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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六章 苦思念是耶非耶生死恨;改容妆男相女相虚妄身(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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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足足忙了一夜。
天微明时,大夫收去祖母内庭、太冲、委中、阳陵泉、环跳、通里、曲池、列缺、合谷诸穴的针,告辞而去。
此刻汤药也煎得端来,兰香略将祖母头扶起一些,徐夫人灌了些许,昏迷中祖母并不领情,丝毫未见吞咽。
徐夫人心里着急,不由道:“徐公子,帮帮忙吧。”
兰香闻言一愣,徐家哪里出来“公子”二字?夫人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她不敢多口,就见徐夫人走到门外,抬头往屋顶看去:“徐公子?徐公子?请下来好么?”还在招呼。
——没人应,没动静。
兰香更奇怪了。却看得出徐夫人忧愁担心之外,又多出一种失望神色,闷闷不乐走回床边:“兰香,你扶着老夫人,我再试一试。”
这一次,灌得却有些猛,祖母不由一阵呛咳。呛咳之后,眼皮动了动,竟然——醒过来!
徐夫人与兰香心下顿时一喜:“您觉得身子怎样?”
老眼昏花,目光移来移去,忽然急促而含混不清地道:“雨儿……我的雨儿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两人先一怔,徐夫人便道:“母亲大人,雨儿还未回来,想是母亲作梦?母亲,还是先服下这药,您昨夜突然昏迷不醒,小心身子要紧。”
祖母却一反常态:“我昨夜明明看见仲雨回家,怎么还不过来?什么劳什子的药,不吃、不吃!”
——敢是思女孙心切,昨夜见着兰香身穿仲雨衣裳时中邪,醒来便一口咬定仲雨已归。床前二人怎样分辩也是口舌徒费,祖母非但不信,而且固执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服药,便要挣扎起身,身体又根本不听使唤。
这下,祖母气极:“……好、好……我动不了,你们就变着法儿欺负我,想我早死不是——这碗药定是毒药!你们嫌我老了没用了,就要害死我!连仲雨都不让我见!我、我——”
忽然舌头僵直,双目暴睁,一口气竟格在胸中出不得!
——糟糕!徐夫人心里叫苦,大夫嘱咐过不能动气动怒,婆婆如此模样,难不成真是凶多吉少?
兰香已然吓得慌了手脚:“夫人、夫人!该怎么办?怎么办啊!”话里带着哭音。
两人束手无策时——
倏地,从门外宛如电射一般,“飘”进一个人!
“电射”是来人的速度太快,“飘”则是他在速度如电时,身体、动作、神态无一不是稳定的、自然的。
徐夫人和兰香自是看不清楚,那人一迈进屋门就一把抓去束发扎巾,将头发往下一散,拂到脑后,披落腮边,脚下正好在床畔站定。
徐夫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风拂过,手上跟着一轻,定神看时,手中药碗已不见。
进来的人低着头,药碗赫然就在手里,空着的另一只手食、中、无名三指一并,自祖母“巨阙”穴处一切,跟着向上平平推出,过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而止,方收回手去。
祖母喉间咕噜一响。满面怒容已换成喜色。吐气开声:“雨儿,是你!”
“雨儿”自床榻之旁,盈盈下拜:“祖母,这药是雨儿煎的,并非毒药!雨儿方才睡了过去,娘亲不忍叫醒雨儿,因此惹得祖母生气,是雨儿不对,您尽管骂雨儿!昨夜您见雨儿之后太过高兴,以致昏迷,这药是给您安神的,祖母千万念在雨儿煎药的份上,喝了吧!”将药碗双手捧起,声音低而娇弱。
“雨儿、雨儿,你真的回来了!好、好啊——我喝,我喝!你快快起来,祖母好久没见过你了,让祖母好好看看!”祖母眉花眼笑、
“祖母不喝完药,雨儿不起。”“雨儿”坚持道。
“哦、哦——兰香、媳妇,扶我、扶我喝药!”
兰香见此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扶起祖母,眼神却尽落在床前长发垂下的人面庞之上。
——这、这、还不是小姐么?!
