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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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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霏是在30岁生日这天,去赶赴不知第多少场相亲的。像她这种级别的“黄金剩斗士”,相亲都相出一套SOP来,每周固定时间,同一间餐厅里靠窗数第二张桌子。甚至她都懒得再费心打扮,而是按照相亲对象自动开启SOP模式,比如说去见大学老师最好穿个温婉娴雅的长裙,要见公务员的话一身粗花呢小香风套裙总是没错的。遇到对方实在“重量级”点的,大不了吹个头发化个妆,把柜子里那只省吃俭用几个月才入手的LV带出来“放放风”。
起初,苏霏面对服务生好奇的目光还有点难为情,可是当服务生都换过几茬后,苏霏觉得,让别人多看几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对面坐的“海龟男”年已奔四,偏好食素。那一盘绿油油的蔬菜沙拉映得他脸色发绿,配上有点地方支援中央的稀疏头发,还真像只海派绿毛龟。
小牛排烤得恰到好处,一刀下去有血丝沁出。海龟先生的话题已经从黄金地段三室两厅的大房子转到生几个孩子才好填满它,无数的废话中夹杂了一句真心的:“苏小姐,您条件这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结婚?”
最后一块小牛排也被消灭掉,苏霏轻轻放下刀叉。提前可以结束,让她由衷松了口气。
这时有人忍不住“嗤”得一声笑出来,是杜青川。还是上班那身灰色西服,配上浆挺雪白的衬衣,衬得她身边邋里邋遢的海龟人士,愈加散发出一种过了期的“油哈”味儿。
苏霏感到有种没来由的恼火,她将下巴微微抬起,摆出一副猫科动物的戒备姿势。杜青川眼里有了然的笑:“真巧,不介意我坐过来吧?”话音未落,人已经坐在了苏霏边上。
海龟还有点没进入状况:“这位是?”
“上一个被苏霏pass掉的相亲对象。”杜青川好整以暇地说,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和一线可以气死牙医的齐整整的白牙。
甜得发腻的巧克力杏仁蛋糕堵住了苏霏嗓子眼儿里的一声惊呼,听起来倒像是心虚的回应。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两人的话题已经从沃顿商学院和纽约大学的PK,转移到一周打几次网球对一个男人来说才更“合适”。
苏霏在消灭完一整份甜品后,不得不打断他们:“要不,我先走?”杜青川马上站起来:“哪儿能让你自己走啊?我送你。”殷勤地拿过外套才想起来:“哦不对,我的车今天限号。这样吧,先送你回去,完了我再回家。好在离得也不远。”
今天难得有风,吹开雾霭露出满天星子,跟恢复了本色的杜青川一样:“老规矩啊,哥给你挡抢你请哥吃饭。不过,今儿个这又谁给你介绍的奇葩啊?”
苏霏懒得理他:“到了,下车。”其实还差一个路口,不过谁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刚到家她就接到老妈的电话,特意打开的免提,都没能阻挡住千里之外老妈的唾沫星子,“如朕亲临”般将她一顿痛卷。苏霏皱皱眉,将手机拿开了些,又不至于使自己的“嗯”、“啊”声显得太过遥远。即便是对一个剩女来说,生日的夜晚也不能比这更凄凉了。
当她躺在床上时还在愤愤不平,家里有个剩女很丢人吗?怎么就让老妈恨不能没生过她呢?其实剩男也不比剩女少,比如说杜青川。可刚他还在车上满不在乎的说:“三十岁的男人和三十岁的女人那能比吗?一个是黄金,另一个就是粪土。黄金和粪土你懂吧,就是哥跟你之间的差距。”苏霏越琢磨越觉得隔一个路口放下他还是心慈手软了,结果一夜失眠。
转天苏霏上班迟到了十一分钟。上午有个重要会议,她风风火火往会议室去,在拐弯处险些和人撞个满怀。还好杜青川及时止步,手上端着的咖啡洒了些,扑鼻是无法抗拒的咖啡香气,既香且醇。苏霏不知不觉半眯起杏眼,他见状一笑,索性递给她:“喏,女士优先。”
