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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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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后,我前前后后一共有过八位舍友。
除开实力和命格都极强悍的旗木前辈和算得上半个黑户的鸢,前六位都在慰灵碑上,而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二能够找回尸身以在墓地占有一席。
慰灵碑是村子的英灵长眠之处。为村子大义牺牲了生命的英雄们将名字铭刻在其上,随着火之意志传承下去,供后人景仰。
说得漂亮,其实它上面多数是一些因为各种任务意外尸骨无存的忍者。没有能够‘入土为安’的身体,所以只能草草留下名字作为到这个世界走过一遭的证据。
按照传统观念,慰灵碑甚至连衣冠冢都算不上。
然而木叶的忍者们依然自小坚信‘慰灵碑=荣耀’的等式,哪怕那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忍者是公认的高危职业,每年有数十上百名小忍者从学校毕业,最后活下来的、在墓地或慰灵碑留有痕迹的加起来不过半数。剩下的几十个人去了哪里?——我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门口的寒暄总归比不上正事,我们一行七人外加一个小朋友很快分道扬镳,各自奔赴属于自己目标的小小坟茔。
墓地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一方墓碑轻易隔开了生往两界,隔开了心中有着彼此的人们。行走在方块间的小路上,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感受到胸腔中有力的搏动。那种生命本身的力量与重量,在一片静谧的环境下格外鲜明,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我熟门熟路地在墓碑与墓碑之间穿梭,打扫碑面、换水、放上一小束洁白的花朵、再简单告知这一年村子的情况。手里的花束一点点少下去,面对的墓碑也从年代久远向较新靠近。
认真做起事来是不会察觉到时间流逝的。四个墓听似很多,实际上一晃而过。
我半蹲在署名‘月光疾风’的墓碑前,重复已经说了三次的年终总结:“……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做到了各国联手共同对抗外敌的战役,过程艰险、危机重重,但是结果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敌人的计谋没有达成,被打扰的亡灵重归安宁。”
“下一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他们坚韧、勇敢、踏实、敢于尝试和创造,他们将继承火之意志,开创独属于他们的崭新时代……”
刚说到这里,身后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请相信,木叶在他们手中,将会更加繁荣昌盛,前途无量。”我加快速度念完最后一句,庄重地行过礼,这才起身往后看。
紫发的女子顺着小路行来,在距我三步开外停住。
“东野桑,您又来看疾风吗?真是麻烦您费心了。”她双手在身前自然交叠,朝我鞠了个躬。
“啊,卯月君,”我匆忙点头回礼,有些局促地拍了拍由于下蹲动作皱起的裤腿,“毕竟今年发生了那么多大事,总该告诉月光特上一些——”
目光无意间触及卯月流露出异样情绪的棕眸,我蓦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抱、抱歉,我一时间没想起来……”
根据官方发布的四战情报,月光特上也是被秽土转生的木叶死者。那次的报纸特刊花了一个版面来凭吊‘秽土受害者’,报道叙事生硬而公式化,以至于我对其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没关系。”卯月轻柔地应道,抬手将颊侧的头发别到耳后,“这种事情,不记得还比较好呢。”
她看向旁边的墓碑:“疾风是个那么温柔的人,却被人操纵控制、不得不伤害自己曾经深爱的村子……这样的经历,对他而言是一种耻辱吧。”
“不是的。”有第三方的男声接上她的话头。
寻声望去,一个男人从卯月来时的方向快步走过来。他到了近前,把手里的小束铃兰递给卯月:“不是那样的,夕颜。”
“我想,对于疾风而言,那段时间并不完全是不堪回首的。至少,他有了当面跟你道别的机会,了却了最后的心愿,不是吗?”
