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3捉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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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渐遥再醒来的时候，有点分不清现实梦里。
那树林里的画面像是被人赶着一般隆隆从他昏沉的脑子里碾压过去。飞溅的污血，命悬一线时想要脱逃的求生欲，妖孽们扑上来腥臭的嘴。还有那耀目的白色光宇之中，谁扬起垂天的羽翼，修长的脖颈里一声渺远的鹤啼，从极小的时候就徘徊在叶渐遥的记忆之中，从背后温柔地拥抱住了自己。
可最终的最终，都停在了他因为难以置信松开了琮兮的手腕时，纯阳道子脸上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伤，幽怨而难过的表情。
“琮兮……”
“小遥，你醒了？”
叶渐遥还有点昏，眼前晃着重影，看到的是自己的大哥叶剑离，“唔，哥……”
“先别说话，喝点米汤先。”叶剑离将全身无力的叶渐遥扶起来，帮他垫好靠垫，递上一直温热的米汤，作势要喂。
叶渐遥对着突然温柔的大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念了一声“我自己来。”接过小碗，一口一口咽着。
“额，哥，藏剑没事吧……”
“没事，师父出手了……”叶剑离坐到一旁去，看到弟弟醒来的他，心里的石头自然也就落了地。便将那之后的事情，都与叶渐遥分说了一遍。
那晚，众妖魔席卷而来，自然也有一些不长眼的涌入到了杭州城与山庄内作怪。叶剑离干脆利落，一边布置人手，一边将此事报与了几位庄主。藏剑弟子分头出动，将作怪的妖邪通通斩杀剑下。叶英庄主忧心山庄安危，于剑阵之中，运以心剑。剑意如虹，一众宵小无有生还可能。
若放平日，叶渐遥绝对会大呼小叫，叫嚷着没看到师父出手，实在遗憾。可现在，他只是没精打采地应巴了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叶剑离看了弟弟一眼，又继续说道。
藏剑这边一切事了，叶剑离也顾不上什么，带着人驱马往着那浓浓黑云翻滚而去的方向寻找叶渐遥和琮兮的踪迹。正迷茫不知方向间，西边老林里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目白光。光阵之中，似有一只鸟儿展翅离去。众人朝着那方向赶去，终在老林边缘找到了正背着昏迷过去的叶渐遥，走出深林的琮兮道长。
“自那日归来，你已昏睡了两日，乃是累极而至。至于发生了何事……”叶剑离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取过呆呆发愣着的叶渐遥手中的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琮兮道长在外头已经候了两日，你们有什么话便说吧……”
说完，也不等叶渐遥反应，反手关上门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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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极短。房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踏进来一个秀致清雅的身影来。他走到叶渐遥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两边都沉默着，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叶渐遥的脑子现在有些乱，他感觉自己的记忆里仿佛多出了一些东西。是他之前没有的，或许说未想起的。
那身鹤啼，那扬起的羽翼，白光里倒下的妖孽的身影通通和昨晚的画面结合在一起，又分开，相似而又不尽相同。
他不由抬头去看坐在前方的琮兮，秀致安静，与之前见到的一样，又觉得有些不一样。这相似感来自为何，叶渐遥他不明白。可那不一样，许是因为自己知道了琮兮的真正身份吧。叶渐遥动了动唇，却觉得自己没有开口的力气。
“你我逃出梦魇的时候，我比你晚了一些时刻醒来……”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琮兮。他微垂着脖颈，愈发像一只正在梳理尾羽的白鹤。