“谢谢。”苏霏不动声色的接过,刚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你要再瘦三公斤的话,穿这身职业装比穿比基尼还性感。”难为他毒舌若斯,依旧笑容温煦,目光诚恳,语气一本正经到不能更一本正经。
杜青川!她在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险些动用到咀嚼肌。都说不是冤家不聚首,何况在同一个部门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共事八年。还都是小销售的时候,两人曾一起在数九天蹲守在项目的野地里,干嚼方便面就冷冰冰的矿泉水。寒风凛冽,挡不住年轻人杯酒如割的毅然决然。项目上别说没有女人,连女厕所都没有。那次她实在内急,不得不接受他的提议。大白天的,在野地里。
从项目回来苏霏整整有一个月没搭理杜青川。每次看到他远远一笑,她都忍不住血往上涌,攥紧拳头,恨不能扑过去撕碎那副明显皮痒的笑容。
及至熬成“人精”,才学会唇枪舌剑暗打机锋,以釜底抽薪对过河拆桥,明修栈道对暗度陈仓,包括不遗余力的去挖对方的墙角。不动声色的暗战里,也曾有过短暂的握手言和。
那次合同是通宵做出来的,给客户发过去并确认完已是凌晨五点。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喧嚣不断。苏霏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整个城市的清晨,隐隐有种“云霞出海曙”的错觉。这时杜青川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个袋子来,里面有刚出炉的新鲜牛角包和热腾腾的摩卡。这时候苏霏觉得,就是自己的亲爹妈,也未必有杜青川更了解她。
所以屡屡找这样讨厌的一个人来救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说随机应变,任谁都没有杜青川和她配合来得更加默契。
周末的夜晚自然不能荒废掉。新的相亲对象是个忙忙碌碌男,来也匆忙去也匆忙的,杜青川叫他“阿葱”。他说这话时她正对着小镜子描眉打眼儿的,一个不留神,眉毛偏掉半边。其实人忙点倒没什么,但阿葱是忙得没什么章法。第一次相亲就姗姗来迟不说,直到落座还在举着手机讲个不停,如此“日理万机”到错过了结账。等苏霏买完单却拿过账单来仔细核对一遍,才遗憾的说:“这也太贵了!”
后来她才发现这是阿葱的口头禅。大到108元一位的海鲜自助,小到8元一杯的鲜榨番石榴汁,在他看来都是不值。其实他一号称月入过万的证券经纪,成天西服革履的,开一七八成新的奥迪A4,戴只貌似水货的劳力士绿水鬼,就是装也算人模狗样的了,实在没必要算计的这么精细。苏霏有时候想,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动杜青川,大概是无聊到想看看这根葱到底有多烂吧。
打给杜青川时照例又是“热线”,过了几分钟他才打过来:“找我呢?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匆匆,太匆匆’,对不?”还没等苏霏说话,又道:“去倒是没问题,但今天有点特殊情况,出场费得加倍啊。”
还出场费,真当自己是牛郎啊?苏霏腹诽着,忍痛成交。就这样在周末档电影开场前的人头攒动里,两路人马狭路相逢了。
杜青川带来的小女朋友细眉细眼的,组合在一起却十分娟秀。买爆米花时那股精打细算的劲儿,真是有一种朴素的美。这朴素被苏霏的“大手大脚”一映衬,愈发显得像一道明晃晃的雪光,匕首般直入阿葱的视线里。
苏霏忽然有些小别扭,她白了眼杜青川:“你故意的吧?”后者却无辜地摊摊手:“有你那SOP管着呢,早也黄晚也黄,你管它怎么‘黄’的呢?”敏捷地收起差点惨遭荼毒的脚,才意味深长地又冲旁边努了努嘴:“再说了,找老婆和找女朋友可不一样,人谁不愿意找一宜室宜家的啊。”
“我有那么差吗?”她到底没忍住。
杜青川嗤之以鼻:“行,不差,那做饭你行吗?就你那泡面都泡得巨难吃的水平!还有洗衣服你会吗?我是说离开洗衣机啊。那是谁把几千块的羊绒衫扔洗衣机里洗到皱巴巴得跟蔫儿白菜帮子一样啊?还有,哪次出差你不丢点东西?小到洗面奶大到笔记本电脑?就这样还得管钱,你让哪个男人放心把存折儿交你啊?”
