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逍遥容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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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湘水北洲，金黄叶子落满静悄悄的水面，早晨的水汽充盈了每个角落。
她躺在逐水流波的小舟甲板之上，墨黑的长发扑散在脑后，发端甚至垂到了水里。飞鸟掠过的白云蓝天映入眼眸，云起的地方几乎唾手可得。站在岸边望过去水与天已经相接，茫茫河流之上只有她的小舟在漫无目的地漂流着……
湘君一袭白若冬雪的裘衣，紫气弥漫的靴子踩在金黄落叶之上，他望向湘水底部，碧叶丛丛，紫色的贝壳宫顶若隐若现。秋天养肥的鲤鱼穿梭在游草之间，颜色艳丽缤纷得宛若含着最剧烈的毒汁。
小舟上慢慢坐起来的女人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盛装打扮的容颜在灿烂秋色里丝毫不逊色一分。她看到岸上的白衣公子，弯起红唇一笑，然后抬起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湘君踩着水面，如履平地，很快便来到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托起美人的下巴，细细地看了看她的容貌，这才开口说道：“跟我来吧。”
水底泛着水晶般的通透色泽，香草铺满小径，玉桂木成房梁，辛夷白芷点缀着青纱重叠的房间，湘君拉着她的手，撩开纱帘，然后将美人放在白玉床上。
她伸手揽住他的腰肢，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夫君，这里是你布置的吗？”
带着水汽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喜欢吗？”
纱帘被一点点地卷入身下，用蕙兰精心编织的流苏幽幽荡起，满室萦绕着温暖的香气。
情到浓处，她抬手捧起他落汗的脸，“夫君，看清我是谁了吗？”
床幔后有刹那的死寂，湘君忽然发现此刻在自己身下的女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女人仿佛化身为水蛇，紧紧地缠着他，檀口微启，凑在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耳畔，低低的声音充满魅惑与危险，“我跟姐姐比起来，哪个更美？”
湘君石化了般，紫色贝壳在眼前闪烁着，他疲倦地推开倒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任凭流水洗涤着大汗淋漓的身体。
黑色长发扑散着，落在床沿，她仰躺在床边，笑得放肆，“你看，你明明更加喜欢我一点，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你刚才看了我这么久，难道没有看出来我到底是谁吗？你应该早就猜到我是谁，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湘君披上裘衣，甩走身上的脚，然后俯下身看着她，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你竟然又冒充你的姐姐来欺骗我，女英，这次你做得太过分了！”
“这里是你精心布置的爱巢，现在躺在上面的人是我，你不开心？”她的眼眸充满水汽，柔软又脆弱地看着他，“我也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也是喜欢我的？”
湘君松开手，再也不肯继续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落叶萧萧的竹林里，面容苍白的女人坐在竹叶上，双腿垂下。她望着湘水北洲的方向，不知在等候谁的到来。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她低头看去，只见白衣公子倚在一株竹子旁边，他也在凝视着她。
“你们是姐妹，为什么总是要来问我我心底里所挚爱的到底是哪个？”他疲惫地看着自己的夫人，而他的夫人投给他悲悯的眼神，“夫君，难道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吗？”
“当日守在湘水边上的是你，我捧来香草求亲的人也是你，可是为什么后来又变成了是你的妹妹？当初那个人到底是你，还是她？”
湘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夫君，你爱的是当初那个守在湘水边上的女人吗？世上面容相似的人那么多，如果当日的女人都不是我们，或者又出现一个跟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你喜欢的会是她们吗？你爱的，究竟是这张容颜下的人，还是只是这张红颜容貌而已？”
他竟然无法作答。他只是想弄清楚自己最先认识的人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而已！
