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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鬼蚕 ...

  •   雨又下了起来。

      宁霄并不清楚羽老将军在笑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什么孙儿,知道可能是跟自己有关,所以询问地看向自己母亲。宁夫人自从听到羽老将军口中念出元祯皇帝的名字时就紧张地站了起来,等听到他把话说完,身体也虚软了下来,接触到宁霄如稚子般无辜的目光,却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凳子上。

      她知道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羽老将军单凭一己之力,又兼年迈,如何能守住这江湖上多如过江之鲫的杀手呢。何况现在他也不会守了。如果来的杀手是任何人,他也许都凭着对大齐皇室的旧情和一腔孤勇背水一战。

      但是来的是射月罗睺。

      杀了他儿子的射月罗睺。

      天道轮回,冥冥中竟好像真的有人主宰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天命难违!

      天要灭李家,连这最后一点骨血,懵懂不知四岁的小儿都要斩杀干净。

      大齐的国运完了。

      早在叛军第一次攻入京都的时候,甚至更早,早在奸妃入宫,元祯皇帝为她废去皇后,罢黜元老,诛杀忠良的时候,大齐的国运就已经完了。余下的不过是徒劳挣扎,她费尽力气从京中偷出来的一个孩子,她唯一的孩子,苟活这些年,也不过是覆巢之卵而已。如今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虽然悲凉,却也不得不认命。

      “宁夫人……”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宁夫人。”

      是那个叫江易的孩子。

      他大概没遇过这样的生死关头,脸色微微有点发白,双手也有点颤抖,眼神期盼地看着她:“宁夫人,我想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了?”

      “什么人?”宁夫人虽然已经心灰意冷,却不愿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所以仍然接着他的话。事实上,这个小镇是她当初逃出来时特意选的偏僻地方,武馆都没有一家,闭塞得很,除去一个跟着她和宁霄乞讨到此的羽老将军,哪里会有别的高手呢?更别说可以帮忙的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也不是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可以请得动的。

      “我不能说,隔墙有耳。”江易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白,只要想到那个名字,手也忍不住地发抖:“但是我知道他就在这个镇上,他一定能帮上忙,连射月罗睺也未必打得过他……”

      宁夫人在心底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虽然不懂江湖事,也知道射月罗睺是当初宫中烛龙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天下难逢敌手,哪里会有打不过的人呢。这孩子只怕是在找借口吧。

      “……只要你能够想办法送我出去,保证我安全,我就能找到他。”江易眼神恳切地看着她:“你一定有方法出去,只要出去就好了,不用保证我回来,我只要一刻钟,不,半刻钟,我就能找到他!”

      宁夫人理解地看着他。

      也是。

      他只是一个被卷入这漩涡中的孩子,哪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今生死面前,自然会有退缩之意,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苛责他欺骗。

      罢了。

      反正自己和宁霄已是必死之局,天下之大,无处藏身。别多造冤孽,害了无辜的人。李家人造的孽还不够吗?

      她拿起手中的小袄,咬断了丝线,递给了江易。

      “柜子底下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后院外,”她带着江易走到柜子前面,像个母亲一样嘱咐着江易:“披上这小袄,外面肯定有杀手留守,你只要从密道出来,就大声背诵这段话‘青天于上,顺昌逆亡,闵奉天举师,屠胡戮夷。复吾汉民之地,雪吾华夏之仇!九州各郡,如有志同者,遣师共赴屠胡,华夏大地,如有道合者,举义共赴戮夷!以挽吾华汉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江易被她推着,爬下了地道中,听她念了一段,不觉拗口,只觉言辞激昂,虽然不甚华丽,却似乎能窥见当初拟檄文者的万丈豪情,心中不禁热血激荡,沉声道:“宁夫人,我一定会把那个人请来的,求也要求来!”

      宁夫人怕他走得急切,连忙叮嘱:“一定记清楚了,要我再念一遍吗?”

      “记清楚了。”江易天生聪明,一遍就记住了,倒是宁夫人担心他急着走所以逞强,怕他在外面丢了性命。

      宁霄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外面的人是坏人,那个老爷爷虽然有点凶,但是是好人,眼看着江易要走了,有点舍不得,眼巴巴地趴在地道旁边看着,软软地叫了声“阿易”。

      江易摸了摸他的头,坚定地告诉他:“等我回来,我会找到大侠来救你的。”

      宁霄呆呆地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江易关掉了地道门,走了下去。

      黑暗的地道中,伸手不见五指,这应该是宁夫人秘密掘的地道,狭窄得很,只容一人通行,逼仄的空间让人内心恐惧,江易为了壮胆,大声念起宁夫人教自己的檄文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着,倒有种特别的英勇。

      爬了一段,隐隐看见尽头漏下一点微光来,江易连忙加快速度爬过去,原来地道的尽头正是后院外的石板路,江易推开石板,爬了出来,外面凄风冷雨,只有远处酒楼的灯光融融。整个小镇都是被河水包住的,宁家后院附近也有一段江岸,奇怪的是,这么晚了,江面上还有艘渔船停在那里。