卯月静静地盯着手里的白色花朵一阵,点了点头,蹲低身子整理起墓碑旁花瓶里我放进去的白雏菊。
来人这才转向我:“……哦,是东野君啊,好久不见了。”
最尴尬的情况莫过于在帮‘被自己害死’的舍友扫墓时遇上舍友的亲友。我愈发觉得窘迫,视线不自觉地游移:“是、是啊,好久不见了……不知火特上。”
后到的花被紫发的女子放进花瓶,铃兰与雏菊簇拥在一起,给亡者送去生界的哀思。
不知火特上也跟着看过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慨叹:“不知不觉已经四年了啊……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回忆起往事,想久了总感觉疾风只是去出个任务,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说‘我回来了’似的。”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到了现在我仍能清楚地记得年轻的前舍友跟我说“放心吧东野桑,我没那么容易死掉的”时的神态,就像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
他原本可以有一个圆满完整的人生,可一切因为我的存在半途中戛然而止。
“……抱歉。”我几乎压抑不住愧疚,“如果当初我早点让月光特上搬出来,也许他……”
“不、不,我早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东野君。”不知火特上出声打断我的致歉,伸出一边手搭上我的肩膀,“疾风他是为了村子作为英雄牺牲的,他是我们的骄傲。”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咬着千本,因此整张脸显得有些冷峻。而他的眼神坚毅明亮,有对逝去好友的怀念,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自信和希望:“我们能为他做的,是守护好我们所爱的村子,以及好好地活下去——连带着他的份。”
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向上看,在我们的头顶,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烂明媚。被风卷起的落叶纷飞中,远方的历代火影一如既往地睥睨着这片繁华的村庄,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火之意志的继承人出生、成长、经历重重波折磨难、并最终为坚持自己的正义死去。
我们是忍者,生来就不畏惧死亡的黑暗之刃。
而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我将目光移回对面,郑重地点头:“嗯!”
不知火特上笑了笑,又低头唤呆呆跪坐在碑前的卯月:“夕颜?”
卯月猛然回过神来,匆忙抹抹眼角:“不、不好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可能是先前姿势不太对,挺直身子时踉跄了一下。
不知火特上及时扶了她一把。
这动作大概是触发了某种回忆,卯月靠着支撑在肩上的手怔忡良久,捂住脸别开头。
“不要这样,玄间桑,不要这样,”她深深地吸气吐气,竭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别对我这么好,我……疾风他……”
紫发的女子再说不下去,背对着我们无声地摇头。
不知火特上轻轻叹气,向前两步走到卯月身边:“夕颜,那个时候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去阻止疾风——如果放任他让他伤害了村子和自己曾经的同伴,恐怕对他更加残忍。你帮疾风获得了解脱,所以不必为此而内疚自责。”
“可是、可是……”低低的女声带着几不可察的脆弱,卯月放下手,垂眼盯住自己摊开的掌心,“一想到当时疾风主动撞上我手里的刀,我就……”
她又一次戛然而止。
“好了,那些都过去了,夕颜。”不知火特上半侧过身,以一种我似曾相识的语调安慰卯月,“别想那么多,开心一点,嗯?”
只短短几句话,两个人的交流就到了完全容不下第三人插足的程度。我站在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无意向另一边一瞥,旗木前辈正好从他的那个墓碑前直起腰,扭头好像是对身后的鸢说了几句话。
鸢环抱双臂保持着等人的姿态,视线却定在前辈身前的墓碑上,良久,微微摇了摇头。
前辈最后看了跟前一眼,与鸢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这么一转身他也瞧见了我,隔着中间的几排墓碑远远丢过来一个表询问的手势。
我点头。
他看看不知火特上和卯月,了然地眨眼,又指向门口,比划了‘等待’的意思。
我退开两步,尽可能无声无息地结印。
——瞬身术真是个实用的伟大发明。
临出墓地大门前我忍不住回头,紫发的女子和戴着头巾的男人并肩而立,背影因有人陪伴而不再那么孤寂悲凉。
走不出故去爱人的阴影的卯月,和有意模仿挚友、让亡者的人生在自己身上得以延续的不知火特上,作为亲人和至交的两个人,因为相同的失去相互理解,然后相互扶持着修复自己曾经坍塌的一半世界。
我想起铃兰的花语:
重新开始、再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