水底的贝壳宫殿空荡荡的，她慢慢坐起来，湘君一去便是无影无踪，了无音信。下一次遇到他也不知到底是何时了……
她去找住在竹林里的孪生姐姐，却发现湘君正拥着她散步林中，宜家宜室，执子之手，羡煞旁人。她独自立在竹下，泪水涟涟洒下。
听说巫山上有九泉妖出没，她去找正在饮酒施雨的云中君。
“云中君，我想去巫山。”她坐在他的酒桌上，开门见山便说道。
“去山上做什么？”云中君不知道面前的是姐姐还是妹妹，但女人水性无常，他总是和颜悦色对待，不轻易惹恼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我要去捉九泉妖。”她的指尖拈着一朵刚从忘川河边摘来的曼珠沙华，眉眼傲气锐利。
云中君大手一挥，“有山鬼姑娘在守护，你就不用去凑热闹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下了决心般说道：“此次我非去不可，最好死在那里！”
这样湘君就会来找自己了吧……
沙泉突涌，她跌坐在地上，捂着疼痛的腹部。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肚子会这么疼？她看着自己的双腿，却讶异地发现鲜血已经慢慢浸湿了衣裙，她竟然流了这么多血？那只九泉妖也没有这么厉害吧，她只是被咬了一下而已……
天边有两道身影若隐若现，她抬起头，看到云中君带着姐姐来找自己。
“你怎么了？”湘夫人蹲在她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面对面。
她忍住腹部的疼痛，看着姐姐，“我没事！”满脸的倔强。
姐姐都来了，湘君竟然没有来！
那一刻的她伤心绝望，疼痛折磨得她满头大汗。
湘夫人叹了一口气，然后微动手指，水光笼罩在女英周围，温和的母性光芒耐心地安抚着她。忽然她整个人僵住，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紧张，“你刚才被九泉妖咬了一口？！”
又是一年秋天，落叶落满湘水北洲，湘君独自徘徊在岸边。这次河流上再也没有随波逐流的小舟和美人了。他负手而立，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遗憾。
竹林的清香气袭来，湘夫人走到他身边，“夫君，你真的不肯去黄泉一趟吗？”
湘君脊背一僵，然后摇摇头，”我希望你也不要去冒这个风险，已经无力回天了。”
湘夫人垂泪，“无论怎么样，总是要试试的。”
黄泉沙雾弥漫，浓艳颓废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湘夫人走在土地贫瘠的沙土之上，终于看到了那条汪洋大河。她看着面前浮现的水帘幕，沙土掩埋的尸骨渐渐浮现。
一年前被九泉妖一口咬走的胎尸已经血肉全无，成为了一具白骨。
原来湘君是对的，如今已是无力回天，这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大概已经转世。
神魂俱灭，白骨森森。
湘君一梦醒来，发现身边的妻子都不见了。
他走过竹林，又徘徊在湘水，昔日的两道倩影如流水逝去，竟不见一丝痕迹。他前去见云中君。云中君是最心善的好人，他指了指毒气弥漫的巫山，“两位夫人便隐居此处。”
湘君趁着九泉妖作乱，终于将隐藏深墓里的两位姐妹唤了出来。他依旧是翩翩白衣公子，对面的姐妹却已经容颜逝去，白发苍苍。
重逢便是惊异，湘君看着她们鹤发鸡皮的模样，“你们……”
女英虽容颜老去，眉眼透出的神情依旧倨傲锐利，“当初你不肯去黄泉救孩子，姐姐为了我，独自去了一趟黄泉，受黄沙侵蚀，回来便已是这副模样。她不肯你看到她这副模样，便来寻我，我们姐妹竟同时华发生满，容颜老去。湘君，你最是无情冷血，如今又来找我们做什么？”
原来孩子被九泉妖一口咬走之后，女英便一夜白头。她恳求云中君封印女墓，打算长眠于此永世不再出去。
湘夫人始终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牵着妹妹的手朝着女墓深处走去。许久未见天日的她们此刻分为怀念墓中阴冷昏暗的环境。
他看着她们的背影，竟觉得天意如此作弄他，旁人皆羡慕他有娥皇女英相伴，享齐人之福。却不知他始终在徘徊疑问，究竟自己心目中最挚爱的那个人，是谁？
此刻他竟然还是无解。
难道湘夫人说的是对的？他爱的不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爱的不过是那美艳动人的容颜？如今她们都已年华老去，而他又该怎么办？
陪伴她们守候在女墓里，还是转头一走了之……
湘君徘徊在竹林之中，风雨交加的巫山巅峰隐约可见仰首期盼的身影。那是骑着赤豹的山鬼，大概她也在等待心爱的人出现。
他抚摸着苍白的墓碑，手指慢慢滑下，拂去上面的灰尘泥土，字迹一点点浮现。
先是依稀可见的“湘”字，他的手指滑下，刮下那层泥沙，然后浑身僵住。
墓碑上赫然刻着“湘君”二字，他还没有死去，此处却出现了自己的墓地。
舜君死去，二妃泪洒竹林，从此有了湘妃竹……
他失魂落魄地离去，终日徘徊湘水之边，等待着与美人的重新邂逅！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逍遥容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