他说这话时苏霏张了好几回嘴,又一次次不情愿的合上。找熟人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让人揭了老底儿。而且一遇见杜青川,她总是不够淡定:“那你呢?你是会做饭了还是会洗衣服了?你是挣的钱比我多了还是销售业绩强过我了?就是论相亲次数,也比你泡妞次数只少不多吧?女人忙事业怎么啦,是谁规定女人这辈子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结婚?凭什么就得要屈就一个从思想到外貌收入都远远不如我的男人,而且还完全不爱?”
苏霏一直觉得自己口才不行,才总是屈居杜青川下风。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吼完,才破天荒的发现对方没有了动静。他低头看着手机,半晌才道:“苏霏?”
她兀自气鼓鼓:“干嘛?”
“我女朋友说她先走了。”
“嗯。”走就走呗,苏霏想,她男朋友不也是电影没散场就走了吗?
“我是在想,”过了会儿,他慢吞吞地说:“电影票是他团购的吧,带两小时停车位?”
“啊,怎么?”
“咱看的是两个半小时的电影。”
寒风里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看了半天,绷着看谁忍不住先乐出来。最后还是杜青川说:“得啦,带你吃好吃的去总行了吧?”
结果两人去了一家私房菜馆,不大的店面,藏在九曲回折的小巷深处。名字倒起得好,叫“食之味”。朴拙圆浑的几个字刻在一段老榆木上,读起来只觉口角生香。
刚出屉的热包子是最好的,何况是苏霏从未听闻的排骨包。掀盖扑鼻而来面食的香气,咬一口下去肉的丰腴鲜美,Q弹劲道的小排骨,几乎就主动滚到嘴巴里来。于是大口咬下去,再细细的唇齿雕琢。滚烫的汤汁熨破了嘴里的皮,可那也不妨碍她伸出筷子,赶在他前面夹起最后一只。
就这么你抢我夺的,连一贯挑剔的苏霏,都创造了最高记录整整三屉。吃完再喝碗白粥,就着店家自己腌的酱青瓜,一扫油腻。那粥熬得极融,熨帖胃肠。苏霏满足的放下碗,感慨道:“简单的就是美好的。”
“说的对,”杜青川难得首肯,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斜后方。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见隔壁桌坐着两位年轻姑娘。其中一位穿着件米白色的V领T恤,和极包身的一条黑色破洞牛仔裤。裸露着的手臂骨肉清匀,丰实光润,一看便是常年锻炼出来的刚健婀娜。
杜青川是调情高手,他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热辣的目光仿佛剥光了姑娘的衣裳,却又不让人感觉受到冒犯。姑娘想假装不在意,却在这样的目光里羞红了脸。
这样的肆无忌惮,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苏霏伸手拿过菜单:“老板,这桌再加一个牡蛎炒蛋。”
杜青川诧异:“你还没吃饱?”
她好整以暇的笑:“给你叫的。多吃点,壮阳。”事实证明,两人之间的“休战”,从来没有超过一顿饭时间以上的。
也许是排骨包塞多了,转天苏霏就有点胃疼。她无暇去找胃药,每月第三周的例会,整个华北地区的销售都会回来汇报。这样一个敏感时刻,她可不想被杜青川又拔了头筹。散会后她召集小组的人又开小会,火力全开的错过了饭点。打发大家去吃饭的当儿,才低头去抽屉里摸索药丸。这时一盒香砂养胃丸递到面前,乐仁堂出的,她熟悉的包装,只是市面上已很少买得到。
杜青川脸上一派关切:“还疼?”