仔细看,不对。脸庞更黑、眉更浓、面型更有棱角,不是小姐,乍看相似而已。
况来人还是一身男子打扮,说话声音比小姐低,也是相似。
——莫非这与小姐长相颇似,年纪相仿的人,就是夫人口中的“徐公子”?
兰香疑惑不解。
正自胡思乱想,祖母已经喝下苦药,笑呵呵地道:“乖雨儿,起来吧,来,坐到祖母身边来,咱娘儿俩说话!”
“遵命。”“雨儿”说着,站起身,却忽然一个踉跄,以手支额,呻吟一声!
“孩子,怎么啦?”祖母忙问。
“一夜未眠,头晕得厉害,不过不打紧。”“雨儿”怯怯地道。
“那可不行,孩子,你先回屋歇着,睡过一觉再来陪祖母啊,可别硬撑——兰香,你扶小姐回房。”祖母忙道。
“是。”兰香应道,仍是满腹狐疑。
“雨儿”又施了一礼,方任兰香搀扶着,出了祖母房间。
走出五六步,“雨儿”立刻将手臂从兰香搀扶中撤回,挺直身子,头发全拂到后面去:“抱歉,我不是徐姑娘。”声音也变了,“我也不是女子。”话语虽轻,却沉静从容。
晨风中,他的眼神清澈而隐隐透着忧悒:“兰香姑娘,一会儿你回祖母那边,就说‘小姐已经歇下’,然后待夫人有空时,请她到仲雨小姐的绣楼去,麻烦你了,谢谢。”
兰香先是惊讶(一名颇像小姐的少年),然后是不习惯(这少年对自己一个下人如此客气),再是受宠若惊(少年的客气是真心实意,从语气就听得出来),忙道:“明白了,公子!”
“我叫徐伯人。”少年淡淡一笑。
徐伯人在大夫出来时,早一步隐身车上,又具体问询了万一老人病情突变,应如何应急,以及此病根除的最有效、最彻底的方法。
大夫先是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后来问明来意,方道:“听这家人说话,病根还是应在老太太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孩身上,若见了那个女孩儿,这病就能好一半——心病,毕竟得心药医,歧黄再妙,也是治不了本。”
“若那女孩已经不可能出现了呢?”徐伯人问。
大夫摇摇头:“这可难说了,或许缠绵病榻一二年,或许这几天一急一怒就是大限。”
徐伯人闻言,拱手道:“多谢。”开了车门便跳了出去。大夫从窗中张望时,路上恰无行人,只少年背影,在濛濛的曙光中,越飘越远。
而且飘出一种萧索与孤独。
执着的萧索孤独。
即使天光大亮,以徐伯人身手,潜入徐宅也非难事。
他沉吟着,未行到祖母房间,已经听见里面争执,而祖母声音马上有异!
——人命关天!
徐伯人顿时作出决定,冲了进去。祖母眼神不好,能瞒一时,是一时罢!
至少这一时,成功了,瞒过了。
——以后呢?
待了片刻,兰香回去复命,徐伯人飞身而起,自屋檐下取出剑刀包裹,径往绣楼而去。
那绣楼是徐仲雨的住处,现下只剩冷冰冰的骨灰。
徐伯人默然而立。
——仲雨姑娘,我只能这么做。
徐夫人上楼时,就看见少年向自己施了一礼:“夫人,晚辈方才不得已使此下策,请夫人莫怪。”
徐夫人连忙道:“哪里,若非公子相助,我婆母如何肯服药,只是这样徐公子太委屈了……”顿了一顿,伤心道,“其实,当时连我也以为雨儿真的回来了,就在眼前。”
“没什么。”徐伯人脸上一红。
徐夫人却忧心忡忡地道:“可是老夫人一旦再要见雨儿,追问之下……徐公子,怎么办呢?”
——虽是问话,眼中却有乞恳之意。
怎么办?
徐伯人将目光投向手里的包裹:沉重的剑刀。
——师父,我可以么?
又将目光投向骨灰坛:徐姑娘,不会怪我罢?
开口,淡淡的然而沉静:“夫人,请借小姐衣裙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