那晚，琮兮比叶渐遥晚了一些时刻醒来。乃是因为，他听到了一声声无比熟悉的呼唤。就在他回首的一瞬间，纯阳就被那温柔的声音，引领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不是别处，却是在叶渐遥的识海里。
那片识海与它的主人一样，天明海净，云波缕缕，纯净而明亮。在这一望无际的明净之海，琮兮每走一步，脚下踏起的波澜都荡漾出一幕幕喜怒哀乐的散碎画面来。这些都是叶渐遥二十年人生的记忆，在这片识海中沉浮着。
琮兮在这里四处漫走着，前方忽然传来那熟悉的呼唤，一阵又一阵，声声引着琮兮过去。而待纯阳步步接近，他看到声响之端，安静的躺在水波云纹之中，静谧而祥和，散开圈圈涟漪。
那是一根鹤羽。
琮兮走过去，拾起它，被封存的记忆在羽面上滑过。流淌出琮兮孺慕着的鹤影，围绕着纯阳道子亲昵地飞动了一圈，又重新钻回到了那根鹤羽之中。
琮兮沉默地拿着它，最后，又将它轻轻放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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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当年救了我和我哥的人，是你娘？！”叶渐遥几乎要炸了。这信息量庞大得让他昏沉的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就算是平时，他也转不过弯来。叶二少瞪着眼睛，结巴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曾听她提起，当年她不过是纯阳白鹤一只，曾得恩人精血相赠，才得化形而出。她立誓要报偿恩人点化之恩，便化作人形，跟随在恩人左右。”琮兮声音不见波澜，提及往事，自有一番独特声线。
“那个恩人……？”
“应是令尊……”琮兮看了一眼叶渐遥，继续说：“从那根鹤羽之上，看到当初杀害令尊令堂的蛇妖确实是被我娘斩杀。但是，她也因此伤重，而那时她怀有身孕，只能勉强封住你和叶大少的记忆后，就匆匆离去。”
“等下！身孕！难道你是！”
“不是！”琮兮斩钉截铁，立场坚定，“我是我爹的儿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突然打了一个飘。叶二少木愣愣的，说不出此时是失望还是庆幸。果然，话本故事里的报恩偿情，以身相许什么的，都只是编造的。也不能老是这么一套，是吧。
叶渐遥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凝重的气氛有些松裂，琮兮却沉默了下来。
叶二少偏了偏头，抠了抠被子上的花纹。他看着琮兮，觉得琮兮道长现在大概有些心累。最后还是没按捺主好奇心，又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之事……”琮兮顿了一顿，觉得有些事有必要解释清楚，他说，“那时，我娘已身怀元胎，若无救治，性命难保。幸而，后来我爹路过，用自己的一缕精元救回了我娘的性命。”
而那缕精元与琮兮娘亲体内的元胎相结合，孕育出一子，便是琮兮了。那个救了母子二人性命的也就是琮兮的父亲，他的师尊，纯阳顶上隐居的仙人。
琮兮的确是半妖，可他是鹤精与仙人的后代，自与一般妖邪不同。更何况，琮兮一心向道，绝不会做出靠吞噬凡人来助自己修炼的旁门左道之选。
琮兮道长自小在华山巅长大，纯阳的雪塑造起了他冷清而安静的性格，同时也是单纯而腼腆的。自入凡尘以来，他没有遇到过像叶渐遥这样，烦人烦到甩不脱的。可是，琮兮讨厌叶二少么？
不，他不讨厌，甚至在心里有些小小的欣喜。
再怎样得道，琮兮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这样一个活泼热情的小少爷，绕着自己打转，逗着自己笑，逗着自己开心。便是被烦了，他还是会跑到自个儿面前，脸上的笑容依旧是火热，开朗的。
琮兮没有同龄同辈的玩伴，这段空缺是由叶渐遥在短短的相处之中补上的。
那晚，当二人被无数妖魔鬼怪包围，自己的身份暴露，叶渐遥看向自己时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让琮兮觉得心口处突然好像裂开了一个小口子。那个小口子随着叶渐遥放开自己的手腕时，越裂越大。
之后琮兮祭出真身，步开阵法，将那些魑魅魍魉悉数消灭。他扶着昏迷过去的叶渐遥，心里的裂缝都漏了风了，吹得小道长一颗心冰凉冰凉的。
我没害过别人，也没想过要害你。
知道真相之后，你还会和我要好么？