如此惺惺作态,还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苏霏冷笑一声,接过药,却直接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是谁昨天气急败坏地说:“苏霏,就你这样的女人,连相亲都能建个SOP,有几个男的敢要?”她下定决心,还真得在PK年终奖金的同时,抽空甩张大红请柬到杜青川的脸上。
所以小姨妈给介绍“二花”时,苏霏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二花明明三十大几的人了,那脸长得,跟喷了保鲜剂常开不败的花朵似的。人长得美,大约就有些自恋,哪怕是在跟她讲话的时候,仍情不自禁地从窗玻璃、杯子,甚至是装饰背板的倒影里审视着自己的发型,时不时还用手往后捋上这么一捋。
“美人如玉”,免不了有点小洁癖。出去“压马路”走得累了,就见人家从兜里小心取出一包纸手帕来,特仔细摊开来在海河边儿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的白色长椅上。“小霏,来,一起坐!”苏霏自知不够淑女,但万没想到竟比不过这位“淑男”。这简直让人情何以堪。
这本该是场索然无味又按部就班的相亲,按照既定的SOP路线缓缓走向终点。如果不是苏霏偶然发现已然“路过”三次的路人甲的话,并陆续的发现了乙和丙。她不动声色,只因对方“潜伏”得实在有趣。混迹在广场舞大妈队伍里的“远距离观察”后,又有“天津之眼”售票处的“近身观摩”,溜溜儿的一晚上,也不容易。
进星巴克时苏霏善心大发:“内什么,既然都来了,一起进去坐坐吧?”
今天来的人不全,也就两姐一老姑,咖啡就点了六杯。二花说:“老姑得要两杯,一杯卡布奇诺,一杯焦糖玛奇朵。”
两杯咖啡的时间,足够连做三台儿手术还没顾得上回家休息的医生姑姑,以手术刀般的精准将苏霏问了个够,从家庭工作学历收入,直指年龄身高血型视力,最后就差检查检查牙齿再问问月经初潮了。
姐姐们也没闲着,从美姿容的角度,将苏霏的发型服装鞋子包包统统审查一遍,结果大约是合格。特别对指甲没有乱七八糟的颜色,表示了首肯。
严密“政审”的间隙,苏霏好不容易找借口去了趟洗手间。她这时还不自觉已沾染上杜青川爱给人起外号的恶习,直到他在电话里笑出声来:“二花?”跟着又没好话,“不就一女人堆儿里长大的小鲜肉嘛。你不最喜欢了吗?”
苏霏不耐烦:“你当我跟你一样啊?老牛吃嫩草,还专挑大波长腿皮肤白穿短裙的美眉下手。”
沉默,然后他突然就怒了:“你偷看我聊天记录!苏霏我警告你,不要触犯我做人的底线!”
“前提是你的‘底儿现’能见得了人,”她不屑一顾的说:“别啰嗦了,到底来是不来?”
“我要是不来呢?”
苏霏把心一横,摁掉电话。她就是这点不好,性子急,所以总是错过关键部分,比方说他最后一句:“我要来了,那你可别后悔。”
其实当她看到“盛装”赴会的杜青川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丝绸衬衣的领子向外大敞着,是那种极为夺目的紫色。华丽丽的顶级黑色天鹅绒外套,BV编织款的鞋子。配上精心打造过的“油头粉面”,打一进门便吸引了无数视线,包括二花那不同年龄层次的两姐一姑。
苏霏从没见过这样的杜青川,但她在恼恨中也不得不承认,公司里那些小姑娘们趋之若鹜的,或许就是这样一副好皮囊。
二花却有些发愣。对这样一位“美人”来说,他可以接受“纯爷们”,却不能容忍有人比他更“美”。何况打着苏霏“表哥”名头出现的杜青川,上来就给了他个“下马威”,握手之后大惊小怪地:“哎呀,你这手怎么这么粗糙啊?该勤做做手膜了啊。哥给你推荐个产品,韩国的牛奶蜂蜜手蜡,超好用不说,用完味道也很好闻,香香的甜甜的。”
同样香香甜甜的还有他一张嘴,又逗又贫,将在座几位女士哄得脸蛋儿绯红,心情愉悦。长袖善舞的间隙,还不忘“兼顾”一下二花,什么衬衫怎么才能熨得更有型啦,头发要怎么样才能达到像那种“没打理过”的好看,以及论男士淡香水选择的重要性啦。字斟句酌,皆是不露痕迹的钢针匕首。
最后在老姑表示很满意并展望“未来”时,杜青川又来了句:“嗳,我就有点担心,你看我皮肤的底色白,我女朋友也白,自然不担心以后孩子会黑。而苏霏就算不上白,你们家这谁也不白,是个黑底子,那以后——”
有人霍的站起来,动作太猛,差点碰倒了老姑第二杯没喝完的咖啡。苏霏定了定神,才发现那是二花,攥着小拳头,脸憋得通红:“没有以后啦!”说完眼圈还红红的,掉头就往外走。
姐姐姑姑们也慌了神,有拿外套围巾有拿包的,边追边喊:“大宝,大宝你别走,这个不成咱们今天还有第二场呢!”
