门带上了。
萧默然躺在床上,很快也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默然再张开眼睛,室内昏暗一片,想来是深夜了。
他有些勉强的坐起来,伤处的疼痛,但是还是可以忍受,只是口中有些干涩。
萧默然从床上下来,碰倒了面前的凳子,才来到桌子前,摸到了茶壶。
茶壶里面空空的,并没有水,萧默然苦笑一下,又回到了床上。
“你摔倒了?”莫月白听到动静,拿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
“没有,只是碰到了板凳。”萧默然道。
“你想喝水?你等一下。”莫月白看看桌上的空茶壶道,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壶水再次进来。
喝过了水,萧默然靠在床头,莫月白找张凳子坐在他床边,两个人一时间又沉默了。
四楼上客人很是令人烦躁,总是会在半夜里面发出推拉桌椅的摩擦声,还有人粗重的跺地板的声音。从萧默然住进来的那一天晚上起,就没有安生过。
现在两个人都保持沉默,使得楼上传来的噪音更加的明显。
“楼上的人真不像话。”萧默然终于开口道。
“所以你那晚被吵得睡不着觉,结果起得很晚。”莫月白似乎明白了一般道,“我的咳嗽也吵到你了,所以你过来送药给我。”
“不是。”萧默然想解释,但是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换话题道:“你的那两个同门,怎样了?”
“他们说,他们是受了月遐楼的胁迫。所以,我最后决定放了他们。”莫月白道。
“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萧默然道。
“嗯,是与不是,几天后自会见分晓。你安心养伤。”莫月白起身要走,萧默然要送,被莫月白制止了,他抱一抱拳,离开。
萧默然的心里,一下子就涌上了失落的感觉。他睡倒下去,很长时间都没有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