纯阳道子像往常被烦的受不了的时候一样，不客气地拽了拽叶二少的大马尾。他回忆着那双惊愕的眼睛，手腕上那人松开时的温度，终究是觉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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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渐遥坐在房门前，呆呆地看着院中那颗银杏树。金黄的树叶打着转儿落下来，飘过叶二少怔愣的眼神，落到了地上去。
此时，距离琮兮离开藏剑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那日，琮兮留下几个符咒，说只要将这个贴在床头，坚持一段时日，也可以解开叶家兄弟二人的迷魂之术，恢复记忆。而且，因为琮兮与施术者有血缘之故，那阵法也不会伤害到二人的神识。虽然慢了一些，也聊胜于无。
但叶渐遥觉得，既然已经知道那杀亲仇人已死，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也并无什么必要了。
而叶渐遥的体质之灾，琮兮也给出了相应的保护之策。纯阳道子从掌心幻化出一根洁白圣洁的鹤羽，化作一道清光没入了叶渐遥带着的玉锁之中。
这根鹤羽是琮兮真身顶上三支真元羽翎之一，又加上那玉锁之中本就存在的，琮兮娘亲留下的法力之化，绝对可保叶渐遥此生无虞。
做完这一切的琮兮觉得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便在当晚就告别藏剑，回往华山。
至于叶渐遥，虽然累极脱力，休养了两天也就恢复过来了。可人却因为有了牵挂，而变得恍恍惚惚的。
琮兮离开前，站在他面前说的话，叶渐遥总是反反复复的想。
小道长敛着眉目，抿着嘴，秀致的侧脸淹没在阴影里，声音清清冷冷的，“我是半妖没错，可是，我没想过要害你。”
说完，琮兮就离开了，把叶渐遥的心也带走了。
其实，叶渐遥没做错什么，可他看着小道长没好像没有什么情绪的神情，就觉得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那一瞬间的不信任，伤到了小道长的心。
便是到了最后一刻，纯阳也没有爆发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来。但是叶渐遥这样看着，从道长收敛的眉目中，看到清冷的波光。他抿起的嘴角，纠结着，让叶渐遥想伸手去抚平那道纹路。
那是一只骄傲的白鹤，因为受了伤，将自己缩进了长羽之中，可依旧站得笔直。琮兮道长极力掩饰着自己情绪的模样，让叶渐遥觉得无比的心疼。
叶渐遥想去找琮兮，却又不敢。
平日里，这样烦着道长，叶渐遥都可以看到琮兮眼里的的不耐烦。而现在自己偏又伤了琮兮的心，敏感的小道长会搭理他么？如果，好好道歉，琮兮会见自己么？
害怕着，担忧着，叶渐遥整天都恍恍惚惚的。一颗心飞起来又沉下去，被弯弯绕绕的细线牵扯着，细线的那头绑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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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去了，叶家兄弟的二伯终于从被控制中清醒过来，了解了真相的他，被吓得大病一场，病好后却再也不敢到叶剑离面前乱蹦跶了。因妖邪造成的混乱都恢复了过来，藏剑之内依旧是书礼武学的世家景象。
唯独只有叶渐遥小少爷陷入了一场苦厄的相思病，庄里众人听不到他活力十足的闹腾声，显然是不习惯极了。
唐遇知一早起来，披着破军长袍，倚在门前懒懒散散的打哈欠，丝毫不介意胸前腹上暧昧的红痕被众人瞧见了去。
路过的侍女们都红着脸，避着走。偶尔一个抬头看到唐遇知含着勾魂二字的眼睛，一时腿软，不知作何反应。
若平日，叶渐遥见到这一幕一定会开口啐说，唐遇知是不知羞耻。可是，今天他只是瞟了一眼，又浑浑噩噩地飘走了。
唐遇知心里啧了一声，觉得不是很妙，小二叽已经这样大半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可绝对不行。
“诶，小二叽，还在想琮兮道长呐……”
“我……我没有……”
唐遇知心里发笑，脸上却做无所谓，“成吧，没有就没有……”
说完，他作势要进屋。果不其然，叶渐遥立马开口叫住了他，“你别走啊！别去告诉我哥！”
“我可没打算告诉你哥，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全山庄都看明白了。”
“我！”叶渐遥那口不服的气还没到胸口，又立马泄了个干净。他嘟囔着“没出息，我就是没出息呗……”蹲在地上，手指划拉着地砖，一副认命模样。