人走幕落,杜青川啜一口咖啡,再抬眼已恢复了她熟悉的那种职场上杀伐决断的眼神:“满意啦?”
“你说呢?”
“不满意也不成,人都走了。”他唇角一弯,接下来大概就没好话:“我说苏霏,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儿的啊?”
找个什么样儿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相亲列出来的都是条件,可起决定作用的,却往往都是条件之外的东西。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啊?我怕到白发苍苍的时候还得赶场啊。”
杜青川就是个妥妥的“乌鸦嘴”。是夜苏霏做梦,梦到自己满头白发还在一场场相亲,旁边杜青川戴个老花镜,颤巍巍在翻一个毛了边的小册子,上面写着“相亲SOP”。
这梦是那么真实,以至于她被他手上狰狞的老年斑吓醒了。苏霏坐床上想了很久,忽然就有点心灰意冷。其实凑合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杨刚正是这时候出现的,年龄身高工作家庭,各方面“条件”都挺合适。而且她始终牢记着,不要叫他“金刚”。其实“处”朋友也没她想的那么难。大家都忙,无非每天发发微信打打电话的,一周见上两到三次。见面也就是吃个饭看个电影,顶多拖拖小手搂搂肩膀的,还只是过马路的时候。
这回关注苏霏终身大事的各路亲友都非常满意。只有杜青川说:“他不是有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
他懵然未觉:“那就是你有毛病?”
新产品刚上市,各路邮件大军如潮水般涌来,苏霏在左支右绌中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成天下半身思考。”
“你看见我‘思考’啦?告诉你苏霏,别看小姑娘们一波波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哥可是洁身自好得很。倒是你那个‘金刚’,都处这么长时间了,一个男人要这么能‘忍’,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啪”得一声,苏霏顺手用文件夹,一记狠狠打在他探过格子间来的半个脑袋上:“躲开点,你挡到我电脑了。”
其实杜青川说得没错,杨刚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问题。约会不会迟到,开车会绕过来替她先打开车门,点菜全照顾她的口味,甚至上来就坦白了月薪几何和婚房在哪儿。
即便“阅人无数”的苏霏,也不能挑剔更多。在她的中学同学都已成为孩儿妈,大学同学都在忙着怀孕的当儿,一狠心一闭眼的,嫁也就嫁了呗,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好歹也让老妈挺直腰板串串亲戚,老爸也可以理直气壮去吃朋友们家的喜酒、满月酒了。
可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什么呢?苏霏无意间在杨刚的笔记本电脑上找到了答案。
夜晚华灯初上,无数美好的故事在等待着上演。最近一直闹胃口的原因,让苏霏瘦了不少。重新穿得上S号的小黑裙,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美好了起来。连刚刚发现杨刚并不是他自己口中的财经记者,都没能影响她唇角微弯的弧度。
还是那家餐厅,甚至SOP的规定食单。烤鳗鱼的醇厚里他又抛出几个不着痕迹的问题,白灼芥兰的清苦里她遮挡得滴水不漏。蛋羹放得久了,温吞得让人腻歪,正如这一场场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
果盘是冰镇过的,玻璃盏外蒙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子。这样的晶莹剔透里她突然问了句:“嗳,你那稿子写完了吗?”
“哪篇?央行降息与房产购买吗?”
“不,剩女调查报告那篇。”
她以为他会惊慌失措,结果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苏霏,我是调查了很多剩女,但我也是在很认真的跟你处朋友。”
他突然探出身,轻轻吻了苏霏一下:“sorry亲爱的,让今天成为我们正式关系的开始好吗?”