      “……复吾汉民之地,雪吾华夏之仇!九州各郡,如有志同者,遣师共赴屠胡……”江易按着宁夫人的吩咐,大声诵读着那段檄文,跑过寂静的石板路,两侧的树影墙壁倾泻在他身上,黑暗中危机四伏。

      -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宁家院墙下现了身,飞快地在石板路上奔跑着,口中似乎还念着什么。

      蹲在宁家后院外老榆树上的杀手“鬼蚕”眼睛一亮。

      他既不是罗刹宫的杀手,也不是十方阎罗殿的杀手,这两家既然动了手,就没有他们这些小杀手的事了,只是五千金的赏金实在诱人,足够他吃喝一辈子了,更不用说包下花船上那个相好了,反正最近也没接到什么任务,他干脆在这附近蹲守一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小鱼小虾,万一走了运也说不定呢……

      谁知道老天果然眷顾他,送来这一块肥肉。

      他不动声色,捻动着手中那一把银色的丝线——他之所以被叫做鬼蚕,就是因为这些丝线的缘故,如果现在有月光的话,应该可以清晰看见江易前方的道路上密布着银色的丝线,像蜘蛛织成的网一样,密密麻麻,将道路封得水泄不通,只要江易再多跑几步,就能自己撞上这张天网。

      但是石板路上的人影停住了。

      江易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看不清,他却伸出手来试图触碰一下前方,口中仍然在大声念着“……华夏大地,如有道合者,举义共赴戮夷!”

      鬼蚕脸上的表情骤然阴狠起来。

      这个臭小子,竟然不上当,看来只有动手了。

      他右手一翻,露出掌中的飞刀来,同时左手收起丝线,在心底默念一声:“起!”

      江易只觉眼前劲风扑面而来,连忙往后躲闪,哪里还躲得过,无数丝线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缠绕了上来,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开来,但丝线本就是无骨之物,根本没有用力的地方,眼看丝线越收越紧,就要将他网起。

      一道长虹划过夜空,如同惊雷一般劈在那空中的银色丝线上,只听见裂帛之声不绝于耳,江易感觉身体一轻,落在了地上,救人者却没有出现。

      “……以挽吾华汉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江易不能分辨这位不速之客是不是来抢人的,只能大声念诵着宁夫人教自己的檄文,只听得见空中有金石相撞之声,一道直奔自己而来的银光被一道长虹斩断,落在地上。

      是一把断成两截的飞刀。

      “哪位同行坏人衣食!烦请留下名号!”空中传来一个阴狠的声音:“鬼蚕改日定当拜访。”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铜铃。

      那叫鬼蚕的杀手似乎不服。

      “凭你是谁,这道上几时有了从别人手上抢人的道理!”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年纪十分小,最多不过十五六岁,话中满是讥诮:“谁要抢你的人?这孩子不是宁家人,你怎么也杀!”

      “不是宁家人,也是从宁家出来的!”鬼蚕仍是不服。

      “放你的狗屁!”那少女声音清脆好听,用词却十分粗鄙:“这只是个镇上的少年,本就不该死,苑玉婵宅心仁厚,教他用‘杀胡令’保命,大齐开国皇帝杀胡之功,换一条命难道不值?”

      鬼蚕似乎自觉理亏,冷哼一声就退了。

      江易还来不及道谢,就感觉背上一沉。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是什么动物,气息温热,爪子十分尖利,就搭在自己肩上,江易听上山打狼的猎人讲过有许多野兽都喜欢趴在人肩膀上,只要你回头就是一口,咬在你喉咙上,当场毙命。

      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饶是他平时胆大,这时候也觉得有点发抖,那野兽并不大,爪子却非常锋利,只是这样搭着,就已经刺破了他肩头的衣服,抓进了肉里。

      空中响起了“扑哧”的笑声,显然是刚才那少女。

      “刚刚不是胆挺大的,怎么不背了?”她的声音似乎隔得非常近,却找不着人影。

      “试……”江易凝了凝神,背道:“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少女又笑了一声,江易只感觉背上一轻,那只野兽撤了回去,他回头看去,路面上哪里还有人,一片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多谢。”江易一边跑,斟酌了一下词句:“多谢姐姐。”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江岸边上。

      -

      与此同时,江中的那叶小舟里,响起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哼,谁是他姐姐,小混蛋乱叫人。”

      那叶小舟比渔船大不了多少,舟头的船篷上挂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精巧得让人赞叹,中间一点如豆的光,摇摇曳曳的,堪堪照亮舟头的方寸之地。

      船篷上挂着洁净的素色帘幕,挽起了一边,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三四个身形纤薄的女子,靠近舟头的那位似乎受了伤,黑衣上裹着绷带,说话的小女孩子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正拈着一张玉做的面具,那面具也精致得很,细长凤目,唇角含笑,看起来毫无一点威胁。

      “他大概把你当好人了。”说话是受伤的那名黑衣女子,坐在中间的红衣女子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呢!”小女孩子十分娇俏地哼道:“我可是杀手,杀手!”

      说完,她似乎求证一般,侧着头朝坐在最里面的那位笑道:

      “是吧?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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