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淡樱

4、04

　　07

　　“阿琬？你这样的打扮是要去哪里？”

　　夙衡看着一袭素白的秦琬，问道。此时正值三更，屋外仍然是绵绵细雨，而秦琬头发挽起正戴着斗笠，左手旁是一件厚重的蓑衣。

　　没有预料到他会出现，秦琬顿时有些心虚。

　　她说：“我睡不下，想要出去走走。”

　　夙衡目光如炬：“当真？”

　　秦琬不敢看他的眼，用力地点了点头。夙衡说道：“那好，我陪你去。”秦琬连忙摇头：“不用，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声音越到后面便越是小声，在夙衡洞若观火的双目之下，秦琬轻叹一声，投降了。

　　她从箱笼里寻出另外一件蓑衣递给夙衡。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出了小屋。

　　夙衡没有问去哪里，一直跟在秦琬身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即便是阿鼻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天将亮时，秦琬方停下脚步。

　　隔着雨帘，秦琬望向夙衡，她低声问道：“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夙衡环望四周，没有任何思考，他便回道：“知道。”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嗓音也带有几分沙哑，他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就是在此处，你让你的侍女给我送来软巾。”至今他仍然藏在衣襟中，沙场凶险，那一方软巾便是他的护身符，有它在，他方能所向披靡，方能战无不胜。

　　马车里的嫣然一笑让他记忆犹新。

　　是含光湖让他与她结缘，也是在含光湖这里他对她一见倾心。

　　秦琬轻声道：“你都记得呀。”过去几年里，她进入画中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他们的初见。可是尽管画中缠绵悱恻，当她走出画中回到真实的世间，仍然不可避免想起夙衡身亡，她的未婚夫婿没有熬过他们的婚期。

　　下了许久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

　　云破日出，含光湖上泛起白光。

　　秦琬侧过身子，夙衡这会方清楚地见到她身后的坟冢，灰白的墓碑上朱字如血，写着“夙衡之墓，未亡人琬哀立”十字。

　　夙衡浑身一颤，登时心如刀割。

　　她脱下蓑衣，摘了斗笠，在坟冢前蹲下，纤长的手指抚上冷得透骨的墓碑，眼中柔情似水。

　　“阿衡死后，我带他的尸骨来了含光湖，亲手将他葬下，我亲眼看着他的棺木一寸一寸地没入泥土，我想极了他。你与阿衡太过相似，这些时日以来我几乎以为阿衡真的活过来了，可我知我的阿衡回不来了。”

　　她扶着墓碑站起，安静地看着夙衡。

　　“你说你是阿衡，今日你敢当着我的面开棺吗？”

　　秦琬递出一把铁铲，夙衡没有接过。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刺眼的日光照向他的脸颊，他的眼睛微眯，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我……是怎么死的？”

　　秦琬道：“阿衡中了敌方的暗算，箭羽上抹了剧毒，我父亲为阿衡网罗天下名医，用尽各种方法，可最终仍然无法解毒，阿衡没有撑过七月初七。”

　　夙衡的面色古怪。

　　秦琬手酸，刚想放下铁铲，夙衡却是一把接过，他说道：“不管你如何说，我就是夙衡。”他也脱去蓑衣，开始铲去坟冢上的泥土。

　　半个时辰后，棺木渐现。

　　夙衡撬开棺木。

　　棺木中白骨森森，离胸腔近的那一处骨头泛着紫黑的光，一切如同秦琬所说——夙衡中箭，毒入心头。

　　“你……到底是谁？”

　　08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大地开始颤抖，狂风怒号，方才还是平静无波的含光湖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巨浪携雷霆之势劈下，含光湖旁的柳树桃枝顷刻倒地，顺着冲出的湖水流走。

　　“阿衡！”

　　秦琬奋不顾身地扑向棺木，夙衡拉住了她。

　　秦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湖水冲散了阿衡的尸骨，她浑身冷透，她使劲挣扎：“放……放开我……”湖水迎面打来，一切发生得太快。

　　夙衡抱住了秦琬，想要迅速撤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湖水漫出，将两人冲走。

　　而此刻电闪□□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倾盆大雨，在短短一瞬间，整个世间被黑暗所笼罩。几经艰辛，夙衡方寻到一处高地的洞穴，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秦琬爬上洞穴。

　　夙衡生了火，撕开外袍替秦琬包扎伤口。方才在水里四处磕碰，砂砾划破了她的手腕。包扎完后，秦琬也清醒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夙衡，好一会才回过神。

　　“你不是阿衡。”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秦琬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阿衡的尸骨被冲散了，她再也找不回了。

　　他这回没有反驳。

　　外头又是一阵雷声轰鸣，似不周山倒，天崩地裂，身在洞穴的两人更是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颤抖。秦琬似是想起了什么，此时也顾不得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阿衡，她神色猛然巨变，登时就从地上爬起，连走带跑地冲向洞穴外头。

　　“阿琬！”

　　夙衡跟着跑出。

　　秦琬忽然停下，眼前的场景让她瞬间失声。夙衡顺着秦琬的目光望去，整个人也顿时一惊。

　　方才还是好端端的，可如今外头狂风大作，不知从何处涌出的水流淹没掉了芙水镇，天地间仿佛只剩一片汪洋。

　　“不可能的……”秦琬喃喃道。

　　她使劲地捏着自己的手臂，不一会就掐出红印子来，疼得她眉头直皱。

　　“会疼……”她又喃喃道。

　　夙衡问：“你在做什么？”

　　秦琬说：“我在我的画境里，对，我一定是在我的画境里，所以才会出现和阿衡一模一样的你，所以这阵子的天才会如此反常，所以我的异能才会用不了。”

　　一定是这样的。

　　秦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夙衡眉头紧蹙。

　　“阿琬，你在说什么？”

　　秦琬道：“我虽然有异能，但也并非万能。我可以进入画中，但最多只能待两个月，一旦逗留的时间长了，画中的世界便会开始崩溃。”之前她也曾想过在画中与夙衡白头偕老，可后来她方知不可能，一超过两个月，画中的人和物便会开始消失，然后世间开始毁灭。

　　怪不得这一个月多以来，她再也没有见到谁来上门请她作画。且她异能最开始用不上的那一日，离今天刚好是两个月。

　　她道：“想来是我无意识间进入了画中。”

　　秦琬轻笑一声，她抚上自己的额，又是傻傻地一笑。

　　“我果然太想念阿衡了，所以才会画了一幅这样的画，然后还无意识地进入了画里。怪不得你和阿衡一模一样，可却不是他。原来你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

　　秦琬仰起头，她专注地看着他。

　　“阿衡。”她轻声唤道。

　　夙衡一脸古怪。

　　秦琬的手摸上他的脸：“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不是阿衡的。阿衡，我很想你，但我要回到原来的世间去了，我再留下来大家都会消失的，你也会。我想让你活着，即便只在画里，我也想让你活着。”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瓣，闭起眼。

　　“阿衡，再见了。”