有一瞬间,苏霏愣住了。如果是二十岁的苏霏,大概会一掌拍飞对方递过来的橄榄枝,豪迈但不甚熟练的问候杨刚的的某位亲人,再骄傲地转身离去;如果是二十八岁的她,多半会以退为进的说:“你的心意我很感动,但我们并不适合。”但她今年三十岁,刚学会揣着明白当糊涂的傻瓜,沉默了N久后终于开口:“我——”
这时侍应生送来了牛尾汤,胳膊肘一歪就全倾在了杨刚的身上,油光溢彩,汁水淋漓。西服很贵,汤汁很腻,侍应生毛手毛脚的胡乱揩拭下,甚至把脏纸巾擦到了杨刚的脸上。这样的狼藉里自然没有了后文。
苏霏坐在车里等了很久,有人才打开车门坐了进来。她嫌恶的抽了抽鼻子:“你什么时候变侍应生了?”
“我去帮你查了,你那金刚纯属就是个骗子——”
“别管他是不是骗子,你今天跟着我干嘛?”
“谁跟着你了?我今天正好过来这边吃饭,再说SOP嘛,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你就突然跑过来,把牛尾汤倒人家身上?”
“那你不是被人占便宜了吗?敢情我还坏了你好事儿啦?”
苏霏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羞恼,仿佛有小小猫爪在心尖上挠,脸上却发烧:“不就是肉碰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青川气极反笑:“好,没什么大不了!”他甩开头不屑理她,一只手扶上车门,似乎即刻要夺门而去。而下一秒,却大力扳过她的肩膀,一低头狠狠吻了下来。
他的吻跟他的人一样,霸道,强势和不容拒绝,吻技更是好到令人销魂。微微的眩晕感中,苏霏猛得回过神来,这得是有多“身经百战”才锤炼出来的啊。她不假思索地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所有的事情像快放电影一般,杜青川在解释着什么,而她什么都不肯听,气急败坏的连捶带打赶他下车,立刻锁上车门,用颤抖的手连打两次火才发动车子,直至逃之夭夭。
她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有过一次逆行,只差一点就撞到了消防栓上才终于开到家。杜青川打了无数的电话,她只是不接,直到最后他发来一条:“对不起,苏霏。”
手机仅存的一点电量耗磬,在接收完这条短信后自动关机。浴缸的水渐渐冷了,那些温暖美丽的泡泡也在不知不觉中消退。泪水无声无息的涌了出来,苏霏甚至都懒得去擦。也许相亲根本不需要SOP,就跟SOP里不见得有杜青川一样。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波德莱尔怎么说来着:“我们哺育我们那令人愉快的悔恨,犹如乞丐养活他们的虱子。”
这一年的冬天,在苏霏的印象里是特别寒冷,冷得让人低迷、迟钝和困倦,甚至沉甸甸的年终奖金终于抢到手,都没能让她打心底里高兴起来。转眼就到了尾牙晚宴,苏霏在大厅恰巧碰见了杜青川,她假装没看到他光亮如镜的鞋尖、菱形袖扣、领带上交织的斜纹,和那副懒洋洋的招牌式欠扁笑容。臂弯里挽着的,照例是一位常换常新的女伴。
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就在来之前再次拒绝了杨刚。记者的洞察力总是敏锐的:“苏霏,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怎么?”她飞快的否认,而后又懊恼。
“没什么,”杨刚微笑起来:“祝你幸福,苏霏。”
她不无自嘲地想,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剩女调查报告”大概可以结稿了。
“跳舞吗,苏霏?”杜青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她平静的将酒杯放在一边,接受他的邀请:“为什么不?既然你半身瘫痪的舞姿都敢拿出来现。”
迪奥的方形水钻小高跟美轮美奂,踩起人来那叫一个“爽”字。杜青川叫苦不迭:“轻点行吗?您就不怕踩坏我的脚,也得顾忌着点这双新鞋啊?”
苏霏忍俊不禁,却不小心踩到地上不知谁洒的酒水,重心不稳倒向他的怀里。他的臂膀坚强有力,嘴却恨人:“想吃我豆腐吗?直说呀。”
“吃你豆腐?你有六块腹肌吗,还是一夜八次?不然有什么资格让我吃你的豆腐?”
他闻言却一扬眉:“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怎么,还想摸摸看?”说着握住她的手,装作要往自己身上贴的样子:“能昧着良心说,这不是吗?”