“成了，想见人家就去找呗，这么干想又何用处？”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不愿见我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愿见你？”
“我……我就是知道嘛……”
还就是知道嘛。
琮兮小道长被你烦到不行，都快暴走了，你都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怎么现在就知道了呢？唐遇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没有把这刻薄话说出来。
“琮兮道长矜持内敛，但绝不是小气之人，若将话说开，自然事安。”
叶渐遥蹲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哼哼，“你哪来的把握……”
唐遇知嗤笑，“把握不是我给的，要看你怎么做。而且，你现在半颗心都挂在那小道长身上了。要么把剩下半颗也送上去，要么，就把那交出去的半颗收回来。”
“……”
蹲在地上的叶渐遥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唐遇知见他这副模样只是笑，并未再说什么。腰上攀上一只有力的手掌，情人湿热的气息游移在脖颈边。叶剑离的声音因刚起床，沙哑而低沉，撩拨得唐遇知心中一动，“是谁来了……”
“小二叽，”他偏了偏头，方便爱人动作，带着笑说了一声，“诶，你弟弟最近估计要出一趟远门。”
想着弟弟这半月没出息的模样，叶剑离冷哼一声，“哼，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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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渐遥憋着一股气，一个人从江南来到了白雪茫茫的华山。抬头望去，翱翔过的那些仙鸟里，他不知道是否有他想拥有的那一只。
言说要见琮兮道长之后，几个纯阳弟子也是有些惊愕，直道说要禀报过观主之后，才可定夺。叶渐遥心道，一直知道琮兮身份非同小可，如今看来，竟是比自己想的还要夸张些。
然而，纯阳掌门人却是在闭关，纷纷杂杂，将消息传到了清虚道长于睿处，却是有些时候了。清虚道长在见了叶渐遥后，她微笑应允了叶渐遥的请求，并主动带叶渐遥去琮兮住的坐忘峰。
“此处便是坐忘峰了，叶少爷静候片刻，就能等到要等的人了。”
“多谢道长。”
跟在清虚道长身边，一起的小道童看着叶渐遥，心中充满了好奇。
琮兮小师祖多年不下山，这刚回来没多久，就有英俊的小少爷找上门来了。看那小少爷一脸情伤的模样，莫不是小师祖在外头欠了情债？
这么想着，这小道童也是悄悄地说给了清虚道长听。
敏慧的清虚道长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眯眯地牵着他慢慢下了坐忘峰。
叶渐遥自然不知道那小道童在想什么。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坐忘峰上，望着远处苍茫云海。凛冽的风吹着纷飞的白雪，将他肩头的白雪一一拂去，就像是拂去了叶渐遥的哀思。
他就这样静静地等着，着急了一路的心忽然就不着急了。便是等到天荒地老，也要等到他的白鹤归来。
远远之处，一行鸟儿展翅而飞，见到排头的那一只，叶渐遥没由来的就知道自己等的人到了。
一群白鹤优雅地飞向坐忘峰，围绕着其中一只打转。那为首的一只扬起修长的脖颈发出一声清扬的鸣啼，翻开翅膀，优雅落地。无数白羽翻飞着退去，化作那一人绝世的风采来。
叶渐遥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琮兮的真身，被震撼地几乎说不出话来。那是他期望的鸟儿，在他掌中飞走，此时跨越了半边江山想要寻回的白鹤。
他就这样痴愣地望着，说不出话来。
白光散去，琮兮看到叶渐遥的时候，也很惊讶。披着一身琼绒的藏剑少爷，伫立在白日依山之处，仿佛是等了千万年的姿态，眼不错落地望着自己。白雪茫茫遮迷，可叶渐遥的身姿却是如此清晰。
叶渐遥，
你怎么来了……
琮兮，我来了。
我来献上我的心，你愿意要它么？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03捉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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