她还真的见过。
公司组织去温泉度假村,泡到正酣时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八脚蜘蛛爬过,接着苏霏听到一不像人所能发出的惊声尖叫,旋即才意识到正是自己。她想捂住嘴巴,却惊恐地发现连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
这时有人闻音从隔壁汤池飞快冲进来。那身材,宽肩细腰,长腿翘臀,简直比牛郎还牛郎。当然她也有幸瞻仰了传说中的六块腹肌,并在冲动之下先给了他一耳光。
一耳光……交会的目光中,两人都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不约而同地放松了手臂。
“苏霏!”他想些说什么,却被补完妆回来的女伴打断:“青川,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这么的及时,刚好来得及她打点表情,从容退场。
尾牙之后苏霏就歇了年假,又赶上过年,足有半个月之久。由于过年期间不宜相亲,这么大一姑娘杵在家里又非常的“碍眼”,几乎要和老妈“相看两相厌”。所以朋友老P打来电话要苏霏帮忙时,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就一口答应了。
从蓝天白云的春城乍一回到雾霭重重的“仙境”,苏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但是在看到一贯衣冠楚楚注重仪容的老P胡子拉碴,甚至格呢西服配了双运动鞋来接机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精分”了。
“怎么了这是?家里出事儿了?”
老P惨淡一笑:“岂止是出事,简直出大事儿了。我老婆她在外面有人了,非要跟我离婚。”
“哦。”虽然是极要好的朋友,苏霏觉得在这时候也最好别发表评论,然而她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你叫我来能帮什么忙啊?我跟你老婆也算不上很熟。”
老P的老婆不但比他小五岁,还是家中独女,天津人俗称“姑奶奶”。婚后对老P管的极严,别说是异性朋友了,简直是方圆三里之内的一切雌性全灭啊。
“我老婆给我下最后通牒了,今天就去办离婚。她还要带着她下任老公一起去。”
“我没明白。”
这时老P幽怨的瞥了她一眼:“咱输人不能输阵呐。”
苏霏刚呷了口咖啡,一个没忍住,被呛的咳嗽起来。围城外的人都想进去,围城内的人都想出来。连她想当个“骑墙派”,竟也不能独善其身。
他们到得太早,民政局都还没开门儿。老P这时候才想起来苏霏下了飞机就陪他一路飙车过来,提议先去民政局马路对面的KFC垫垫肚子。
老P去点餐的功夫,苏霏去洗了个手,拿出化妆盒来准备简单上点妆。这时她看到老P两手空空冤着一张脸回来了:“怎么啦,没带钱包?”正准备拿钱给他却被老P按住,摇了摇头说:“那边,我看见她了,还真带了个男的来。”
苏霏一听这“真”字就想乐:“哦,那咱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她走了两步看老P不动,回头又拽他:“你不输人不能输阵吗?”
结果真到了“阵”前,意外地看到了杜青川,差点不战而逃的却是她。
老P的老婆长着一张娃娃脸,齐刘海,大大的眼睛和卷翘卷翘的睫毛,看起来十足一个精致的洋娃娃。连吵架都有点孩子气,一见到苏霏连脸色的变了:“她是谁?”
老P习惯性地就要招供,被苏霏拦了一下,才挺了挺腰板说:“你管得着吗?反正今天我们就要离婚了。”
对方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老P你个没良心的,我都怀孕了你还要跟我离婚!”
“你有孩子啦?”老P又惊又喜,他狐疑地看了看杜青川:“我的?还是,他的?”
“啪”、“啪”两记耳光,分别抽在了老P和杜青川的脸上。
哭得梨花带雨的老P老婆看了看苏霏,“你干嘛打他?”
“那你干嘛打老P?”
“那是我老公,我愿意!”
“他今天陪你来,我不愿意!”
……
当欢喜冤家在KFC上演完大团圆结局,杜青川把撒了糖霜的油条递给她,边抚了抚有些发红的脸:“我说苏霏,你能别老打一边儿吗?”
苏霏低头咬了一口,这样廉价的甜蜜,却忍不住笑出来:“试试吧。”等了半天却没回音,抬眼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嗳,你想什么呢?”
透过玻璃窗,杜青川努了努嘴示意民政局的方向:“我在想,咱们是按照SOP走一遍好,还是直接民政局啊?”
苏霏再一次忍不住抬起手来,却又看着他,慢慢绽开了笑容。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